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帽胡同。
一間十五六平米的房間內,劉雪芳抿著嘴,看著這位…從天而降的醫生。
好在屋里還有大雜院里的一位一大媽,老太太不斷給劉雪芳使眼色道:“雪芳,這是南鑼鼓巷九十五號院的醫生,在軋鋼廠工人醫院上班,下班后在四合院免費給人看病…也不算免費,一人收二斤白面,現在艱難了,就收二斤棒子面…”
劉雪芳輕聲道:“一大媽,我沒有糧食的,國慶現在飯量大…”
一大媽一拍手,嗔怪道:“你等我說完啊!李醫生收到了白面、棒子面自己不吃,都送給烈屬家庭了!我讓我娘家侄兒去打聽了,城東那邊都管他叫南鑼鼓巷的及時雨哥哥!”
李源雙手捂住臉,覺得沒法見人了。
見他這樣,一大媽和原本一臉冰霜的劉雪芳都忍不住笑了笑。
李源認真解釋道:“我出師轉正以后,師父還是不放心,覺得我臨床經驗少了些,就鼓勵我下班后也多問診。本來是什么也不收的,可啥也不收,登門的人太多,一直排到半夜都沒看完,四合院里的街坊們意見也大。沒法子,只能收點白面。人數很快下來了,可這面都是日子過的緊巴的老百姓家的糧食,我吃了不大好,就把糧食散給真正需要的人。”
一大媽笑道:“李醫生的名聲都從城東傳到咱們城西來了,真正的好人!”
李源搖頭道:“無非是借花獻佛而已,真當不得稱贊。也就是我媳婦大度,不計較這些。大媽,您要夸甭夸我了,夸我媳婦得了。”
聽他這樣甜絲絲的提起媳婦,相貌不俗的劉雪芳心里登時又放心了,不是登徒子就好。
現在不流行掙貞節牌坊了,打成烈士遺孀的第二年,連單位上都有人關心她是不是再成家,生活環境里更多…
一大媽道:“雪芳,你身體一直不好,正巧我在隔壁院坐著的時候,看到李大夫在上門給杜二強他娘看病。李大夫一般是不出診的,家里好多人等著呢。可杜二強家也是烈屬,所以李大夫才親自上門,不僅不要錢,還帶了四斤棒子面來!我就把你的情況說了下,李大夫二話沒說,跟著就來了。哎喲,還是新社會好啊,年輕人都正,教養的好哇!”
李源笑道:“我做再多好事,也比不得在前線流血的英雄。不說這些了,嫂子,我看您氣色是不大好,面容饑瘦,看起來應該是脾胃不大好。您張口嘴,伸出舌頭我瞧瞧。”
劉雪芳下意識的張嘴,然后就見李源點頭道:“舌苔黃。”
劉雪芳收回舌頭,點頭道:“前幾年也看了些醫生,中西醫都看了,都不行。中醫也說,舌苔黃,口干口苦,煩渴,主熱證,給開的小承氣湯。吃了不知道多少,沒什么用。”
一大媽輕聲嘆息道:“還是小張去北面犧牲的消息傳來才開始的,多虧國慶懂事,那年還不到五歲吧?都能自己支上鍋給媽媽熱饅頭了。燒熱水,拿熱毛巾給雪芳捂肚子。”
李源聞言道:“熱毛巾?”
劉雪芳點頭道:“疼的時候,用熱毛巾捂捂能好些…捂錯了嗎?”
李源搖了搖頭,道:“嫂子,您放不放心躺下,我給您檢查一下?”
劉雪芳聞言一怔,李源又道:“您這病一病就是好幾年,可見病機尋錯了,主癥多半不是熱癥。雖說中醫里有舌不欺人,黃苔主火的說法,絕大多數情況是如此,但也并非所有黃苔都這樣。”
劉雪芳疑惑道:“可要不是熱癥,我怎么總是口干口渴?”
李源微笑道:“所以我需要再檢查一下。”
一大媽對李源的印象很好,她道:“雪芳,伱就讓李大夫檢查檢查,有我在這你怕什么?”
