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國忠的府邸一直在擴建,若不是因為周圍權貴太多,它恨不得占據整個宣陽坊。
前院廳堂上的門檻已經由原來的花梨硬木換成了紫檀木,且增高了許多。這日,楊光翙趕到時,不得不掀起袍裾,高抬著腿,以一個略有些狼狽的動作跨過門檻。
廳堂內,幾個豐腴的侍女們正圍成一圈。
“右相?”
楊光翙探著頭往那豐臀肥乳間看了看,試探地問道:“右相可在里面?”
“你這個廢物。”楊國忠的聲音比往昔威嚴了許多,但還是帶著一絲輕佻,叱道:“一點案子辦到現在辦不好,讓人說本相手下連一個酷吏也沒有!”
說罷,一紙公文被他往外砸來。可惜被一個侍女擋了,沒能砸出圈。她連忙從乳上將文書拿起,朝著楊光翙的腦袋就丟過去,還啐罵了一聲“廢物”。
“武后時有周興、來俊臣。前些年世人唾罵‘羅鉗吉網’,沒想到你連羅鉗吉網都比不上!”楊國忠繼續罵道。
“下官刑獄經歷不足,不足。”
楊光翙拾起那公文掃了一眼,乃是關于吉溫的案子。
其實此案在驪山時就已經定罪了,薛白領著圣人在西繡嶺降圣觀內見到了孫孝哲、吉溫謀殺王忠嗣的悖逆之舉。至少在當時圣人是很生氣的,下令嚴辦。
若楊國忠只想殺一個吉溫,那是非常輕松的事,在牢里把人弄死了,圣人問都不會問。但楊國忠是一個很實際的人,他能說出那般有見地的千金之言,可見對官途有著清醒的認知,因此,他希望能通過查辦吉溫,把案子牽扯到安祿山身上。
兩人早些年就因爭官結仇,且安祿山能比他都不要臉地取悅圣人,進而影響到他的權勢,已被他視作大敵。
總之吉溫的案子最初辦得還算順利,查到了不少貪墨受贓、強搶民女的勾當,可不等楊光翙趁熱打鐵,圣駕從驪山回長安,再加上天長節、易儲等諸多事務,這一耽誤,吉溫或是得到了通風報信,已變得硬氣起來,死活不肯承認自己的罪行與安祿山有關。
拖了這么久,楊國忠終于急了,叱過楊光翙之后又道:“本相已召見了長安縣令賈季鄰,命他協助你搜查證據。”
“右相,下官能行。”
“你行個屁!”
這就是楊國忠與李林甫的不同之處,索斗雞任相時,一個眼神就能讓人不寒而栗,而楊國忠這種謾罵反而會讓他失去宰相的森嚴感。
不一會兒,賈季鄰也到了,恭恭敬敬地行禮。
“賈縣令,許久未見。”楊光翙打了招呼,問道:“近來可生下了一兒半女。”
“慚愧,慚愧。”
賈季鄰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暗忖自己善事做得不少,可惜抵不了為官做的惡事,只怕難有子嗣了。
楊國忠就不耐煩聽這些,他為人灑脫得多,子嗣也就多得多,他妻子裴柔今年就為他生下了一個兒子,起名楊朏,長得雖不像他好相貌,但畢竟是楊家人。
“閑話少敘,說吉溫的案子。”
“喏。”賈季鄰道:“下官很疑惑吉溫一個朝廷高官,為何會強搶民女?查訪之后,發現乃是天寶五載,他的獨子吉大郎死在了一間賭場。”
聞言,楊國忠瞇了瞇眼,想起了一些舊事;楊光翙則是心中暗諷,思忖道,右相想要對付的是安祿山,賈季鄰卻跑去查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能有何用?
賈季鄰繼續道:“吉溫把子嗣看成大事,喜歡擄那種盤子大、好生養的民女。而替他擄人的三名家仆,正是安祿山的部曲。”
“確定?”
“長安城郊有個被搶的民女,其長兄曾在河東從軍,與那三個家仆廝打過,確定是出身軍伍的胡人,且帶著范陽的令符。”
楊國忠大喜,認為狀元出身的官員就是比楊光翙這種只會溜須拍馬的好用,問道:“這三人今在何處?”
