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結論下的也不盡然吧?”
藍恩在薩奇亞身后雙手抱胸地說著,光頭騎士轉身轉身皺眉看著他。
“閣下,大多數非人種族也在譴責松鼠黨的活動,完全不想跟他們扯上什么關系。他們中的大部分都只想維持一個平穩的生活,并且為此付出了嚴重的代價。”
“維吉瑪不遠處的一個鎮子就有個半精靈當鎮長,時常呼吁兩族和平相處與共同合作,最終死在刺客的刺殺中。”
“而射出那一箭的刺殺者毫無疑問是他某個顯得人畜無害的鄰居。一個半身人或矮人。”光頭騎士呵呵冷笑著。
“要我說,他們沒有一個是忠誠的。別再跟我提非人種族的忠誠了!他們都是我們的敵人,只不過其中一些更擅長偽裝!”
似乎是出于對那艘被希沃德公爵包下來的駁船上的戰士的重視,光頭騎士轉過身來,對著皺眉的薩奇亞和她身后的藍恩認真說著。
他攤開雙手,試圖用動作增加自己的可信度。
“矮人和半身人已經在人類社會跟我們一起生活了幾個世紀,在某種程度上簡直稱得上比較融洽。但是看看現在吧!”
“精靈才剛挑了個頭,緊接著他們就呼啦一聲全都拿起了武器,跑進了森林!”
“要我說,當初為了維持社會穩定而無視自由精靈和樹精簡直就是愚蠢之舉!就不該允許他們保留高山和森林!”
“‘把人類趕回海里’!聽聽!想要戰爭就給他們戰爭!看看到頭來誰能活到最后!”
薩奇亞的嘴唇囁嚅幾下,看起來是想說什么,但隨后卻嘆了口氣,反正最后她說出來的話一定不是剛開始想說的話。
“想要在森林和山谷中追擊精靈可不明智,閣下。”
薩奇亞說著。
“并且我也不建議在這些地方追捕有精靈協助的矮人和半身人。”
光頭騎士贊同的點頭:“這算是說到點子上了。”
“你們都是優秀的傭兵和戰士,顯然很有經驗。在灌木和樹林間追捕他們毫無意義,也毫無效率。”
“最好的辦法是切斷他們的補給線,孤立他們。逮捕幫助松鼠黨的非人種族,讓他們失去打游擊戰的基礎。這叫什么來著?對!釜底抽薪!在城市、在村鎮,都要抓”
“問題是。”藍恩平靜的插了一嘴,“你怎么判斷誰是幫助松鼠黨的非人種族?”
“那就全抓起來!一個不落!”
“哈!”藍恩平靜的笑聲幾乎是無縫銜接著光頭騎士的回應,似乎他早就知道對方會這么說。
“我懂了,我似乎在哪聽過這種論調。捏住每個非人種族的后頸肉,把他們丟進采石場和礦洞,包括無辜者,包括老弱婦孺,對吧?”
“這聽起來跟血腥法爾嘉的政策差不多嘛。只不過法爾嘉針對的是那些反對她的人,不論人類或非人種族。在這一點上,您看起來比她好。可是在公正性上,她又比您好了。”
光頭騎士憤怒的將手上握著的皮手套摔得啪啪響。
“好了,別以為我沒聽出來你在譏諷我。但除此之外還有什么辦法?”
“你是個戰士,應該有關注最近的戰爭氣氛對吧?尼弗迦德跟我們的停戰協議脆弱的就像是蛋殼!難道當南方帝國再打過來的時候,我們的后方還要面對這么猖獗的松鼠黨嗎?”
“而且不用說你也該知道,隨著戰爭的進行,我們和尼弗迦德都會越來越虛弱。到時候你嘴里那些‘忠誠的鄰居們’看到了我們虛弱的樣子之后,又會有多少加入松鼠黨?”
“尼弗迦德人可就指著他們給咱們背后放血呢!”
屋外突然傳來一陣歡呼,崗亭的木門也被敲響。
那個上船要人的軍士探頭進來,先是左右看了看才接著說:“水道勉強清理出來了一個口子,應該夠駁船過去,要讓他們開船嗎,大人?”
