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言,騎士團長。”
艾瑪主祭風帽之下的蒼老雙眼抬了抬,盯了洛倫佐一會兒。
“歐斯洛艾斯王乃是圣王。支持傳火儀式足有上萬年之久。”
新任的騎士團長抿了抿嘴,最終還是壓下了自己的脾氣。
“那就算不去打擾陛下,我們也必須回到內城,奪回我們的力量與權力,然后才能推進傳火儀式!”
這才算是說到點子上了。
如今政變開始,城里的人又因為那些片狀灰燼而變成了這幅被深淵侵染的樣子。
說到底,世間常態已經從‘講道理’已經變成了‘看拳頭’。
沒有拳頭,這傳火儀式是絕對推進不了一點的。
說什么‘勸諫’都是虛的,政變都開始了,騎士團都分裂、見血了。
其實他們兩個都知道,想要王子傳火,時至今日恐怕只有用刀劍壓著他過去才成了。
而內城,才是他們的力量所在。高墻只不過是洛斯里克逐漸荒廢的外層防御而已,不論是主祭還是騎士團,都沒有在高墻上投入多少力量。
“但我覺得,你們現在回去內城純屬找死。”
藍恩走了過來,肩膀斜靠著一根石質立柱,平靜的說著。
洛倫佐和艾瑪主祭都扭過頭來看他。
“騎士團的一大戰斗力,是飛龍對吧?”
藍恩雙手抱胸,斜靠墻站著。同時伸出一根手指朝天上指,像是在指著一條飛龍似的。
“可是我得提醒你們一下,洛倫佐還有艾瑪主祭。”
“剛才城里一片混亂,到處都是喊殺聲、慘叫聲、怪物嘶吼聲,可是從始至終沒有一條飛龍從內城里飛出來。”
“一條都沒有。”
藍恩的貓眼透過散落下來的銀發,看著洛倫佐。這個從龍騎兵、精銳騎士長臨陣升為騎士團長的強大戰士。
他的資歷幾乎涵蓋了洛斯里克騎士團的所有階層,對騎士團的規矩和構成無比熟悉。
也自然該知道這種情況意味著什么。
飛龍是能夠飛行的,洛斯里克城雖然地形高低崎嶇,可是對它們來說完全不礙事。
如果龍騎兵們想的話,那么理應沒什么人能擋住他們從內城下到高墻,尋找自己騎士團長的步伐才對。
可現在.沒有一條飛龍下來。
洛倫佐也看著歪著頭的藍恩,可是現在在他眼里,那張好看到不合常理的臉,此時卻只能帶給他一陣寒意。
“這是.這是很嚴重的指控!”
洛倫佐抿著嘴,艱難的說。
飛龍與龍騎兵們不下來,那就只有兩種可能。
一是,飛龍與龍騎兵們全都在內城被扣押,或者‘處理’掉了。
騎士團和主祭兩大支柱的領導人不在內城,可是發動政變的王子們與賢者們的領導人卻在。
這種優勢之下,不明情況的騎士團龍騎兵確實有可能被扣押,或者全滅。
而第二種可能,則正如洛倫佐所說.是一種嚴重的指控。
——龍騎兵全體叛變了。
在歐斯洛艾斯王將自己鎖起來的現在,洛利安王子的威望在他將惡魔這一種族的最后希望斬殺之后達到巔峰。
崇尚強大與力量的騎士團中,能分裂出一半的王子派,可以說完全是洛利安王子的威望所致。
而這種威望會不會在龍騎兵中傳播?
洛倫佐心里也沒底。
畢竟在此之前,他只是個精英騎士長而已,政治上的事情不用他來過多關心。
但是現在,這卻是他必須考慮的事情。
“那不如再等一段時間。”
藍恩提出了建議。
“如果是被殺、被扣押,那么有這段時間沒這段時間都一樣。而如果這段時間過了之后,仍舊沒有龍騎士從混亂中反應過來,從內城下來尋找騎士團長,那就”
那不論是兩個可能性中的哪一個,都說明內城已經完全淪陷,落入了王子們的手中。
藍恩的話沒說完,也不適合說完。三個人都沒有說話,氣氛一時凝重起來。
“我來安排防務。”良久之后,洛倫佐狠狠抹了抹臉,將胳膊夾著的頭盔重新戴回頭上。
“我會盡量收攏高墻上的騎士團成員,集中力量.藍恩說得對,在上面情況還不清楚的時候就沖上去,這太冒險了。”
“如今火焰衰微,洛斯里克尤其是負責傳火儀式的洛斯里克,決不能再出什么差錯了。”
藍恩見勸住了洛倫佐,也算是感覺輕松了點。
如今的局勢越發崩壞,可他還要在這個世界待上一段時間。
他要處理自己身體里潛藏的黑暗,還要爭取在這個混亂的局面下活著一個底層規則不穩定的世界有多恐怖,他這次算是見識了。
“感謝你勸住了騎士團長,也讓我放下了不必要的僥幸。”
艾瑪主祭走近藍恩,蒼老的聲音對他低聲說著。
“圣職們的主要力量其實也一直在內城,如果沒有你勸住我們,我們就算不親自回去,也得派上一些人上內城看看。”
