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媽,辛苦了。”
李源、秦大雪、李幸和一群哥嫂、侄兒進門后,廚房都站不下了,饞的快流哈喇子的小輩們自然被無情的哄走了。
李桂沒言語,就點了點頭。
李母慈愛的多,道:“肉和面都是你弄來的,我和你爹就出點力。”
李源笑道:“那也辛苦了。天熱了,肉放不住,一會兒你們再多包點,大家一起吃頓好的。”
李池道:“不用你操心。不年不節的,又沒別的事,吃啥餃子?把肉腌起來,大雪要是懷上了,不能缺了肉。”
李源無奈道:“這都開春了,往后二哥、五哥帶槍進山走一趟,總能撈些葷腥回來吧?鮮肉比咸肉好。再說,我在軋鋼廠每月還有工資肉票,關餉后建國會送回來,不會短了大雪的營養的。”
李桂忽然道:“老幺,你弄回來不少東西。”
李源笑道:“爸,您放心,沒有一樣是不干凈的。”
李桂聞言點了點頭,又不言語了。
他相信自己的兒子。
李母道:“吃吧吃吧,大口吃,吃飽了路上不饑。”
李源當做沒看到母親紅了眼,坐在木桌旁,先對李池等人笑道:“就不招呼你們了,讓了你們也不吃。”
李池抬了抬臉,道:“吃你的吧。”頓了頓又補了句:“大雪跟著一起吃。”
秦大雪笑道:“大哥,我不急,一會兒跟大嫂子二嫂子她們一起包了再吃。人多吃的香!”
大嫂子哈哈笑道:“還是俺們小妯娌最好!”
六嫂耿直些,摸著李幸的腦瓜安慰道:“你媽也好。”
李幸嘿嘿笑道:“我們家媽媽都是好媽媽!”
“兒子,快來吃餃子。奶奶包的羊肉白菜餡的,香!”
李源高興的招呼道。
秦大雪翻了個白眼,怪不得最喜歡這個兒子。
李幸樂呵呵的讓了一圈后,挨著父親坐下,李源接過大哥遞來的醋碟,又拿過二哥剝好的瓣蒜,吃的就更香了。
一口氣吃了四五十個,李幸也吃了二十來個,父子倆吃的很滿意。
也讓周圍人分泌了不少唾液…
李桂都看笑了,點頭道:“能吃好,心寬更好。”
兒孫能養成這樣的性格,他很欣慰。
吃完飯,就到了分別的時候了。
李母抱著李幸舍不得撒手,從兜里拿出錢來往孫子兜里塞,還是李桂說了兩句才松開。
一大家子對李源都是千叮嚀萬囑咐,也有埋怨他做幺蛾子的,自己鬧騰也就算了,還連累兒子…
李源一概笑納,最后叮囑李江道:“二哥,您到公社去掌民兵,凡事多聽大雪的。論起斗爭頭腦來,我都比她差一截兒。但有一事您千萬記得,任何時候,都別麻痹大意,保她周全是第一位的。她聰明啊,只要她沒事,咱們家基本上不會有問題。咱們家那么多孩子在石油、電力上當干部,眼紅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李江點頭道:“成,我聽弟妹的。不過,咱們家好了,他們眼紅啥?”
李源道:“嫌人無、恨人有,本來就是人心常態。等李坤、李堂他們都成長起來,別說紅星公社,就算是四九城里,除了那些高門外,也沒幾戶人家能和咱們家比。就算一些大院里的人家,孩子不爭氣,將來都比不過咱家。你說,咱們家招眼不招人眼?