劉雪芳聞言只好點頭,轉身去躺在炕上。
李源沒有先動手,而是問道:“疼痛的時候,除了疼外,還有其他地方覺得不妥么?譬如您覺得熱毛巾捂一捂會舒服一些,那肯定是那個地方冰涼…”
劉雪芳點頭道:“是,大夏天的,膝蓋處都是冰的。”
李源疑惑道:“如果下焦冰冷,不止膝蓋才對。還有關元和神闕兩處穴位異常冷硬才對…關元穴在臍中下三寸的位置。神闕穴就是肚臍。”
劉雪芳臉紅道:“剛沒好意思說…”
一大媽都看不過去了,嗔怪道:“雪芳,跟大夫說病怎么還藏著掖著?我去看病,大夫問我大便怎么樣,我連是干是稀,幾分干幾分稀都說的清清楚楚!李大夫,就該這樣吧?”
劉雪芳:“…”
李源豎起大拇指道:“大媽,大夫就喜歡遇到您這樣有水平的!”
一大媽高興壞了,又勸了劉雪芳幾句。
劉雪芳沒法子,只能盡力說明白:“口干口渴,總想喝水。喝水之后,唾沫多的很,吐個沒完。肚子里總覺得有氣,來回躥。肚子疼的時候,好像肚子里有腫塊,一按疼的厲害…李大夫,我是不是快死了?”
說到最后的時候,劉雪芳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她真不怕死,但她怕自己的兒子成為孤兒。
眼下又是這么艱難的時候,她要是死了,她才十歲的兒子,該怎么活?
李源哈哈笑道:“嫂子,您真是想多了。我明白了,就是用錯了藥,寒癥當成熱癥來治了。我給您開一副溫氏奔豚湯,這是非常好的方子,正好對癥!再加上當歸和煅紫石英以鎮沖脈,加吳茱萸以解痙攣。拿方子去抓藥,一個禮拜后我再來。其實三天就能起到很大的效果,我是等到那個時候才有時間。”
他從藥箱里拿出紙筆,很快開好藥后,正巧劉雪芳的兒子張國慶回來了,進門先喊了聲“媽”“一大奶奶”,然后警惕的看了眼李源。
實在是李源太帥了,又年輕,難免多想…
這年頭,國家是鼓勵寡婦再嫁的,可當兒子的少有這么想的…
劉雪芳忙對兒子道:“這是李大夫,你一大媽請來給媽媽看病的,快叫人。”
李源看著這個眉眼和張冬崖很有幾分像的少年,目光也很親和,道:“放心吧,叔叔有把握給你母親瞧好病。最多三天,就可見效。”
可能苦難真的能讓孩子懂事,張國慶圓臉小眼,看著是個娃娃臉,比實際年紀還小,可聽了李源的話后,他眼睛圓睜,當場跪下,給李源磕了個頭。
李源手快,不等他再磕倆,一把將他拉了起來,道:“孩子,你父親是國之英烈,你母親也是女中豪杰。所以除了父母尊親外,你不能再對其他人下跪了,記住了嗎?”
張國慶重重點頭道:“叔叔,我記住了!”
李源從口袋里掏出兩張五塊錢來,道:“這個錢給你母親,她肯定不會要。所以這錢是叔叔借給你的,你將來一定會長大掙錢。等你將來掙到錢,要記得還給叔叔,男兒當有信用。這是男子漢間的約定,大聲回答我,成不成?”
張國慶臉都漲紅了,大聲回道:“成!!”
李源將錢放到他手里后,背起藥箱哈哈笑著離開了,根本沒給劉雪芳拒絕的機會。
等他出了胡同巷,才回頭看了眼,這樣大概就不會露餡了吧?
待下禮拜再來,剛好可以聯系到師父張冬崖另一個兒子家,順理成章的去幫襯一把。
事情都辦妥了,再去跟張冬崖說。
不為別的,讓老人常年揪成一團的心松開些,愧疚少幾分,暗度晚年吧…
“再找?我瘋了我再找個男人!”
北新倉五號院內,陳雪茹一邊嗑著瓜子,一邊不屑冷笑道:“前后找了倆男人,都給老娘來了個卷包會,卷著我的錢跑了!我算瞧出來了,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往后啊,我就守著我的錢,認識幾個好朋友,逍遙快活過日子就好。男人,那算什么?”