光頭騎士嘆了口氣擺擺手。
“他們是公爵急著要的人手,可不能耗在這里把河道清理干凈,讓他們走人吧,剩下的咱們慢慢干。”
最后,薩奇亞和藍恩轉身朝屋外走去,那個光頭藍外套的騎士冷冷的說著。
“愿你們順利到達,不被陰險的精靈箭矢奪走小命。我只能這么祝福你們了,先生女士們。”
駁船重新起錨,并且放慢了速度。
原本漫不經心叼著魚肉干晃悠的船長,此時聚精會神的看著周遭水面上那些偶爾突出來的木船殘骸。
這個被臨時清理出來的水道真的不寬敞,勉強夠他這個大小的駁船過去而已。
而薩奇亞和藍恩依舊站在船頭,看著從船頭兩側落在后面的沉船殘骸。
那些突出水面的殘骸上,偶爾還有人類或非人種族的殘肢和血跡,殘留在上面。
血肉還吸引了河中大大小小的魚蝦。
“慘烈又復雜”
薩奇亞手扶欄桿,皺眉喃喃著說。
她并不是因為眼前河道上的戰斗殘骸而震驚,這些東西她都已經見慣了。
真正讓她感到震驚的是剛才那看似平平無奇的一通談話。
藍恩安靜的站在欄桿邊,手掌輕輕順著絨布球蹲在欄桿上的后背毛發。
他沒說話,但是薩奇亞卻好像因為之前和他討論過書本,并且一同參與了談話,而想要將自己的傾訴欲表達給他。
頭上綁著紅白色棉繩頭箍的女戰士轉過頭來,看著獵魔人在兜帽下只露出個嘴角和下巴卻依舊精致的側臉。
“這個世界.從來都這么復雜嗎?”
藍恩沒有首先回應薩奇亞的問題,反而奇怪的扭頭看著她。
“瞧瞧伱說話的語氣,好像你是第一次看到這個世界似的?”
“不!”薩奇亞立刻本能性的否認,但隨后似乎又認為這種斷然否認太過可疑,于是強行平靜下來找補著。
在藍恩看來,她的表現相當奇怪,且生澀。
“我只是、只是還沒有這么深入的了解過種族問題這么深奧的東西,你知道吧?以前只用不動腦子揮舞刀劍,可現在我卻在看書、與人辯論.”
獵魔人輕聲笑笑。
“可惜,你看的書經過了作者的精心‘修飾’,上面簡單且無腦的把尼弗迦德沒有種族問題的原因歸咎于他們所謂的‘團結在日輪旗下’。”
“但是今天,你設身處地的身在一個被松鼠黨襲擊過,并且兩方都留下了傷亡的現場,于是復雜卻真實的現狀撲面而來。”
薩奇亞嘆了口氣,恢復了平靜和惆悵,她苦惱又出神的撓了撓自己暗金色的頭發。
“我原以為,種族的和平只需要強勢種族,也就是人類的些微讓步,就可以實現。但是現在呢?”
“非人種族得到讓步后不滿足怎么辦?人類還能繼續讓步嗎?仇恨無法抑制又怎么辦?”
“非人種族確實遭受了不公正待遇,但是他們要是反過來牽連無辜又該怎么算呢?很多人類確實沒有欺壓他們。”
“而人類也有自己的問題,南方的尼弗迦德帝國正蠢蠢欲動,這時候怎么能容忍后方不安穩?”
薩奇亞自顧自的說著,但是說著說著就頭疼起來,唉聲嘆氣。
但是她正捂著頭苦惱的時候,轉頭卻看見身邊的人正雙手抱胸斜靠在欄桿邊,歪著頭看她。
即使是戴著兜帽斗篷,也能感覺到對方那饒有興致的情緒。
她頓時有點冒火了。
“看看你這幅游刃有余的樣子。”她陰陽怪氣的說著,“看來您應該跟昨天指導我什么叫‘可信的書’時一樣,有著深刻的見解吧?”
“見解倒是不好說。”藍恩搖了搖頭,“不過我倒是覺得你很厲害。”
“嗯?”
薩奇亞皺眉不解。
“首先你想要通過做事來改變現狀。而讓我驚訝的是,你在經歷了挫敗之后竟然一點放棄的想法都沒有。”
“其次你認識到,并且承認了現實問題的復雜性。甚至開始動腦子去嘗試理解、解決這種復雜。”
獵魔人的手從斗篷里抬起來,一根一根的數著手指。
“你現在看起來還真像是個能干大事的大人物啊,薩奇亞。”
“但是‘大人物’現在只覺得你在調侃她。”暗金色的長發落在脖頸之間,薩奇亞不滿的皺著眉。
“還是說”暗金色的發梢之下,藍色的瞳孔看著對方,“你竟然真的有關于這事兒的見解嗎?”
莫名其妙的,雖然薩奇亞甚至還沒有通過那魔法斗篷而見過面前這個人真正的臉和身體,甚至連互相告訴名字都沒有。
但是她卻總覺得,在面對這復雜的種族問題時,這個人顯得并不是像她一樣毫無頭緒。
藍恩后續卻沒有再說話,只是跟絨布球一起看著船頭的方向。
龐塔爾河兩岸的地形逐漸隆起,平原變成山地。土壤變成山巖。
處在凱斯卓山脈和馬哈坎山脈中間的龐塔爾河谷是一段狹長的區域,就算是駁船也要走一整天才能穿過去。
但是好在,希沃德公爵所建立的集合地點在河谷之外。
比預想中的晚餐時間晚了一個多小時,駁船順利到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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