另外,家里剩下的孩子一律供到初中畢業,拿到畢業證就不要往上念了,沒啥用。但畢業了學習還是不能落下,我師姐是大學畢業生,和大雪一樣,她教孩子學習,誰不當回事就狠狠拾掇。讀好書,將來還有大用。”
改開恢復高考后,是最容易考上清華、北大的一年。
老李家要是考上這樣一批大學生…
李江道:“成,我知道了。老幺,你放心去吧。弟妹每天上下班,最少四個民兵一道走路。也不說護送,就一起順道回家。她要進城,我也和你五哥一起接送。”
大嫂子跟著道:“要是懷上了,也有我們照顧著,你不用操心。”
二嫂子道:“那么困難的時候,你想盡法子保我們五個嫂子坐月子,那么冷的天你去摸魚來熬魚湯。沒有你,這一家子不知道要少幾個。老幺,你盡管放心,大雪有我們照顧著,保證穩穩當當的。等你再回來,肯定又多個胖兒子,湯圓多個弟弟!”
李源看向秦大雪,溫潤應了聲:“好,我放心。”
秦大雪“嫌棄”:“不用你管,一大家子都在這,瞧不起誰呢?”
“哈哈哈!”
眾人又笑了起來,對這個新弟媳婦滿意的不得了。
李源也笑道:“那成,那就不耽擱時間了,出發!”
話雖如此,還是上前,用力抱了抱秦大雪。
然后才不再停留,帶著頻頻和長輩們鞠躬揮手的李幸,出門大步離去。
一直目送他們父子的背影走遠,秦大雪臉上的笑容才漸漸消失,不過很快又恢復了過來…
人生旅途,總會有分別,自然,也有重逢的那天。
所以不必過于悲傷…
轉眼人間四月天。
“兒子,好吃不好吃?”
沿著京廣線一路南下,于人煙稠密處行走,稀疏處乘車,大半月時間,李源父子從四九城走到了鄂省江漢市,隨當地人一起過了回早,也算是入鄉隨俗。
看著李幸有些艱難的吃著熱干面,李源哈哈笑著問道。
李幸吞咽了口,表情難言。
李源樂呵呵的給他說起了熱干面的歷史:“這種面在鄂北乃至豫南頗受百姓喜愛,但其實出現的時間并不長。也就三四十年前,有人將面煮七八分熟,又瀝干加香油,逐漸成了熱干面的雛形。直到蔡明偉的出現,整合規劃了面條的制作工藝,加以改良,豐富了口感,最終形成了現在廣受人喜愛的熱干面,蔡林記熱干面。”
李幸咽下一口后看了看周圍,道:“爸爸,越往南,好像百姓的日子要好過一些?”
李源點頭道:“水資源豐富些的地方,創傷恢復的總會快些。你對鄂省有什么了解么?”
李幸想了想,道:“爸爸,我會背《黃鶴樓》。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云千載空悠悠。爸爸,黃鶴樓就在鄂省,對嗎?”
李源笑道:“一百年前被燒毀了。同治七年,也就是一八六八年,在兩任湖廣總督官文和李瀚章以及鄂北巡撫郭柏蔭的主持下,耗銀三萬余兩,雇用一千多名工匠,歷時十個月完工,當時人們稱它為‘同治鶴樓’。據碑文記載:同治鶴樓凡三層,計高七丈二尺,加銅頂九尺,共成九九之數。柱周六七尺以上者四十八楹。為地基周徑長二十丈有奇,寬八丈有奇。樓八面各寬四丈五尺,上供呂祖像,仍其舊也。”
為了在兒子面前顯圣,他昨晚可沒少拿著抽獎得到的歷史書死記硬背…
果然,老師當年說的對,每一分努力付出都會有收獲。
看著兒子眼睛里的崇拜,李源心情美滋滋。
“將來黃鶴樓一定還會再重建,千百年來,黃鶴樓不僅是一幢建筑,不僅是一道風景,它已深入當地百姓的文化血脈中。兒子,你知道黃鶴樓是怎么被燒毀的么?”
李源問道。
李幸道:“戰亂?”
