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搬家
八三年五月二十八號，紐約市布魯克林區。
一間十平米大小的房間里，滿臉胡渣的安東尼·孔蒂正頹廢地躺在床上，他受傷的兩條腿打著石膏，雙腳底下墊了個枕頭以防出現水腫。
除床以外的空間堆了一些雜物，散發出一些陳年舊物的腐爛味道，但這股味道在床邊便池所散逸的氣味前根本不算什么。容易看出，這個方面原本是個雜物間，最近才改造成病人養傷的地方。
“他就在這里…”
房間外腳步聲和說話聲混雜在一起，木質樓梯咚咚咚作響，有個大胖子在上樓，這讓安東尼心里極度不安，他的親戚里似乎沒有這么胖的人。
姑父應該不會出賣我吧！安東尼拿不準注意，他的大腦總在這種關鍵時刻罷工，空白的好像他現在的錢包一樣。
咯吱一聲，房門被推開，他被嚇得抖擻一下，等看清楚了門外的兩人之后才慢慢放松下來。
“比爾，怎么是你？我還以為是科洛博家族的人呢！”
躺著的大表哥緩緩吐著氣，歪著頭打量快一年沒見的表弟比爾。上次他倆見面還是在去年比爾放暑假那會兒，去年圣誕節前后除安東尼以外的家人們都去了夏威夷度假，而后比爾直接回了學校，兄弟倆因此沒有在寒假期間線下見面。
“你這是什么話？”安東尼的姑父，比爾的姨父有些不滿，“我再怎么缺錢，也不會用家人去換錢。比爾聽到你的消息，剛到家一會兒就趕了過來，伱們好好聊聊，今晚我們在家里一起吃，我出去買點肉回來做飯。”
現在是下午四點多，確實快到飯點了。
姨父讓開了門口的位置，轉身下樓，比爾這才走進這個逼仄狹小、黯淡無光的房間。
“知道混幫派的后果了吧，你才入門四五年就這樣了，以后要么被警察或者檢察官抓走，要么被同行們干死…”
大表哥顯然不是很認可這話，“你懂什么，我只是摔斷腿而已，養好了傷，又是老板手下最得力的伙計。再混一兩年就能單獨掌管一項生意…”
他還在做著自己混出頭的白日夢。
比爾注意到安東尼頭上的細汗，再結合他剛才說的話，大表哥連有人來都提心吊膽，這幫派混的著實窩囊。
事情是這樣的，結束了大二的他回到布魯克林，到家后就開車跑來勸服在姨父家養傷的大表哥退出幫派，重新做人。
“我不懂你的伙計情誼，但我知道以后幫派成員的日子不好過了。魯迪·朱利安尼已經到位，他可是個狠辣人物，連國會議員都敢起訴。再說了，經歷了這次，你還想著你的那些伙計？他們連飯都不給你帶。”
朱利安尼在里根上臺后榮升司法部副部長，在司法部屬于第三號人物，兩年后被貶到紐約市，被指派為紐約市南區的聯邦檢察官，現在正在拿幫派成員出氣。
“他們怎么不給我帶飯？只是收費貴一點而已。你不懂，伙計情誼在這里。”
大表哥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貴一點，指帶頓飯五十美刀。”比爾說出了殘酷的真相。
一周多前，在布朗克斯區跟著雷恩·馬力諾混的安東尼忽然給家里打電話，讓他們接自己回家養傷。大舅他們開車過去時，安東尼就已經是現在這幅樣子了。
大表哥自己的說法，是敵對幫派成員追趕他時，他慌不擇路從三樓跳下來摔斷了雙腿。據大舅、二舅他們推測，安東尼的腿可能是被人打斷的。斷腿的原因不重要，大表哥沒錢才是他向家人求救的原因。
“只是他們幫我買的飯有點貴，傷員嘛，吃的好點才能恢復。”說到此事，安東尼聲音都弱了很多。
“所以你還在留戀什么？你的伙計是什么樣的人你還看不清嗎？能混幫派的，除了你這種蠢人，剩下的都是自私到骨子里的壞人。趁這次，及時退出幫派，養好傷后好好生活。”
大舅、二舅、桃樂絲等家人們根據安東尼自己的抱怨和他的現狀，大致勾勒出了他斷腿后發生的事。
