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人類智慧
方原并不是很想相信梁星火。
主要是這位姑娘的曾祖父才剛剛和他說過近乎一模一樣的話。
當時的他，聽著老一輩航天人的故事，甚至都有點想要放棄在對接口做手腳的計劃。
如果他能輕輕松松把這個蓄謀已久的過程給逆轉過來，那他一個激動，可能也就已經這么操作了。
問題在于，他策劃了大半年，所有手腳都做在細枝末節的地方。
雖然都是小地方，但又互相牽扯，牽一發而動全身。
這破壞，搞起來不被發現不容易。
想要一下就撤掉，那就不是不容易，而是難于上青天了。
當然，這里說的，是古代意義上的青天。
時代發展的2070，人類想要上天，簡直不要太容易。
連月球都可以隨便去了，古人那些舉杯邀明月一類的美好意境，早就已經化為了虛無。
尤其是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但凡去過月球的人，都不可能因為看了一眼那邊的生活環境，就想到自己的故鄉。
倒是可以在月球旅游基地里面小酌兩杯，來個舉杯邀地球，低頭是鄉愁。
“奇跡寶寶，你怎么不說話了？”梁星火一臉笑意，好聲好氣地問。
“因為我不喜歡別人叫我奇跡寶寶。”方原一臉的不爽，“逆鱗你懂不懂？”
有的人就是這樣。
別人對你態度不好的時候，你就拼命想要討好。
別人的態度稍微好一點，就以為別人欠了自己的。
方原倒是沒有這么愚昧的認知。
他是覺得，這樣會讓自己顯得更酷也更成熟一些。
“是這樣啊…”梁星火一臉的驚喜，“那咱們兩個，可真是太像了。”
“像？哪里像了？”方原繼續耍酷。
“當然像啊，我也不喜歡別人叫我火星寶寶。”梁星火對著方原，眨了眨忽閃忽閃的大眼睛。
方原用鋼鐵般的身體和意志，書寫了大寫的抗拒。
演戲的痕跡這么明顯，還好意思說這是兩個人之間的悄悄話？
哪門子的悄悄話，需要一邊放電一邊說？
“呵呵。”方原冷笑了兩聲，直擊要害，“那能一樣嗎？你是火星洞幺，我是什么？”
“你是人類第二個實驗室版腦組的擁有者啊。咱倆一個第一，一個第二。這么一算，咱倆就不僅僅是像，而是直接貼在一起了。”
貼？誰要貼？
膠水才是用來貼的。
好好的人類，學什么非生物。
方原短時間之內，第二次被觸碰到了逆鱗，很是有些不爽利：“伱懂不懂什么叫擁有？”
語氣雖是生硬，卻也知道，他所經歷的事情，并不是梁星火導致的，只能哀怨地又來了一句：“你從一出生，就什么都有，你又怎么會懂？”
“我不懂？”梁星火臉上的笑容消失殆盡，收斂了溫柔和收起了笑意，冷冷地反問道：“那你愿意拿你的人生和我換嗎？”
“我的人生？孤兒的人生？沒有腦組的人生？你想要換的，是這些嗎？”方原問梁星火。
方原認為自己問出口的，是一句笑話，梁星火卻認真而又篤定地回答：“是的。”
方原意外與梁星火的忽然變臉，反應了一下才說：“切，我還真的差一點就要相信了。你們這姓梁的祖祖孫孫，可真是一個賽一個地虛偽。”
“我可以不姓梁。”
梁星火的回答，再次讓方原感到意外。
他雖然沒有一天到晚都沉浸在火星洞幺專屬頻道。
卻也清清楚楚地知道，火星洞幺的家庭氣氛，到底有多好。
為什么，此時此刻，站在他身邊的這個梁星火，反而和梁天只言片語描述的那個人差不多？
方原不斷地告誡自己——這是真人秀，這是真人秀，這是真人秀。
站在他身旁的這個姑娘，可是連劉龍坤的緊急聯絡，都能毫不猶豫掐掉的。
還有什么，是活得像火星洞幺這么肆意的女孩子，做不出來的？
想到這兒，方原忽然又反應過來。
梁星火在登上銀河之艦之前，就已經幫了他很大一個忙。
以他當時的情況——銀河之艦停止運行，老式電腦沒接電源——根本沒有可能，通過自己的操作，打斷劉龍坤的各種信號入侵。
在這種情況下，他完全不應該把梁星火擺在自己的對立面。
至少，奇跡寶寶和火星洞幺，當下的目標，是一致的。
方原終于反應過來：“你確定，我們現在說話是安全的？”
“當然。”梁星火回答。
“那出去之后呢，還一樣安全嗎？”
“是的，第一屆火星時裝周，所有的安排，由我說了算。”
“那我們出去吧。我想要的，不是在火星腳踏實地，我想要的，始終都只有我的腦組。假如人生真的可以互換，我的一切你都可以拿走，只求不出生在一場全人類的災難，活得和每一個同齡人都不一樣。”