李源笑道:“上上一次是毀于清軍和太平天國的戰爭,一百年前那一回,是因為山坡下有一家商鋪,伙計失翻了油燈,當晚風盛,大火燒起很快蔓延到山頂,將黃鶴樓焚毀。”
李幸道:“太可惜了!”
李源呵呵笑道:“你可以把這件事記在心里,看看能琢磨出哪些教訓來。兒子,人沒有不犯錯的,犯錯之后如果能汲取教訓,總結經驗,這就叫成長。但是,犯錯是有代價,很多時候,代價還會非常沉重。所以聰明人就會從別人的錯誤和代價中學習成長。不說了,吃完就走。”
李幸若有所思的點頭記下,然后閉著眼一口氣將碗里的熱干面扒完…
一個禮拜后,在一處鄂省農村,父子兩人的面色都不大好看。
血吸蟲。
幾十年后,估計好多人一輩子都沒聽過這種東西,但當下,這種寄生蟲的危害,估計沒幾個中國人不知道。
老人家十年前曾寫了一首《送瘟神》,慶祝贛西一縣防治血吸蟲取得了勝利。
但實際上,這種病即使六十年后,依舊沒有消滅。
血吸蟲的宿主廣泛存在于釘螺中,這種螺在江南水國處處可見,也因此防不勝防。
綠水青山枉自多,華佗無奈小蟲何!千村薜荔人遺矢,萬戶蕭疏鬼唱歌。
千村、萬戶…
這種病急性的倒還好說,李源在《赤腳醫生手冊》里都有描述,可以中西藥結合救治,有可能痊愈。
但慢性的…蟲卵隨著污水等入體后,悄悄寄生在肝臟,那即便是幾十年后,都難以根治,會逐漸出現肝硬化,腹水。
就像這幾天父子倆看到的那樣,好些大肚子患者。
“爸爸,以您的醫術,都沒有法子嗎?”
看著和他同齡的一個女孩子,卻一臉蠟黃,挺著大肚子虛弱的站在那,目光呆滯,李幸實在難過,看著李源問道。
李源搖了搖頭,道:“兒子,醫生是人,不是神。這世上太多疾病,醫生都是沒法子的。人力有時盡…以后去了陌生的地方,生的東西不能吃,生水不能喝,最好不要下水。無論什么時候,即使拳腳功夫大成了,也不要把自己看的太高。走吧。”
“爸爸,我們下一站去哪?”
“湘南。”
“爸爸,滕王閣是在…”
“贛西。”
“爸爸,我想去看看滕王閣。”
“毀了…”
“那能去看看遺址么?我想在上面看看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漁舟唱晚,雁陣驚寒,到底是什么樣的美景。”
“…好。”
半月后。
臨近五月,贛西平昌的最高氣溫已經達三十度了。
待看過滕王閣舊址…
也不算舊址,畢竟宣統年還是重修了下,只是過于敷衍了事,還不如不修。
好在四二年的時候,梁思成偕同其弟子莫宗江根據“天籟閣”舊藏宋畫繪制了八幅《重建滕王閣計劃草圖》,再過二十年,將會重建。
不過李幸在上面眺望過晚霞景色后,也已經十分滿意了。
雖然未能見到落霞與孤鶩齊飛之景,但看見了春水共長天一色。
隨后就是跟著父親不斷的出診,在山川江河畔,給百姓治病的過程中,不斷學習中醫的基礎知識。
對李幸來說,這是一場洗禮。
是絕大多數港島小朋友,不可能擁有的經歷。
肉眼可見的進步!
這也是李源的目的所在…
轉眼就是五月下旬,父子倆在贛西已經停留半個多月了,準備返回平昌,乘火車直接前往粵州,那里還有不少大事要做…
離開前夜,借宿的老鄉家里,卻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小李、小李…”
李源剛檢查完李幸的功課,又給他講解了兩個驗方,父子二人準備睡覺時,聽到老鄉的敲門聲響起。
這是一間柴房。
李源拍了拍驚坐起來的兒子,示意他莫要驚慌,然后起身開門問道:“程老伯,您有事啊?”