雷恩大佬還混的好好的，他的地盤自然也夠安全，大表哥應該在雷恩的大本營附近養傷。能出入大本營附近的自然是核心幫派成員，行動不便的安東尼只得讓他的“伙計”負責他的一日三餐，問題就出在這兒，同事們每次都要一筆錢才買藥帶飯，幾周的養傷時間，竟然讓大表哥消耗光了自己之前購置的所有值錢東西，比如他的車、購買的值錢衣物、手表等。
等到安東尼徹底榨不出一點油水，他的同事們自然也不愿給他帶飯買藥。雷恩大佬還沒空閑到跑去手下的出租屋里查看情況，而安東尼要是因為殘廢退出幫派，他的同事們也有了一點升職的空間，種種因素下來，他過了好久的糟心窩囊日子。于是還沒傻到家的大表哥緊急向家里求救，這才每天能吃上熱乎的飯。
為了避免敵對幫派上門找麻煩，安東尼還特意讓家人把自己藏在遠離爸媽家的姨父家里。
從家人們口中知道這些情況的比爾意識到這是將大表哥拉出幫派的好時機，于是跑來勸服他。
蠢人的評價讓安東尼很生氣，躺平的他撮起雙手在胸部上方揮舞，“我才不是蠢人，我是老板最信任的人，他最重要的事都讓我去做…”
看到雞爪手勢，比爾就知道這是大表哥的真心話。
“但凡你聰明一點，你老板也不可能讓你去做這些事。”
大表哥能進入雷恩核心圈子的原因就是他又傻又愣，沒什么壞心思，還不怎么貪錢。對雷恩這種級別的大佬來說，有些不能親力親為的關鍵小事正適合交給安東尼去辦。
“你打了幾年球就開始罵起哥哥來了…”
比爾忽略了蠢表哥的廢話，只抱起他，往樓下的餐桌走。姨父家里也沒壯漢每天抱著安東尼這個成年男人上下樓，之前大表哥吃飯、大小便都在這個雜物間解決。
等姨父兩口子做好晚餐，姨父家四口人和比爾、安東尼這一圈親戚們擠在桌子邊開始吃飯，席間主要話題自然是勸安東尼及時退社，但大表哥很明顯沒有聽進去。
這頭的工作沒法做通，比爾決定去找雷恩那邊，讓大佬直接“開除”安東尼。大表哥跟著雷恩·馬力諾混過，還是他的親密手下，其他的意大利裔幫派家族不會接納“碎骨者”強尼。
“你就安心養傷，過兩天我再過來看你。”
臨走前，比爾又將大表哥抱上樓，叮囑了一番后下樓給姨父塞了五百美元才驅車回家。
“說服的效果怎么樣？表哥同意了？”
同樣處于假期的尼奧給哥哥開門后出言詢問。
“有一定的進度，過兩天他就會退出幫派。”
舅媽迎上來，先給了外甥一個擁抱加親臉頰，“我就知道你能做到，安東尼不混幫派后，我們全家都有了光明的未來。”
比爾一直以來的靠譜讓她沒有細問進度是什么。
一家人基本都在，法拉利先生將家人都召集在沙發旁，開始自己真正的想法。
“要不，六月份我們就搬去加州，帶上斷腿的安東尼。”
比爾之前的設想里，就有帶著大舅舅媽兩口子去加州的打算。他準備83賽季，每場比賽都讓兩位長輩觀看比賽，每次他達陣后就和大舅舅媽們擁抱慶祝，再配合相關的新聞通稿，能快速建立自己親近家人、從逆境中拼搏向上的形象。
“搬家？爸爸媽媽和其他家人都在這邊，我們為什么要搬家？”
“哥哥你是有多少錢，年年買房子搬家！”
“我才在同學中混出點面子，再搬家不是之前的努力全廢了嗎？”
聽起來舅媽不太同意這點，大舅沒有說話，桃樂絲和尼奧堅決反對。
比爾詳細解釋這樣做的原因。
“…我打球生涯最關鍵的就是今年，拿下這幾個獎項，選秀營的順位就能直接提升一個檔次，之后簽的合同賺的錢也多，按行情，一年能多七八萬美刀。”
八二年開始，NFL的選秀大會正式變成選秀營，新秀球員的合同隨之規范起來。選秀營規定第一年的合同額度與選秀順位掛鉤，球隊與新秀球員之間簽約時長不得超過四個賽季。
為了利益最大化，球隊們往往和新秀球員簽四年的合同，且四年的薪資漲幅有限。
提到打球、所獲獎項和職業生涯后，舅媽不再出言反對，外甥獲獎還是比他們住在哪里重要的多。吝嗇的妹子也沒話說，能多賺錢比什么都強。
唯有尼奧嘴上還在說著什么，但話音也越來越小。
“你今年九月份才上九年級，換了高中后，之前經營的圈子又能重合多少？”比爾決定以利誘之，“這樣吧，過去之后，我給你買一臺電腦，大牌子IBM的。”
