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松鼠黨。”
藍恩的手指漫不經心的點了點篝火對面的獨眼精靈。
“一個以暴力和酷刑進行無差別襲擊與恐嚇的游擊組織的指揮官。”
“你說你想要真正的拯救你的種族?”
“如果是正兒八經的松鼠黨。”伊歐菲斯面對藍恩的質問并沒有顯示出什么驚訝或局促。
“也就是我之前所說的‘毛頭小子、愣頭青’,那么他們確實不配談這些問題。”
“但我相信,我之前已經通過自我剖析證明了,我不是那種人。”
獵魔人不置可否的點點頭。
“但你仍舊在今天早些時候,”薩奇亞在旁邊插嘴說道,受傷較輕的右手向上指著月空,“也就是白天。”
“還在策劃著借助恐暴龍的力量,來屠殺龐塔爾河谷中的所有人類聚居地。”
“無法否認,我也從不想著否認我之前的行為。”
伊歐菲斯對于薩奇亞的指控顯得非常坦然。
“但我必須強調,我此前的此類行動,都是因為眼前道路毫無希望而產生的歇斯底里。”
“但是現在,我看見了希望。”
希望。
希望能讓一個瀕臨極限的人重新爆發力量,能讓瀕死的人再多撐上幾分鐘,甚至是幾小時!幾天!
它當然也能讓一個激進的種族復仇主義者變得不那么激進。
甚至是一百八十度大掉頭。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如果他說的是真的。
“讓這女術士讀我的心。”
獨眼精靈突然說著。
“我身上沒有任何護符,也沒有任何術士幫助。讓這女術士隨心所欲的讀我的心。讓我證明自己。”
術士的心靈感應能力近乎本能。
但其實并不是無懈可擊。不然國王們可就太容易看出來誰是忠臣誰是奸臣了,那玩起來政治一定比現如今的爾虞我詐容易了很多。
魔法防護是最直接的一種。
甚至可以將被扭曲過的想法,向發出心靈感應的術士傳過去,造成信息誤導。
經過專門訓練的人,也可以讓自己的淺層思維作為浮于表面的帷幕,作為‘雜音’擋在自己真正的想法面前。
這種人一般是高級探子或者間諜。
所以在被假消息誤導幾次,消息傳開之后,雖然術士的讀心能力依舊會是重要參考,但是真正的決策者們卻已經不會將這當做決定性證據了。
伊歐菲斯雖然是領導著一支松鼠黨的指揮官,但是這些往往只局限于高層流傳的事情他或許并不清楚。
藍恩脖子上的咆哮熊頭掛墜毫無動靜,但是瑪格麗塔卻已經不動聲色的向他詢問是否要進行讀心了。
獵魔人的項鏈雖然是魔法物品,但是真正厲害、有水準的術士想要騙過它并不難。
藍恩在心靈的交流中,對瑪格麗塔進行了確認。
艾瑞圖薩的院長,施法能力自然絲毫不用懷疑。
沒有任何征兆或是現象,施法就開始了。
“我們雖然接觸的時間不長,但是這短短的時間里所發生的事情,卻足夠將一個人的本性展現出來。”
獨眼的精靈繼續平靜的說著。
他也不確定那個端著酒杯露出美艷慵懶笑容的女術士到底開始施法沒有,他畢竟只是個精靈中的戰士,而不是擁有魔力天賦的法師。
但他仍舊盡力想要在此時此地展現自己的想法。
正如他自己所說,他跟藍恩、薩奇亞的接觸,其實只有臥底在希沃德車隊中那短短的時間而已。
可是了解別人,不一定需要通過漫長的時間來接觸。
在那些真正事關生死、緊張到下一刻就可能忘記呼吸的抉擇與困境之中,人們毫無疑問,會展現出構建自己人格的人生觀與價值觀的真正模樣。
在高壓、緊急的環境面前,人們平時甚至都已經戴習慣了、自己都察覺不到的‘偽裝’,會像是受不住壓力的雞蛋殼一樣崩裂,露出里面的‘真實內在’。
而在伊歐菲斯的視角中,他在山道的襲擊中,見到了薩奇亞在面對松鼠黨襲擊時,在一次次細微選擇中所展露的傾向和性格。
而緊接著等到入夜,那漫山遍野的寂靜之霧從山頭上鋪灑下來,形成了恐暴龍無聲恐怖的疆域。
而藍恩與它的戰斗就在那時開始。
獵魔人的選擇,還有戰斗中的決策也都清晰地表明了這是個什么樣的人。
對于真正有心的觀察者來說,一個人在緊迫的危機下所表現出來的東西,勝得過幾十年的相處。
“我原本還驚訝于,我竟然能見到你們兩個這樣的人。”
伊歐菲斯的獨眼中到現在也還在透露出驚異。
他看著雙肘撐著膝蓋,手指倒提著酒杯的獵魔人,和篝火另一邊露出半邊肩頭,還有胸口大片白膩皮膚的女戰士。
“你們竟然真的能平等的看待人類與非人種族。”
“不摻雜任何其他的東西,你們就是認為人類與精靈、矮人、半身人生命天然就是相等的?!”