“吉溫被擒之時,他們正在長安,得知消息后逃到了安慶宗的府上。”
“派人去拿!”楊國忠當即喝令道。
楊光翙、賈季鄰當即領命去辦。有家仆見客走了,連忙趕上前來,稟道:“阿郎,薛白來了,已讓他在廡廊等了一會。”
“他倒是來了?讓他過來。”
面對薛白,楊國忠就鄭重得多,把身邊的侍女都驅退,披了一件厚厚的貂皮大氅,翹著腿倚到火爐邊等著。
很快,薛白到了。他腿長,一邁就邁過那高高的門檻,語態隨意地道:“阿兄愈發有宰相氣度了。”
“我只與你說心里話,這宰相難當啊,又要為圣人辦事,又要防著各種明槍暗箭。”
上位者訴說煩惱,其實也是表示親近的一種手段,楊國忠如今已運用得爐火純青了。
薛白帶著禮貌的假笑聽了,把話題轉到正事上來,道:“方才我見到賈縣令與楊少卿離開,攀談了幾句,阿兄似找到了安祿山的罪證。”
楊國忠道:“不算甚大罪證,但拿到了罪證,算是一個突破口。”
“阿兄可曾想過?你就算辦了安祿山的三個部曲,于他的實力絲毫沒有損傷。反而要讓他感到朝廷對他的威脅,打草驚蛇,論兵勢,安祿山如今比我們可有優勢。”
“你怎知道我要拿他的部曲?”
薛白曾經任過長安縣尉,而賈季鄰當時就是縣令,自然是沒什么打探不到的,他今日就是為此事來的。
“偶然聽到的。”薛白應了,沉吟道:“我給阿兄出個主意如何?”
“是何主意?”
“與安祿山和好。”
“放屁!”楊國忠道,“莫說我與那雜胡過往的恩怨,哪怕他說愿意和好,你信嗎?他實力比我都強,能聽我的?”
“緩兵之計,麻痹安祿山罷了。”薛白道,“朝廷換了儲君,伱且暫時當作無暇顧及他,我會讓慶王拉攏他,往他身邊放些釘子。”
“什么釘子?”
“吉溫。”
“莫瞎想了,吉溫就不可能聽你的,你莫忘了,他兒子是怎么死的。”
薛白沒忘,遂道:“故而需由你出面,到時你且這般與吉溫說…”
兩人低聲計議了幾句,楊國忠眼珠轉動,思量了一會兒,也認為薛白這主意該比賈季鄰高明些,遂點了點頭。
安慶宗原本是住在李隆基賜給安祿山的東平郡王府中,娶了榮義郡主之后他便搬到了郡主府,這是十分敬畏朝廷禮法的行為,否則,以東平郡王長子的身份,他大可把郡主娶回家。
成親之后,夫妻二人相處得十分融洽,琴瑟和鳴。
安慶宗十分擅長曲藝、舞蹈,這日,榮義郡主彈琴,他則穿著寬袖的長袍,在家中舞了一曲。
看著安慶宗靈活的身軀,榮義郡主不由問道:“東平郡王長得那般胖,你怎么這點并不像他?”
“我阿爺也不是天生就胖,是得了怪病。”
“是甚怪病?”
“讓人發胖的怪病?”
榮義郡主眼珠轉動,想了想,問道:“饞?”
“哈哈哈。”安慶宗大笑,覺得妻子十分可愛,便想要一親芳澤。
正此時,府中有人稟報道:“世子,有官員領著差役來,要拿府中的人。”
安慶宗聞言大為意外,以安祿山的權勢地位,他還從未遇到過這般情形,乍聞之下,自是十分不悅且排斥,當即親自出去查看。
見到楊光翙,他眉頭一擰,道:“好啊,原來是右相要排除異己,欺到我家來了!”
賈季鄰連忙上前,從袖子里掏出幾份口供遞過去。
“安大郎誤會了,今日下官前來,實因貴府中的三名部曲搶占民女、逞兇殺人,證據確鑿,大郎請過目…”
安慶宗當即為難起來,他地位雖高,但在長安其實算是質子,平素并未參與到什么朝政與權術之事上。
楊光翙倒有些意外,沒想到安祿山那般狡黠之輩的兒子這么軟弱可欺,遂一揮手,大喝道:“把人帶走,誰敢阻攔,一并拿下!”