婁曉娥不樂意了,道:“雪茹姐,不是所有男人都那樣…”
陳雪茹嫌棄道:“曉娥,你得了便宜就別賣乖了!還想讓我和你姐姐夸你命好,找了個好男人啊?這世上男人那么多,滿打滿算有幾個像李大夫那樣的?秀妹妹,真不是我們命不好,男人都沒什么好東西。是曉娥妹子的命太好,這沒法說。”
婁秀居然覺得挺有道理,點了點頭道:“曉娥是命好。”
婁曉娥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起來,道:“肯定還有好男人的,你們還這么年輕,怎么能一直單下去?”
陳雪茹搖頭道:“哪里還敢再賭一回?我是真看開了,你們想啊,結婚后,就把自己嫁給一個除了男人誰也不認識的人家里,管人媽喊媽。你說我喊得著嗎我?又沒生我又沒養我,我還得打不還手罵不還口,賠著笑臉伺候人家。給人家生孩子做飯洗衣裳…有時候還要挨打受虐待!我真要沒錢,指著人家來養也就算了,忍忍就忍忍,可老娘我自己就有錢,何苦還上趕著給人受罪?秀妹妹,咱們可要想開了!”
看著陳雪茹絲毫不似作偽的真誠眼神,婁秀都麻了。
婁振濤還擔心陳雪茹抱有其他心思接近李源,實在是李源太出色了,難免被人盯上。
可沒想到,人家壓根兒連婚都不準備結了。
不僅自己不想再找,還鼓動起她來…
不過,想想當初在萬家受到的那些屈辱和委屈,陳雪茹說的,未嘗沒有道理…
婁曉娥不這樣想,她小聲道:“我們院里就有個孤寡老太太,好慘的,都沒人說話。除了一大媽每天去露個面,其他時候大都一個人坐在炕上發呆,院里大媽們都說,聾老太太就是在熬著等死呢。”
陳雪茹冷不丁打了個寒蟬,她見到的孤寡老人更多,自然知道那些人晚年有多凄涼,不然怎么會瘋了一樣想找李源生個兒子?
她當然不只是想生個兒子,像李源這樣的顧家好男人,有個孩子就會有個牽掛。
到時候會不管她?
她是聰明人,知道李源是顧家,所以肯定不會去和婁曉娥爭什么,惹惱了李源,可不是開玩笑的。
他顯然不是個濫好人。
但除了這個外,其他一切都完美。
不過心里算盤打的啪啪響,面上還是藏的住,她笑道:“傻妹妹,你們院那個老太太是個窮人吧?”
婁曉娥無言以對…
陳雪茹哈哈笑了起來,道:“可咱們不是窮人啊!往后日子好過了,指定還會放開了讓有錢人再雇傭人伺候自己。到時候雇幾個老媽子,幾個小丫頭,老媽子講些古,小丫頭唱點戲,一天到晚不知道多熱鬧!還怕孤獨寂寞?現在外面的人都傻了,說什么誰窮誰光榮!這份光榮他們好好去驕傲吧,反正我知道,有錢人的快樂他們想象不到!”
婁家姊妹看著性子張揚的陳雪茹,都有些忍俊不禁。
真像她們父親說的那樣,這是個老江湖,十分有趣。
不過,從進門到現在,陳雪茹一句李源都沒提,這個,倒讓婁秀稍稍有些不解…
“雪茹姐姐,你以前還去過蘇州采買絲綢啊?蘇繡是好看。”
婁曉娥倒沒多想,就是有些羨慕。
陳雪茹道:“咱們老祖宗一共留下了四大名繡,蘇繡、湘繡、蜀繡和粵秀。我經營的自然是蘇繡,雖說哪個最好是見仁見智的事,不過就我個人來說,最喜歡的也是蘇繡。江南煙雨靈氣,都在上面。我去蘇州了好幾趟,嘖嘖,難怪人家不怎么瞧得上北邊的,人家是真好!”
婁曉娥笑道:“江南水鄉嘛,有機會去看看就好了。”
陳雪茹笑的多少有些意味深長,道:“一定會有機會的!到時候,我帶你去逛!”
相比于北新倉的輕松愜意,四合院這邊就艱難了許多。
因為,李源真的要棄暗投明,棄中醫投西醫了!
“三大爺,麻煩您往后給再來看病的人說一聲,就說我往后不當中醫了,要去干西醫!西醫先進啊,有儀器可用,能查出來到底是病菌感染,還是病毒感染,弄清這個,打點盤尼西林,好的快啊!”