目光看到外面,卻見到除了老鄉程老伯外,還有他的女兒程紅杏也在,程紅杏在縣城里的拖拉機廠當電工,旁邊還有一個陌生的大媽。
程老伯笑道:“小李,找你看病的。聽說你是京城來的大夫,看病水平好。”
李源無奈笑道:“外面可不知道我是從京城來的大夫,就知道我是一個游街郎中。”
程紅杏高興道:“我知道不就行了!小李,這是齊大姐,來找你幫忙看個病。”
李源父子倆住人家家里,這個忙自然得幫。
程老伯點上了馬燈,程紅杏拿來小板凳,然后攙扶著齊大姐坐下,父女倆都很尊敬客氣的樣子,讓李源心中有所猜測。
不過,這就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縣城,所以他也沒怎么上心…
問了哪里不舒服,又診了脈象后,李源奇怪道:“齊大姐,您身體沒什么問題啊。稍微有些虛火,但看得出您心懷寬廣,比較樂觀,雖有焦躁,但問題不大。”
齊大姐聞言笑道:“果然有水平,看病連人的性格都能看出來,小同志,你很厲害!不是我生病了,是我大兒子病了。他不小心從樓上摔了下來,把腰給摔壞了。能不能麻煩你走一趟,看一看呀?”
再仔細看了看這位齊大姐的面容,李源腦海里“咣”一下就是一道驚雷,他終于明白過來,為什么看著這位齊大姐面善了。
這事兒鬧的…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好像時間不大吻合,但就是碰上了。
不過,雖心中起驚雷,面上卻不顯,李源苦笑道:“齊大姐,您真是…太高看我了。一些內科小毛病,我不自量力看也就看了。這種大外科傷,只能動手術,不然就算華佗再世,也不可能挽回的。”
程紅杏奇道:“李大夫,前天你不是給人看過摔斷腿的病人么?我都聽到了,你給人接好后,說注意臥床修養,問題不大,能痊愈。”
李源正色道:“齊大姐的孩子如果只是腿有傷,那我也能保證盡力去治。可腰…腰椎里有全身最豐富的神經叢,壓迫一下都能疼的人受不了,更不要說從樓上摔下來摔成重傷了。”
程紅杏道:“那你跟著去看看嘛,萬一行呢?”
齊大姐也溫聲笑道:“就是,去看看就好,治不治的好,都不讓你白辛苦一趟。”
李源臊的臉都紅了,道:“齊大姐,我這…真不是這個意思。”
程紅杏又幫他說話道:“齊大姐,小李在這看病好幾天了,都是不要錢的。在我們家吃飯,還非要給我爸爸錢和糧票,他說他是讜員。”
齊大姐更喜歡了,道:“好,這樣更好。”
李源沒法子,只能帶上李幸,跟著步行了半個鐘頭,來到了農機廠院里。
一句話不多說,也不多問,跟著齊大姐到了家后,真的看到了古老…
其實這個年代,真正認識古老的百姓不多,李源這個級別顯然不在見過古老的行列。
他索性也就裝作不認識,古老也是個沉默寡言的性格,并沒有多問什么。
看過古老和齊大姐長子的傷后,李源確實沒有辦法,不過他還是開了個保養的方子,教了一套保健的按摩手法,隨后就匆匆告辭離去。
“兒子,你手里拿著什么?”
回去的路上,李源見李幸手里拿著一個小玩意兒,便問道。
李幸舉起來,道:“爸爸,是一顆紅色五角星。您給那位叔叔推拿時,那位古爺爺送給我的。爸爸,我…我不該收么?”
沉默稍許后,他道:“收下吧,好好珍藏好了。”
說完,就帶著孩子回到了程老伯家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就告別了程老伯,帶著李幸回到了平昌,乘坐火車一路南下粵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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