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林季問起,胡無暇并未直接回答,沉聲吩咐道:“你等先出去吧!”
“是!”
一眾奴婢護院齊聲應道,快速起身直往廟外走去。
“一鳴,你去籌些車馬食糧,明日一早便動身啟程。”
“啊?”蕭一鳴有些茫然的四下看了看,很顯然祖母這是有什么話要說,卻不想被他聽到。
可他也不敢違命,趕忙口中稱是,沖著胡無暇恭敬一禮,又向著林季拜了拜退出門外。
胡無暇掃了眼墻角處的小乞丐。
那乞兒好似全然不知廟門內外發生了什么事兒,早就縮在墻角昏昏睡去。
另一角落里,仍舊橫躺一人,蓋著件破舊的薄被單,也不知是死是活。
胡無暇稍頓了下,也沒再強行驅逐這兩個苦命人。面向林季鄭重說道:“自從入境云州之后,每行百余里,那奧大師定會逼迫我等舍了官道夜入荒林,且在那晚也定會風雨交加、腥氣沖天…”
提起此事,胡無暇方才還沉穩如常的臉上不禁浮出一片陰云。
“蕭夫人…”不聲不響蹲坐在林季身旁的北霜接話道,“你方才所說的神蛇奧蘭托,我也素有耳聞。據說他是蠻族四大巫師中最為血腥之人,那蠻族永世萬年常居極北,其之法門,與九州各派截然不同。想必…這只是他以血祭煉之法吧?”
“不是!”胡無暇扭過頭看了眼北霜,異常肯定的說道:“那蠻巫之術源自怒神之力,而‘怒神’一詞在蠻語中的原意是‘向日之光明’。所以無論祈風求雨,還是征伐祭祀,向來都選在晴光朗日、光照充盈之時。偏在夜里,驚起一片連綿風雨的事兒卻是從未有過。”
“此外,老身早年雖被傷及魂念,至今未愈,可仍是五尾妖境。又在極北長居百年,對巫門血術的了解雖遠遠不及圣火大教,卻也能窺得一二。依老身所見,那夜夜忽來風雨絕非他之所為!”
“你是說…”北霜愣了下道:“那風天雨夜并非老匹夫所為?!而是…另有因由?”
“對!”胡無暇點了點頭。
“還有!”胡玉嬌也插話道:“近日來,那夜來風雨愈加狂猛,更在昨夜下起了漫天大雪。可晨起一看,又和往日一般,毫無痕跡半點。那老賊仗著自己是等同入道的大巫修為,連逼帶騙的強行催使我等一路南下。我等既已半點反抗不得,用這怪術又是何用?”
北霜皺了皺眉道:“既不是修煉之法,又不為恐嚇。中原修士與極北巫蠻本就素有仇怨,他挾持眾人一路南下,自是不想節外生枝…”
“依此來看,的確不像他故意所為。可這沿途風雨又是從何而來?難不成…你這一行人中另有別情?”
林季又往火堆里添了根木枝,直接問道:“嫂夫人,你可是覺得此事與蕭一鳴有關?”
“這…”胡無暇望了眼林季,語生敬意道:“天官英明,內中確有細情,只是…”
說著,她有意無意的掃了眼北霜。
北霜又是何等靈慧?
方才一見胡無暇故意支開蕭一鳴就已猜出大概:接下之事定然與他有關,卻又不便讓他聽到。
這才故意插話,引著胡無暇把風雨奇事落到死處,看似無意的驚出一語。就想看她如何提起…
見胡無暇斜目望來,北霜很是知趣的拍了拍手站起身來:“你們先聊著,那四下山崗早成裂谷,我去料看一眼,誰可別一個不小心掉了下去…”
“不用。”
林季抓著根粗木枝挑了挑殘燒半盡的炭火,使得面前火光更亮了幾分,斷語沉聲道:“嫂夫人,但說無妨。天外有知自可知,天若欲知盡無藏!”
胡無暇看了眼北霜,稍稍一頓道:“好!既然恩公秉直無慮,妾身自是不好再隔耳防墻。”
“方才妾身所說蕭家之舊事,確有一語虛言。”
“我的確有兩個孫兒,長孫名為一鶴,次孫喚做一鳴。可一鶴卻并非無故失蹤,而是…被個和尚帶走了。”
早在三十六年前,孤落極北、灰落無光的蕭家終于迎來了滿門貼紅的好日子。
單枝獨苗的蕭青竹喜得貴子,素有往來的大小部族,以及往來客商紛紛登門賀禮。
身居后院剛剛喜登祖母尊位的胡無暇滿臉生光,微微顫抖著奮筆疾書,心急似火的想把這天大的好消息傳至天京。
當年竹林一遇,與蕭長青暗中生情,轉年子女龍鳳、兒女成雙。
原以為蕭家自此門丁興旺傳承有序,能在極北之地開枝散葉香火延續。
可隨著小兒青竹年年漸大,又眼看著垂垂老去,膝下堂前仍是一片空無!明里暗中使了無數法子的胡無暇更是早愁破了頭!
這一下喜從天降,得了個大胖孫子,胡無暇自是欣喜莫名!
喜氣洋洋的信剛寫了一半,一個女婢急匆匆的跑進門來,說是產婆懇請她老人家趕快過去一趟。
胡無暇不知發生了什么事,心里慌然一顫,顧不得隱藏妖氣修行,直接化做一道流光飛了過去。
推門一看,卻不由嚇了一跳!
產婆、奴婢跪滿一地,滿臉驚慌。
正面直對的喜床上,那剛剛出生的小孫子盤膝而坐,兩手捏指,周身四外散著一片耀眼金光!
簡直就是一尊現世靈佛!
胡無暇愣了半晌,剛要上前查看,突然聽得一聲震耳欲聾的鐘聲轟然響起。
緊接著,屋門四外的所有人,都像被人活活定住了一般立在原處一動不動。
就連胡無暇苦苦隱藏數十年的五尾妖境也僅能勉強留住一絲神識。
“阿彌陀佛!”隨著一聲高宣而起的佛號。
從前院緩緩走進來一個滿身油泥的老和尚。
那老和尚走進門來,恭恭敬敬的沖著盤膝而坐的嬰兒深施一計弟子禮。口中說道:“悟悲師叔,弟子得罪了!”
隨后走上前去,在那小嬰兒的肚臍處按了一個血手印。
散在嬰兒周身上下的金光瞬間散盡,一頭躺下呼呼睡去。
老和尚轉過頭來,掃了眼胡無暇,雙手合十道:“大尊轉世,七載歸禪!還望施主悉心照料,苦口無言!若得信諾,定得福因!”
一語話畢,鐘聲又起。
那和尚也化作一道金光就此消失。
眾人這才茫然醒來,可卻好似什么都不知道一樣,紛紛亂亂的忙了起來。
胡無暇說到這里,看了眼林季,又繼續說道:“本以為奇事到此為止,誰料,卻僅僅是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