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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歌篇第二十六章 三人行(上)

  “老四!老四!”

  姬發匆匆忙忙撞開小院院門,直奔北屋。

  李平安還是聽到動靜,才從天庭歌舞團的表演中分過神來,冒著被一群嫦娥誤會他不喜歡這段舞蹈的風險,讓這一份能活動的心神,歸于姬旦身體。

  不出所料,姬發就是為帝辛下達的那條募糧令而來。

  姬發坐在屋內矮桌后,皺眉看著在那慢條斯理泡茶的姬旦,小聲嘀咕:“這事,咋弄啊?”

  “其他諸侯什么反應?”

  “路途遙遠,尚不知各位諸侯反應如何,大王只給三個月的期限!”

  姬發快聲道:

  “這一季的粟剛收成,大王給我們西岐的命令,幾乎是完全拿走我們能收上來的總數的六成!

  “如此一來,我們的軍士別說開拔出征,就算是在軍營中操訓,每日都要餓肚子!”

  李平安略微挑眉。

  帝辛這一招,還挺巧妙,唯一的不足就是太心急了。

  此法如果改成溫水煮青蛙,讓諸侯每兩年獻一次糧草,十年后,不少諸侯都會被這一招拖垮。

  至于每次征繳糧草的名目,那完全可以隨便找。

  “老四,這咋辦啊?”

  “交吧,”李平安道,“不交難道還要等大王打過來嗎?”

  “啊?”姬發皺眉思索。

  他扶著膝蓋站起身,在小屋內來回走動。

  李平安慢悠悠地品茶,又問:“大哥那邊怎么說?”

  姬發罵道:“大哥…唉!大哥他就說要遵王命!遵王命、遵王命,這些糧草一旦交出去,接下來我們的軍士餓肚子嗎?餓著肚子怎么打仗!羌人那邊打過來怎辦!”

  “父親可有來信?”

  “尚未來信。”

  “那急什么,等來信。”

  李平安笑道:

  “二哥,我來教你一招,這個也比較簡單。

  “現在是朝歌城派來了使者,你就稟告說,城中糧庫空虛,剛收粟谷尚未來得及存儲,還需兩個月的時間從各地征繳,稍后定會以足數送去朝歌。

  “然后…”

  “還有然后?”

  “然后,等等看有沒有雨,他總不能這兩個月都不下雨吧?下一場雨,就可說,我們的粟谷晾曬時被雨淋了,遭了霉蟲,還需兩個月繼續征集糧草,這批壞了的糧草需要給百姓交換。”

  姬發眨眨眼,隱隱悟出了點什么。

  “老四你的意思是…”

  “拖,”李平安笑道,“看情況,要是八百諸侯交了四百,那我們也交,但要是八百諸侯交了兩百,那我們何必湊這個熱鬧?此事真鬧起來,我們也是有理的。”

  “啥理啊?”

  “二哥你少習武,多思考!”

  李平安無奈道:

  “大王給四方伯候派的糧草份額是不一樣的,很多諸侯除卻要貢獻糧草,還要送出兵馬或奴隸。

  “東伯侯那邊要的最多,其次是我們,然后是南伯侯,北伯侯那邊幾乎只是意思意思。

  “這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大王不過是想扶持他的嫡系,壓制各路諸侯,順便看能不能逼反一兩個,若是能逼反一個中等意思的諸侯,那他大軍開拔,破城劫掠,又可為大商增些元氣。”

  他話語一頓,隨后想到了自己后續的天庭征戰計劃。

  好像,性質上來說,也是外出劫掠…

  姬發像是吃了一顆定心丸,笑呵呵地走向前來,坐在李平安對面。

  “那行,咱就拖,稍后我去找大哥吵一架!”

  “嗯?”李平安納悶道,“還要吵架?”

  “別提了,”姬發嘆道,“我跟大哥吵很多次了,大哥像是中了邪,一門心思想著大商多強、大商是我們的恩人,可咱們周人立身于此,靠的是兵陣,靠的是馴獸,靠的是西岐城內外這些男兒的奮勇拼殺!大商給過我們什么?”

  姬發目中多了幾分堅定。

  他緩聲道:

  “相反,當初我們聽從大商使者的勸告,從西北那邊搬遷來到岐山之下,商國沒有給我們一車糧,只是給了我們一個封號,用我們去牽制西邊諸部落。

  “然后呢?

  “我們為大商抓羊、送羊,每三年都要上繳一次賦稅,有了寶物也要優先送到商國。

  “祖父仍慘死于上一任商王之手!祖父那么大的功績,帶著十萬西岐城兒郎東歸,征戰四方,最后回來的只有多少人?不到六千!就這般,祖父還是死了,被他效忠的大王挖心挖肝。

  “就因為我們越來越強?