三年前發布的IBM－PC仍舊是市場的寵兒，目前年銷量仍舊保持在幾十萬臺。不算黑白顯示器和顯卡的定價都要一千五百多美刀。
“而且加州的橄欖球氣氛更強，去了那邊，你是橄欖球明星弟弟的身份才更有價值，因為舊金山附近認識我的人比紐約州要多很多。”
話語權大的家人都同意了，尼奧也只能接受，“行吧！”
“那我們就這樣安排，等我忙完紐約州的幾件小事，我們就搬去那邊。桃樂絲先委屈幾年，以后見面的機會就多了。”
比爾還要在紐約這邊做幾件有關形象的事，比如去漢密爾頓堡高中校隊給學弟們傳授自己的經驗、與部分球迷進行粉絲見面會等。當然，這些事都會被記者拍下來并進行報道。
布朗克斯區，一幢質樸無華的水泥建筑內。
雷恩大佬還是之前那副精明中年男人的形象，比爾甚至覺得這四年他就沒變樣，身上的棕色西裝似乎是焊上去的，全年不變。他的辦公室也保持了單調整潔的風格，與這幢樓外面垃圾遍地的路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可不行啊，安東尼可是我最重要的手下，我全部的機密他都知道。”
聽完了比爾·法拉利的請求后，雷恩·馬力諾理所當然的拒絕。
他說的自然是假話，誰會讓一個愣小子掌握全部的秘密呢？
“馬力諾先生，據我所知，你這樣的人，最重要的東西就是賬本，而我大表哥的智商顯然看不懂任何賬，也因此談不上掌握你的全部機密。”
不管幫派分子的主營業務是什么，他們被抓后一定會被加上逃稅、洗錢的罪名，刑期也主要來源于關于錢的罪行，因此，賬本才是每位幫派高層的終極把柄。
比爾深知雷恩絕對能明白自己為什么想讓大表哥退出社團，來之前已經做好了一些思想準備，但為了減少損失，他還是盡力降低安東尼的重要性，以此來獲得更小的代價。
“你說的可不算，對我來說，你表哥就是最重要的手下。”
雷恩非常后悔四年前為什么沒有拿下比爾的經紀合同，從各種渠道得知的消息看，眼前的這位英俊小伙的確和當年肥胖球探說的那樣值錢。
“但是他的腿已經不能完全恢復了，有一定概率不能走路。就算以后能重新站起來，也是個瘸子，和正常人有了質的區別。”比爾小小的撒了個謊，他也不太清楚大表哥的傷勢怎么樣。
這倒是出乎雷恩·馬力諾的意料，“瘸了？我不是給他錢讓他好好養傷嘛？這個傻子把錢弄丟了？”
大佬的臉上難得出現了詫異。
看樣子雷恩也不知道自己手下做的好事，比爾大致說了前后的經過。
“這幫碧池，就這么掏干凈了強尼的錢？我這三年半給強尼的可不少，他身上穿的可都是牌子貨。”
他嘴里的強尼就是大表哥安東尼。
“一個瘸子也真幫不到你，他不退社，你還得幫忙安排他下半輩子呢！”比爾繼續引誘。
雷恩大佬恢復了平日的神色，他靠在椅背上，“似乎你的提議很有道理，但我了解強尼這個人，他肯定不會主動退出，是你和他爸媽要求的吧？”
“主要是家人們不想他混幫派，這次的腿傷也加重了大舅、舅媽對這個職業前途的擔憂。二舅更是一直以來都反對表哥的職業規劃。”
比爾的解釋更讓雷恩確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思索一番后這樣回復：“我也不是什么壞人，讓他退出不是難事，只是我少了一個得力手下。這樣吧，算你欠我一個人情。如果你認同這點，我就直接打電話讓他滾蛋，不要再來給我做事。”
沒想到雷恩·馬力諾還挺好說話，法拉利先生剛想答應，大佬又補充道：“這個人情可不是宴會上送個幾百美元的那種人情，你以后得真心實意幫我一個忙。”
“我們的友誼會一直存在。”
雷恩還不一定挺得過魯迪·朱利安尼的這波攻勢，比爾自然滿口答應。
以后的情況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