方原并不是真的想要開始擺爛，而是，此前的情況，已經超出了他的掌控范圍。
他以為，自己對銀河之艦已經有了絕對的控制權，已經無限接近最初的夢想。
梁星火毫無障礙地不請自來，簡直像是降維打擊。
“腦組有什么好的？”梁星火來了個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反問。
問完，沒有給方原回答的機會，就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示意方原保持安靜，緊接著就開始和米多多的全息投射說話：
“米姐，氣氛渲染地差不多了是嗎？”
“好的，我們馬上出去。”
“沒有，只有我和奇跡寶寶，我的曾祖父這會兒在睡覺。”
“行，那我們先出去再說。”
方原沒有腦組，他看不到米多多的虛擬投射。
聽著梁星火的單方面表達，也能猜出個大概。
不用梁星火提醒，方原拿起她帶過來的哪吒宇航服就開始穿。
方原沒有要梁天拿給他的那一套。
也沒有太多的原因，總歸心里有點膈應。
方原沒有問梁星火，穿好以后，要怎么才能離開所有設備都處于停運狀態的銀河之艦。
總歸，這位姑娘能毫無障礙地進來，就肯定能不費吹灰之力地帶著他一起出去。
結果卻是兩人齊齊地撞在了氣密艙的門框上。
梁星火和方原互看了一眼。
眼神里面都寫滿了一句話：你在干嘛？
“你不是副艦長嗎？”梁星火出聲問方原，“你出去的時候，星艦怎么都不會自動開門？”
“你自己闖進來的時候也沒有和我這個副艦長打過招呼啊。”
“那你開還是我開？”梁星火指著艙門發問。
“當然是你開啊。我這會兒還不太方便，徹底掌控銀河之艦。”
一個不小心，方原就把大實話給說完了，臨了又怕暴露太多，趕緊出聲解釋：“重啟的流程會有點復雜，操作手冊上面列了，洋洋灑灑幾十頁。”
梁星火并沒有注意到徹底這個細節。
聽罷，就開始調用梁天腦組的監護權限。
進來的時候毫無障礙，出去的時候，試了好幾次都不開。
這是怎么回事？
總設計師的腦組權限，忽然降級到了連銀河之艦的門，都沒有辦法打開？
梁星火剛想伸手推一推，就聽到背后傳來了一道蒼老卻并不渾濁的聲音：“小娃娃們，你們兩個是不是想的太簡單了？”
梁星火和方原齊刷刷地回頭。
這道聲音的主人，不是早早就已經進入深睡眠狀態的總設計師又是誰？
不是叫都叫不醒嗎？
不是外面怎么嘈雜都沒有用嗎？
這忽然一下子開口嚇人是怎么回事？
“什么簡不簡單的，小娃娃的世界能有多復雜？”方原反問。
比起梁星火，已經在梁天跟前擺爛過的方原，反應倒是快了很多。
“小方原。我說過，我會讓你合理合法地擁有腦組，你為什么就是信不過我？”
“我寧愿去相信一個殺人慣犯不會再殺人，也不要相信你這么仗勢欺人高高在上的一個人。”
反正都已經開始在梁老頭那兒擺爛了，就也不介意再爛得更徹底一點。
方原擺明了想要激怒梁天，給梁星火爭取一點想辦法出去的時間。
梁天卻沒有再接話或者解釋的意思，而是轉頭對梁星火說：“你能想到利用百歲監護的權限，倒是挺讓我這個曾祖父意外的。星火，我很愿意，我的腦組就讓你這么一直監護下去。但你要再等一等，現在，你得立刻把腦組的權限還給我。”
梁星火這也算是被正主給抓了一個正著。
她倔強地看著說話自相矛盾的梁天。
既沒有交還權限，也沒有出聲回應。
就這么僵持著。
梁天率先敗下陣來：“五分鐘之內，如果我不能和地球控制中心取得聯系，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可能就會超出我的掌控范圍，更是你們兩個小娃娃沒辦法面對的。”
“老頭兒，你這是在威脅我們。”
方原別的底氣沒有。
卻有足夠的信心，梁天沒可能在被他動過手腳的銀河之艦里面，威脅到任何人。
控制不了銀河之艦。
聯系不了地球控制中心。
再加上行動不便。
以上的這三點，讓梁天的威脅，不具備一星半點的殺傷力。
“聽話，我是在幫你們，快點。”
梁天先對方原說：“你去重啟銀河之艦。”
又對梁星火說：“你現在要立刻解除腦組的全面監護，至少把對外聯絡的功能，先歸還于我。”
方原不動，梁星火也不動。