“可是以理智的角度看,那些賢者們跟我們圣職算是積怨。長久的矛盾積累下來,上面其實應該沒什么幸存的圣職了。”
說到這里,藍恩反而不好意思的轉過了頭。
“我很抱歉,打破了你的希望。”
“只是從我的僥幸上誕生的虛假希望,沒了也好。畢竟真想要做事,就得面對殘酷的現實。”
艾瑪主祭沉重的搖搖頭。
“先休息吧,藍恩。等那封信上所說,幽邃教堂的人來到后,我們也能多點準備。”
沒什么多說的了,在這激蕩又猛烈變化的一天中,所有人都身心俱疲了。
黑暗。
就像是一團粘液、黑泥、瀝青般質感的黑暗,在纏繞、攀附在身體與心靈上。
淅淅瀝瀝、黏膩而濃稠。
藍恩感覺呼吸有點困難,就像是整個人都被濃稠的黑暗給包了起來。
而光是沉悶也就算了,在身體的內部,一股連綿不絕的被某種食肉性昆蟲啃咬的感覺,也在傳過來。
這些感覺讓藍恩的頭腦感覺發懵,卻又無論如何都擺脫不掉。
終于,他感覺到身體在被人搖晃,這股外力似乎成為了他擺脫黑暗的抓手。
“吸”
獵魔人猛地睜開眼睛,瞳孔中的豎瞳收縮不定,隨后才穩固下來。
猛吸一口氣,就好像在剛才的休息中忘記了呼吸,這會兒要一口氣補回來。
身體本能的將要繃緊、防御,可是隨即又被強大的意志給生生壓下去,強行保持了身體的正常。
不過這些失控的表現也就只有一瞬間,甚至那個叫醒他的人都沒怎么發現。
洛倫佐只是感覺藍恩有點難以叫醒,像他這樣身手的人,本該是非常敏感的才對。
緊接著在藍恩睜開眼后,又覺得空氣有了一瞬間的凝滯,可是隨后就一切如常,就像是個錯覺。
“你還好嗎?”
洛倫佐拍拍藍恩的肩膀,順便拉著他的胳膊,讓他從鋪了一層單子的地上坐起來。
“你的臉色很不好看。”
“不,沒什么。”藍恩不動聲色的將手掌握緊又松開,感受著自己的生理狀況,同時曼妥思也將自己實時采集的生理信息匯報給主體。
“我只是很長時間沒休息了。”
獵魔人平靜的說著。
可實際上,他在政變沒發生的前一晚都吃好睡好。
可是到了昨晚,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深淵的力量在洛斯里克城中肆虐,他體內的黑暗受到了牽動。
那股本來在羅莎莉亞的奇跡·陽光滋潤下被按住的黑暗,又開始蠢動了。
一邊反復開合著手掌,緩解身體上的異樣感,藍恩的心里一邊多了一些緊迫。
這些黑暗如果不是腦袋里的超級器官圣頌腺體,或許他在第一次接觸時就要精神不正常了。
可是現在,隨著初火越來越衰弱,黑暗會大幅度蔓延、旺盛。這是這個世界的自然規律。
想躲都沒地方躲,因為這是世界范圍的災難。
但即使面對這種問題,藍恩現在也依舊保持著臉色和語氣的平靜。
“叫醒我有什么事?”
他不是那種遇到危險就會自己亂了的人,在經歷過許多之后,他知道頭腦混亂只會讓自己步入墳墓的速度加快。
“就像你昨天說的一樣,藍恩”
洛倫佐的牙齒緊咬著,看得出來他對于自己說的話的內容很排斥。
“有龍騎兵從內城下來了。”
“結果不算好?”
洛倫佐先是沉默一陣,隨后說。
“一頭下來的時候連飛行姿態都控制不住,然后趴在高墻的一棟塔樓上,死了。”
“‘一頭’?還有呢?”
“另外一頭飛龍.是下來追殺的。它和它的龍騎兵顯然沒想到我們這里聚集了這么多騎士團成員。”
“我們本就是獵龍的騎士,所以那頭飛龍跟龍騎兵的尸體,現在都在外面了。”
藍恩并不太關心兩頭飛龍的尸體,現在最應該關心的如何讓火焰旺盛,擺脫黑暗。
而且跟這個世界傳說中的不朽古龍相比,這些飛龍實在有些普通。
“重要的是上面的情況。”
藍恩一邊捏著難受的太陽穴,一邊接著詢問。
洛倫佐是剛站在騎士團長的崗位上,這里的騎士們也沒有一個之前是管理層。
所以他有了事居然只能來找藍恩和艾瑪主祭商量。
不過好歹算是腦袋清醒,有自知之明。不會腦子一熱不聽勸就妄下決定。
而洛倫佐的話,也正如藍恩昨天的估計。
“內城的那些人趁著還沒發起政變,就先通知騎士團的騎士們在禮拜堂集合。”
“龍騎士們沒機會登上飛龍,其他騎士們也頂多就是帶著一把隨身配劍,連武裝都沒配齊。然后在禮拜堂里”
洛倫佐說著,戴著鐵手套的手掌被他握得嘎吱作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