西廂前廊下,李源笑瞇瞇的對一群勸說他收回“承命”的老頭老太太們說道。
打五三年中國在盛海建立了第一條青霉素生產線后,祖國就在抗生素大國的道路上一往無前往前沖了…
當然,眼下的產量還遠遠不夠惠及到農村的,十年后都缺,但如四九城這樣大城市的醫院里,卻是不缺的。
可閻埠貴在知道一個月收二斤糧食的好日子一去不復返后,心如刀絞,黑臉都揪揪起來了。
往后不能占便宜了,簡直不能活了哇!
一大媽去醫院的次數多,所以懂的多些,問道:“源子,那往后你在什么科室上班啊?”
李源認真思考了片刻后,在眾人矚目下,道:“如果沒有意外,還是婦產科。”隨后目光如電的看向易中海,緩緩道:“一大爺,我在手術室等你!”
“哈哈哈!!”
傻柱、許大茂、閻解成等年輕一輩,紛紛大笑起來。
一大爺抓破鞋這一茬,怕是永遠也過不去了…
許大茂媳婦趙金月急道:“源子,我還沒看幾回呢!”
李源道:“你本來也沒毛病,再說我把推宮活血的法子都交給大茂了,你們兩口子回去好好搗鼓。”
賈張氏更急了:“源子,那我呢?”
扎針是小事,一天五毛錢要是斷了,賈家現在全家都得抱頭痛哭!
全指著這一月十五塊的外快,去鴿子市買高價糧撐著了。
李源“喲”了聲,沉思稍許緩緩道:“賈大媽這事還真不好說…破例吧,口子一開,其他人指定也要找來。不破例吧…連一大爺都管賈大媽叫一聲二…叫一聲老嫂子。”
來自易中海的負面情緒488!
李源看向易中海,笑瞇瞇道:“一大爺,您怎么說?”
許大茂使壞:“一大爺從來都是咱們院最公平公道的人了,當然得一視同仁,做事公平。對不對?”
傻柱罵道:“孫賊,你就使壞吧!怎么就公平了?你媳婦壓根兒就沒病,能和賈大媽一樣嗎?還有秦姐…”
秦淮茹忙道:“我不要緊,主要是我婆婆。”
趙金月罵傻柱道:“傻柱,你想溜賈家隨你,扯我們家做什么?你憑什么罵我們家許大茂?一大爺,您還是咱們院的管院大爺呢,就看著有人跟土匪一樣打人罵人?可不能傻柱跟您家親近,您就偏心眼兒!”
許大茂臉上露出了驚喜神色,一雙眼都瞪出光來了,看的李源直樂呵。
易中海自然不能和一個小媳婦對仗,這個時候自有傻柱跳出來,果然,就聽傻柱冷颼颼道:“趙金月,說話可得講證據。打你嫁到我們四合院來,見天的是誰在打傻茂?嘖嘖嘖,我也是開了眼了,還有媳婦能這么制轄男人的。趙金月,這女人隨便打罵男人是哪的規矩啊?反正不是我們四合院的規矩。咱們院一百多口子人,二十多家,就你們家這樣。傻茂,你可真夠丟人的啊!”
許大茂一張臉臊的見不得人了,急怒道:“傻柱,你他么再說一遍,我跟你沒完!”
傻柱哈哈笑道:“再說一遍就再說一遍,傻茂,你可真夠丟人的!”
四合院果然沒好人,這個時候看熱鬧不嫌事大,一群人起哄似的哈哈大笑起來。
趙金月氣炸了,對許大茂道:“大茂,去,給我打他!狠狠的打!”
許大茂眉頭挑起,道:“打他算什么?金月,打他一頓只能氣他一時。哥兒們我已經先他一步結婚了,他年紀還比我大幾年。等過倆月咱們有了孩子,他能在屋里氣的吐血你信不信?有人天生就是絕戶命,只能耍耍嘴皮子掄掄拳頭!這個時候和他一般見識,不是咱們自己個兒降低身份?”
眼瞅著面黑如鐵的傻柱往這邊快步走來,許大茂拉著趙金月往家跑。
還別說,兩人跑的一般快!
李源看的哈哈笑,讓周圍人都有些不解。
這樣的場景,不是常見的么,沒這么可樂吧?
他們自然不知道,很快,整個四合院都會因為饑餓陷入死氣沉沉中。
這樣的場景,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卻是不會再有了…
窮人的日子,好的時候都難,更何況艱難的時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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