“你們兩個都是好孩子，要相信，我保護你們的心，從來都沒有變過。”
梁天的話，說得相當之懇切。
星火燎原依舊不為所動。
就算全地球的人，都認為梁天是好人，方原也不會這么認為。
就算全火星的人，都把總設計師當成偶像，梁星火也沒有這樣的想法。
梁老很無耐地笑了笑：“我得承認，你們兩個小娃娃的計劃都挺好的。按照你們兩個商量的思路發展下去，還真有可能改變銀河比鄰計劃的執行方向。”
“我們沒有商量！”
梁星火和方原異口同聲地說。
“你們兩個，都很聰明，我給你們兩個講講道理。”
梁天開始勸說：
“銀河比鄰計劃，不是梁天的銀河比鄰計劃。”
“我只是設計了這個計劃，并且爭取到了親自執行的機會。”
“銀河比鄰計劃，是為全人類，在銀河系之外，尋找一個可能的彼岸。”
“這是全人類的事。”
“你們兩個，可以因為老頭兒曾經有做的不對的地方，針對我這個人，但不能針對全人類。”
方原聽到這里，就聽不下去了。
“怎么就成了我針對全人類了？我都沒有想過要破壞銀河比鄰計劃，也做好了一個人完成22222個太空實驗的計劃，我都不像你，想著自己弄個極凍艙就走。真要有人在針對全人類，那也是你梁老頭。”
方原幾乎是用吼的，哪個年輕人愿意被扣上這么大的帽子。
“我這次篩選的這些實驗項目，尤其是那些和農業相關的，其實都可以先在火星上實驗。每一個實驗，都有備份。你可以在合適的時候，再做一個太空對比實驗。”
梁天的解釋，并不能讓方原滿意。
“我都說了，我要的是腦組，你為什么非得讓我留在火星？”
“小方原，你不留下來，你又怎么獲得腦組呢？”
“我就不能在中繼站植入嗎？”這是方原一早就想好的方案。
“當然是不能啊。這要是可以的話，火星中繼站早就人滿為患了，一天下來，怎么都得接待幾十個像我這樣的老頭。”
見方原還是不信，梁天又指了指梁星火：“不信你問火星洞幺。”
這一次，梁星火倒是沒有繼續保持沉默：“實驗室版的腦組和普惠版的不一樣，需要在實驗室的特殊環境下植入。火星人類腦組實驗室非常復雜和龐大，沒有可能搬來中繼站。”
擁有實驗室版腦組的人，實在是太少了。
方原確實不知道還有這樣的情況。
他同學的腦組，都是出生之前，在醫院就直接植入了。
過程相當之簡單，并不比接種疫苗復雜多少。
如果梁天說的是事實，那么，他又是在什么時候，知道自己的計劃的？
是這一路上都在看笑話，還是…
方原的心里亂糟糟的。
他沒有腦組，很難一下子理清頭緒。
梁天見狀，又開始勸梁星火，用的是和剛剛差不多的話：“五分鐘之內，如果我不能親自和地球控制中心取得聯系，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就不是你們兩個小娃娃能面對的了。”
這是梁天第二次強調五分鐘這個概念了。
“何以見得？”梁星火不確定，梁天是不是在危言聳聽。
梁天認真解釋：
“我是銀河比鄰計劃的最高執行官，擁有這個項目的最高權限。”
“這是你知我知，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你也正是憑借自己的聰明才智利用了這一點。”
“但是，我腦組的權限再高，也只是針對這個項目。”
“我的地位再高，再怎么被人們尊稱為總設計師，也不是地球和火星這兩顆星球的最高決策者。”
“你可以截斷劉龍坤和火星中繼站的聯系，你能截斷地球和火星的官方交流途徑嗎？”
“劉龍坤還年輕，又是第一次擔任星際項目的地球高級指揮官，難免有些著急和沖動。”
“他通過入侵方原的老式電腦和中繼站的中央屏幕來喊話。”
“是做了沒有授權的事情，會給他自己留下把柄。”
“他的這個行為有些粗糙，被你截斷利用，也都是因為他操之過急。”
“劉龍坤不希望有什么意外，來影響他第一次當高級指揮官的完美履歷。”
“但是啊，真當事情超出了他的控制，他肯定是會上報到官方的。”
“更不要說，你現在是全太陽系直播。”
“哪怕99%的人相信了你剛才的那套說辭。”
“剩下1%的人，也會把這件事情查個底朝天。”
“星火啊，你要相信，全人類的智慧，一定超出我們任何一個人的想象。”
“哪怕你擁有實驗版腦組，哪怕你是火星洞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