伊歐菲斯的驚異源于非人種族所處的社會環境實在太差,并且這種社會環境持續的時間也太長了。
不是沒人想過‘種族平等’,但是這種人往往并不是真的認為種族平等。
其中有的像是如今的松鼠黨的情況,他們指望非人種族在得到支持后搞出點有利于他們的動靜,來撬動原本平靜的局勢,于是才開始對他們伸出援手。
緊接著呢?這些人成功或失敗后,誰還會真的在乎‘非人種族’這區區一個由頭?
把非人種族扔出來,當做平息民憤的工具,讓城市無產者和黑幫流氓們發泄一下,不是很方便嘛?
非人種族能夠生起事端,是因為那些真正掌握權勢和力量的人中,有人想要他們生起事端。
以前是形形色色的貴族,現在則是尼弗迦德。
而另一些,他們或許并不指望靠鼓動非人種族來搞事,他們只是出于自己旺盛的同情心,還有居高臨下的道德感,來對泥濘中的非人種族伸出援手。
在他們眼里,自己是這些可憐人的救世主。
這些非人種族弱勢的時候,自然該依附于他。可一旦非人種族們有了站穩腳跟、獨立自主自強的意思,這些人那居高臨下的道德感就反而開始受不了了。
因為他們本就醉心于自己居高臨下的‘救贖者’的身份定位,而一旦本該垂死掙扎、搖尾乞憐的‘被救贖者’眼看著要真的站起來了,那還有什么拯救別人的心理快感呢?
他們并不是真的想救人,而是在享受一個自己當救世主的角色扮演游戲。
于是往往越是到后面,這些人對于非人種族的憐憫就越是淡泊,最后甚至會變成厭惡。
而這些人往往在之前又會擁有良好的社會聲望,等到他們厭惡非人種族后,這份聲望反而會讓非人種族們更加處境艱難。
人們會說,‘看吶,原來好心幫助非人種族的大人現在也受不了他們了!果然這群人就是天生邪惡的賤種!’什么的。
伊歐菲斯已經見過不少了,這也是他對于自己種族的未來與前景感到絕望的原因。
沒有足夠多的年輕精靈來孕育新生兒,這個種族基本失去了‘自強’的條件,而外部環境也正在變得越發惡劣。
可是現在,他竟然真的見到了兩個真心實意,似乎‘生命平等’對他們來說理所應當的人物。
兩個人或許很少,但是這代表了一種理念的可能性。
這種理念能夠團結人類、精靈、矮人、半身人,甚至是樹精、寧芙!
理念是可以成長和傳播的!
而且這兩個人,一個是不被人類認可卻有著人類過往的獵魔人,一個干脆就是化成人形的真龍!
再沒有什么人比他們更能代表這種理念了。
這就是伊歐菲斯眼中所看見的‘希望’!
精靈的希望,也是其他非人種族共同的希望!
“所以呢?”薩奇亞毫不在意的展露著自己左肩附近一大片的美好身體,她也端起了酒杯,像是想要鎮痛一般的一口喝掉。
“呼我承認,我的養父教育我生命總是平等,自由總是無價。但我自從離開他,開始自己在人類的世界中闖蕩后.”
女戰士先是沉默,緊接著又搖搖頭。
“不,我仍舊認同這份理念。這毫無疑問是對的!但是現實情況非常復雜,這不是喊兩句口號就能解決問題的童話世界。”
“藍恩,還有你。你們都向我展示了事物的復雜性,誰要是脫離這個前提還想要做出點名堂,那不是蠢貨就是別有用心的壞蛋。”
“再正確不過了!”
而薩奇亞的言語,卻得到了伊歐菲斯毫不掩飾的強烈贊賞。
“是的!就該是這樣!能認識到現實的復雜性,并且依舊能認準正確的道理,接著想辦法執行!”
在這個面相冷硬到不像是精靈的獨眼精靈的臉上,此時的熱切與堅定甚至讓人感覺身前的篝火都為之遜色!
“我們有著正確的目標,但是現實卻是:北境四國從一開始就是踩著非人種族的尸體建立起來的!他們的建立根基就是血腥的!”
“所以.”說到這里,藍恩也挑了挑眉毛,似乎終于看到了這個獨眼精靈背后真正的核心思想,并且為之側目。
“你是想另起爐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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