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是將這個《虬髯客傳》當做一個普通來看的話,李世民很滿意。
但是若說這虬髯客乃是取材于他本人,李世民就要說一派胡言了。
這當中的李靖風流倜儻,有姿容,好不瀟灑快活。
而這虬髯客呢?坐下來吃飯先展示仇家腦袋,然后還得拿出仇家心肝分食。
“頡利如今尚且安享富貴,朕何曾噬其心肝下酒?”
“定為后世之牽強附會!”
李世民振振有詞。
但這話嘛…臣子們瞧了瞧陛下那末端卷曲的胡須。
而且公允的來說,頡利整整大您二十歲,結果三天兩頭不是給您跳舞,就是被您當兒孫訓。
曾經的草原雄主,如今的宮室伶人。
頡利多半也是覺得生不如死。
“反倒是這后輩唐民所寫的太原公子李世民,甚合朕意。”
“裼裘而來,神氣揚揚,精采驚人,神氣清朗。”
連番的用詞兒讓李世民笑意橫生,連連點頭。
裼裘即不束外衣,露出里面穿著的裘服,李世民記得自己少時確實喜歡這么穿。
看著擱那兒因為衣品沾沾自喜的李世民,五十歲的房玄齡與六十歲的李靖目光撞到了一起。
然后一起無奈一笑:陛下功威甚著,導致他們總是忘了年齡。
認真算起來的話,秦王府舊臣里似乎基本都是陛下的長輩。
自喜完畢,大唐皇帝倒是想起來一件事:
“后輩猶記貞觀之憾,朕心甚慰。”
“然相較于高句麗,新羅百濟二國,必殄滅之!”
李世民可是還記得光幕曾說起過,后世那哭錯墳的掩耳盜鈴之國,其前身乃是新羅百濟,與高句麗關系不大。
知曉來龍去脈,猶記得那“獨眼龍李世民”畫面的杜如晦不由得腹誹:
陛下您還說自己不是小心眼?
蘇定方在詳詢李靖后更加摩拳擦掌:
無論西域還是東海,皆是功績啊。
劉備也在默閱這故事,邊讀邊忍不住拍著大腿感嘆:
“此間三人,亦頗有任俠之風也。”
對于任俠,劉備還是有發言權的。
尚義氣,書意氣,一見如故的三個豪杰,臧否天下,濟弱鋤強,開太平之世,就像…
“這不就是類似俺與兩位兄長嘛?”
張飛表示這可太熟悉了。
劉備扭頭仔細打量著自己三弟,從黃巾起至今,三十年光陰如流水。
幾經戰亂,亦有顛沛流離,然云長不棄,翼德相隨,更有子龍之護,孔明不畏艱難出山扶漢。
打量著廳內嘴角噙笑的諸人,劉備瀟灑的拱拱手。
不畏曹賊之刀兵,不屈曹賊之富貴。
能有眾人襄助何其有幸?已經不必多言矣。
龐統笑著嚷嚷道:
‘“主公何故一言不發?是怕臣等討要封賞不成?”
劉備臉頰無髯,因此看著那虬髯客一臉大胡子羨慕不已。
此時聽聞龐統追問,捻著須笑道:
“士元既問,便大膽說來。”
龐統也不客氣,面有促狹道:
“投效主公至此,至今猶憾未討得一杯主公喜酒。”
龐統是周公瑾病逝后才被劉備挖來,未趕上劉備與孫夫人在公安擺的婚宴。
而此時說出來,劉備心頭自然浮現了那吳家娘子的面容,頓時有點躊躇了。
于是只能含糊道:
“先瞧光幕。”
而除了神話和游俠的傳說,李靖留下來的當然也有重要的傳承。
根據《舊唐書》記載,李靖晚年榮寵備至,為了避嫌干脆就貓在家里寫兵書。
晚年的李靖相當高產,《六軍鏡》、《衛公兵法》、《陰符機》、《玉帳經》、《霸國箴》、《韜鈐秘書》、《兵鈐新書》、《弓訣》等基本都是在這個時期寫就。
但比較尷尬的絕大部分都已經佚失。
畢竟李靖本身位高權重,一般人想要拿到他的兵書也不容易。
其次就是對大唐來說,跟周邊國家打仗也用不到那么復雜的兵法:直接碾過去就是了。
盛世結束到了安史之亂,長安陷了又陷,唐天子逃了又逃,這種沒有流傳出去的孤本想要留存自然非常困難。
這時候自然有人會想起來,李靖不是有一個《李衛公問對》嗎?
這本書雖然在宋朝時與《孫》《吳》《六韜》《三略》等位列“武經七書”,但如果你真上手讀一下,就會發現李靖這么勇的嗎?
比如在書里李世民問李靖,要是李勣和長孫無忌共掌國政如何呀?