  “一句帝王猜疑就要我西岐城如此多百姓去死嗎?

  “他憑什么!”

  李平安緩緩點頭:“二哥你別激動,我說的是你跟大哥吵架的事,現在的二哥倒是越來越成熟了。”

  “嗨,我就是慢慢的不怕他們了,過年紀了。”

  姬發略微沉吟:

  “我現在有點搞不清楚,大哥他到底是想向著這邊,還是向著朝歌城。

  “老四你主意多,不行你去勸勸大哥。

  “商人不會對我們有任何真情實意,他們就是想讓我們做狗,稍微站起來就會踩一腳,軟骨頭是沒用的。”

  “我不去勸,”李平安道,“大哥身邊說不定多少商王的奸細,二哥你啊,也少跟他們說點,暗中聯絡下諸大臣,跟他們通個氣,凡是遇到大事都去你那商量,把大哥架空就是了。”

  姬發問:“這、這合適嗎?”

  “有啥不合適,”李平安道,“有時候不要想著兄弟之情,現在你們倆肩上的是周人之命,父親在朝歌城基本等于半軟禁。”

  姬發想了想,用力點頭:“行,那就這樣,我用拖的辦法,先去找幾位大臣商議下…老四,要不你去勸勸大哥吧,他畢竟是咱們大哥。”

  “我不去,我現在自在的很。”

  ——指天宮看歌舞。

  李平安笑著擺擺手:“去忙吧,我還要看書,快去快去。”

  姬發頓時有點無力吐槽。

  他嘆了口氣,垂頭喪氣離去,一路上都在思索接下來該如何辦。

  因姬昌離開西岐城前,將西岐城軍政大事都交托給了姬發,有這層關系在,群臣還是更尊姬發的。

  而且周國群臣與姬發的共鳴感更強一些。

  這些臣子大多都是周國的貴族,跟隨姬家一路奮戰而來,對商人的敵意、對商王的仇恨著實不弱。

  “看歌舞去了。”

  姬考來找李平安時,已經是帝辛這道命令發出的三個月后。

  這三個月,商國總體局勢就突出一個亂字。

  東夷諸部落聽聞帝辛要再次打過來了,半數摩拳擦掌,要一雪前恥,半數向后閃躲,已經準備好見到了商人的旗幟納頭就拜。

  東伯侯姜家如數繳納糧草、派出兵衛,但提出條件,等大王兵馬抵達東夷之地就將糧草兵衛送上。

  他們的理由是,來回奔波旅途勞頓,糧草容易遭遇自然災害。

  西伯侯姬家宣布繳納糧草,但因為籌措糧草過程中遭遇了大雨,粟谷皆壞,需要更多時間再次征集。

  北伯侯是最痛快的,如數上交,反正對他們也沒什么大影響,交的最少。

  而南邊的南伯侯鄂崇禹…拒絕上繳。

  此事自是惹來帝辛不滿,下旨斥責,南伯侯本人就在朝歌城中,直接被帝辛軟禁。

  整個朝歌城,山雨欲來風滿樓。

  四方伯候只要上繳了糧草、送來了奴隸,那各路小諸侯自都會紛紛效仿。

  帝辛這一招也是頗為高明的,各路小諸侯需要繳納的糧草并不算多。——其實帝辛也是有意,讓四方伯候去找他們的小弟收繳糧草奴隸,由此激化各路諸侯與方伯之間的矛盾。

  但帝辛明顯是錯估了姜家和姬家的‘實力’。

  不過有南伯侯這個好靶子可以射箭,帝辛自是不會介意,穩步推動自己的計劃。

  他要殺南伯侯,震懾各路諸侯;

  還要按商之古例,給南伯侯來一場痛快徹底的‘解構’,從而加強震懾力度。

  姬考來找李平安時,朝歌城就處于這般風雨飄搖的時刻。

  因為西岐到朝歌路途遙遠,就算有異獸鷹,消息也不太可能傳的這么快,所以西岐城眾人尚不知南伯侯將死的消息。

  姬考神情憔悴地坐在矮桌后,低頭喝了兩杯茶,猶自不知該如何開口。

  李平安斜躺在座椅上,禁不住放下書簡,打了個哈欠,問:“大哥若是無事,我這邊還要休息,有些乏了。”

  “老四,”姬考低聲道,“我當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哦?何事不知如何是好?”

  “大王下令讓我們繳納的糧草,到現在了我們還沒交出去一車粟!”

  “沒交出去就沒交出呀,”李平安笑道,“這不是挺好嗎,大王有沒有發兵的意思,咱們的糧食還有用啊,可以養活更多人。”

  姬考急道:“父親可就在朝歌城中呢!”

  “父親來信大哥沒看嗎?”

  “自是看了,父親說…大雨很好…”

  “那憑大哥的聰明才智,不懂這四個字是什么含義嗎?”

  李平安笑瞇瞇地說著:

  “父親可是把周國上下的臣民,看的比他自己還重,周國這份基業,也是世代拼搏才賺回來的。

  “若是按照大哥的意思,將糧草交出去了,那后續該如何是好啊?

  “今日交十萬,明日交十萬,而后得一夕安寢,而后商王使者又至…大哥,這是用我們周人的血,去喂商人的馬啊。”

  “這…”

  姬考喉結顫抖了幾下:

  “可那畢竟是大王!商人的歷代先祖神靈都在庇護。”

  “神靈?我也認識幾個啊。”

  李平安笑道:

  “伱瞧,若是商人的歷代先祖真的在庇護,那我就罵幾句,商湯不過如此,我怎么了?天怎么了?”

  “莫要這般!莫要這般!”

  姬考哆嗦了幾下,目中滿是驚悸。

  李平安心底暗嘆…這個伯邑考算是廢了,人到中年了,沒有覺醒、反倒沉淪。

  “喝茶吧。”

  姬考應了聲,對著茶水微微出神,突然笑道:“老四你為何,一直不成家?”

  “我在神界有夫人了,還是三位,”李平安略微撇嘴。

  “莫要說這般瘋話!”

  姬考嘆了口氣:

  “我也不知道為何會如此,各位大臣最近與我見面次數越來越少了,他們不斷去軍營,去老二那邊。

  “我并非嫉妒你二哥什么,他擅領軍,軍陣之法更是有名將之風,對外征討鮮少失利,確實是比我更好的繼承人選。

  “只是…只是有什么事不能與我商量嗎?我差哪兒了?我也是周人,我是嫡長!我們都是一母同胞!我!”

  姬考雙眼有些泛紅,嘴唇在不斷蠕動。

  李平安平靜地注視著姬考,溫聲道:“大哥,你太累了,該適當的休息一下了。”

  姬考愣了下。

  他低聲問:“諸兄弟皆向老二,老四你也是嗎?”

  “你我是一世兄弟,所以我給你這般忠告。”

  李平安道:

  “你被帝辛嚇破膽子了,他拿捏你如拿捏玩物,帝辛如今已是要對四方伯候動手,他會殺一儆百,而后選一些逆賊征討。

  “我們周國不會成為逆賊,不是因為帝辛仁慈,而是因為我們夠強、羌人諸部落夠強。

  “帝辛忌憚的,是我們與羌人聯合,若他與我們兩敗俱傷,就會被東之姜家所趁。

  “夏如何失的天下?商人最清楚。

  “所以大哥,從朝歌城的夢中醒來,讓自己安靜下來,每日撫琴、下棋、讀書,挺好的。”

  姬考緩緩向后坐倒,雙眼有些直愣。

  過了好一陣,他苦笑道:“我明白了,原來如此,是我太懦弱了,是我太懦弱…”

  姬考閉目輕嘆,起身對李平安拱了拱手,隨后轉身離去。

  他的背影失魂落魄,寫滿了無盡失意。

  李平安卻只是搖搖頭。

  姬考的變化,能怪誰呢?怪他是嫡長子,所以被拉去朝歌城?怪帝辛的恐嚇化作了陰影,讓姬考成了一個失敗主義者?還是說,怪周國人不體諒這位西伯侯第一順位繼承人?

  怪老天爺吧。

  李平安嘆了口氣。

  這種觸動,已經很難轉化成感悟了。

  修道就是這樣子的,如果一瓶水代表大圓滿超脫,那只要灌滿九成就能算是抵達山巔,灌滿九成五就算是洪荒大佬,而抵達九成八之境,那就厲害了,離超脫也就只剩半步。

  但越到后面,越難灌滿。

  李平安伸了個懶腰,元神主體沉浸在天道之中。

  他感覺,他現在的元神就像是一個怪物,延伸出了密密麻麻的觸角,觸及了一條條大道,思索著、思考著,找尋著無限的秘密。

  分了點心神在天庭享樂時,李平安也沒忘看朝歌城幾眼。

  那里風云正起。

  帝辛舉起的屠刀,已是要落下。

  而在落下之前,帝辛用出了一個損招。

  南伯侯鄂崇禹抵抗王命,意圖聯合南蠻謀反,三個月后作出處置。

  順便,帝辛派人在各地放出消息,說帝辛不忍殺南伯侯意圖放南伯侯一馬,而后派人宣揚哪家諸侯因替南伯侯求情,而得了帝辛的贊賞,說這個小諸侯是賢明圣德之人。

  隨后帝辛就在王宮中等著。

  誰來為南伯侯求情,他就記下名號,稍后…

  一并宰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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