李老爺子回答:李勣有忠義,沒問題。不過這長孫無忌嘛,看著道貌岸然的,但特別妒忌賢良,尉遲敬德因為他引退,侯君集因為他造反,這不是臣誹謗啊,都是因為陛下您問了我才說的肺腑之言。
李世民說:好,我知道了,今天這話你別泄露啊。
然后李老爺子,啪,很快啊,直接寫到書里去了。
這個記載基本屬于“正經人誰寫日記啊?”的現實版。
長孫無忌算不算好人暫且不說,但至少尉遲敬德和侯君集這兩口黑鍋他是背不動的。
除此之外,《李衛公問對》中李靖幾乎已經成大唐國師了,無所不知無所不教。
李世民這個“用兵無出其右者”,需要李靖教他“兵權謀、兵形勢、兵陰陽、兵技巧”這些基礎概念。
李世民與魏征參考漢魏南北朝總結出來的“蕃漢雜處”政策變成了李靖出的主意。
李世民還親自跟李靖請教平蕭銑的得勝秘訣是啥,然后李靖認真教李世民要與猛將推心置腹。
但是講道理,凌煙閣二十四功臣除了造反的兩個,其余皆得善終,李世民應該是不用人教這個的。
以及《問對》中李世民連“就糧于敵”的意思都不知道,還得跟李靖請教。
但“就糧于敵”最著名的就是霍去病了,李世民無疑是對漢武帝和衛霍相當熟悉的。
史冊記載,武德七年李淵面對頡利的兵鋒,想要遷都退守,李世民上了個表文,自比霍去病,表示要為李淵滅頡利。
因此,《問對》的問題相當大,基本可以石錘并非李靖所寫。
這書更像是后人假托李靖之名寫的一本入門級兵法。
并且還摻雜了大量的對于唐初政局見解的錯誤認知。
面對李靖失傳的八冊兵書,所有人都覺得心疼。
最為心疼者當屬李靖自己,寫兵法這個念頭他早就有了。
打完突厥后更是乘興寫了個《六軍鏡》的開頭,結果現在跟他說這苦心孤詣總結的用兵之道壓根沒能傳下去?
李靖不由得都在考慮,要不然學學陛下,抄錄一份帶入陵墓?
“藥師盡管寫,至于留存后世行于天下,讓朕來想辦法。”
李世民當即大包大攬,他如今想的分外明白:
太平盛世,方為莫大之功勛。
而盛世需要名將名相來彰顯,需要文治武功來體現,需要善待舊臣以佐證,需要百姓太平來傳頌。
因此給臣子揚名,便是給自己揚名。
李世民考慮起來這個簡直動力滿滿。
仿效后世的博物館,再參考新年元正日的大陳設,一個想法已經在李世民腦海里徐徐升起。
甚至李世民在心里已經給頡利留了個位置,被征服的敵人,同樣也是功勛。
至于頡利什么想法,李世民就不在意了。
這邊其樂融融呢,長孫無忌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當即叫冤:
“臣何曾有妒忌賢良!”
李靖同樣也要辯解一下:
“勿說此秘之泄,陛下若問,臣定不會如此作答!”
李世民趕忙安慰:
“輔機勿憂,定為后世偽托作書者譏言污蔑。”
“至于這托國事之問,朕也定不會如此相問!”
李世民也不傻,老將軍滅了三國,正是避嫌都來不及呢,這么直白的問輔政大臣看法豈不是給老將軍挖坑?
但老將軍這回答,以及寫在書上的行徑,就仿佛主動跳進了坑,還給蓋了土,殊為短智。
因此李世民也只是當笑話看,好一頓安慰。
尉遲敬德心中也有一點惱怒升騰,但隨即就被秦瓊安慰了下去:
“我等陛下親臣,守身本分即是,勿憂其他。”
看著尉遲敬德點了點頭,秦瓊才放了點心。
此時秦瓊有點想念程知節了。
秦王府的斗將當中,程知節打天下時能舉旗先登,悍勇三軍。
如今治天下時,能鎮守一方,庇一方太平,陛下都多有贊嘆。
而尉遲敬德的脾氣秦瓊再清楚不過,不加克制遲早惹亂子。
按光幕之說法來看,尉遲敬德引退這件事多半是真的,雖然具體情況不清楚,但秦瓊覺得多半跟這火爆的脾氣脫不開關系。
還是得多勸勸才是。
此時唯有李勣還能面帶微笑,雖為偽作,但看后世“有忠義”之說,看來結局不太差。
而李靖汗還沒擦完呢,便看到了“大唐國師李藥師”之說。
看著那子虛烏有的,對于李世民的各種教授,李靖反而放下了心。
謠言最怕的莫過于九真一假。
而這滿紙的荒唐言,反而是只會讓人當笑話看。
他李靖請愿調到南方去打蕭銑,不就是因為在陛下身邊根本沒法冒頭嗎?
而且彼時陛下剛剛擊敗王世充,還用自己教?
李世民也是一樣的想法,并且也很寬容:
“與藥師問對,共作兵家開蒙之學。”
“未嘗不是一段佳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