他巴不得安慶宗阻攔,如此更能證明安氏父子貌似恭謹,實則跋扈…
“住手!”
忽然聽得這一聲喊,楊光翙正中下懷,接著他才意識到那聲音是從后面響起的,轉頭一看,竟見到來的是薛白。
他知薛白一向與安祿山不對付,還當是來了支援,然而,薛白大步上前,卻沒有站在他這一邊,反而道:“犯事的是安府的部曲,是私產,交給安大郎處置便是。”
安慶宗聞言舒了一口氣。
以他的為人,得知有部曲犯下惡事,本心里并不愿保庇,只是怕把人交出去會顯得東平郡王府太可欺。
薛白這一提議對他而言就很周到,既處置了作惡的部曲,還保住了郡王府的顏面。
“什么?”
楊光翙此來并非為了伸張正義,而是要找到對付安祿山的把柄。聞言不由大急,還以為是薛白不知事態,當即想到一旁悄悄說話。
薛白卻只是轉頭淡淡掃了他一眼,道:“我已經說服右相了。”
這話聽在旁人眼里,又是另一種觀感。換作旁人往往會說“這也是右相的命令”,薛白這句話的主語卻是他自己,把楊國忠置于次位,哪怕連安慶宗也能感受到他的強勢。
賈季鄰聞言,當即道:“如此,我等聽右相吩咐。”
說罷,他向安慶宗執禮道:“還請安大郎處置了惡仆之后,遣人告知下官一聲。”
“賈縣令放心。”
楊光翙沒想到最后是這樣的結果。
當然,他今日一開始也沒有想過要做什么,拿人也是賈季鄰說要拿的,最后什么也沒做成。總之是白跑一趟,倒像是成了薛白賣一個人情給安慶宗的工具。
“今日多謝薛郎了。”
待一應繁雜瑣事處置過后,安慶宗連忙請薛白到廳堂落座,道:“薛郎這份義氣,我一定銘記于心。”
“大郎不必如此,你我本就是好友。你娶了榮義郡主之后,我便更覺得你親近了。”
安慶宗有些不理解薛白后一句話是何意。
薛白于是問了一句,當是提醒,道:“大郎近來可見到殿下了?”
安慶宗反應了一下,才知問的是他的丈人、剛剛被立為太子的李琮。如此,他便明白薛白為何說彼此更親近了,因為雙方之間有了可以合作的理由,共同支持李琮。
連他也知道,李琮能夠登上太子之位,全然是薛白在其中出力。
他遂應道:“還未見到,你也知道,丈人他深居簡出,不像忠王那般好出風頭。”
薛白點點頭,道:“說到忠王,我聽聞過一些軼事。據說,李林甫也是不服忠王。曾暗令過你阿爺,以武力阻止忠王登基,可有此事?”
“沒有。”
安慶宗當即搖頭,因知若承認了便是大罪一樁。
薛白神情輕松,提醒道:“大郎,此事眾人皆知,瞞著有何益?今日無旁人,你我開誠布公地談一場,如何?”
“薛郎但說無妨。”安慶宗話不多,唯恐失言。
“這些年朝中屢有你阿爺要造反的傳聞,他打算在忠王繼位時舉兵…這絕不是你我想看到的。”薛白隨手指了指堂中的幾樣擺設,感慨道:“長安多繁華啊,大郎與郡主神仙眷侶,何必卷入兵禍呢?”
安慶宗很小的時候在草原上過的是饑寒交迫、被人嘲笑的日子,后來到長安為質,見到了這繁華帝都,早已沉淪在其中,情愿老死在這里,聞言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有朝一日殿下登基,你阿爺反了,一邊是阿爺,一是丈人,你如何自處?”薛白語重心長,完全是為安慶宗好的語氣。
“想必,阿爺不會的吧?”
“會不會的,需我們勸他。”薛白道,“若讓我猜,他身邊勸他起兵造反的人只怕不會少。河北之地,積弊甚多,對朝廷多有怨氣,此事是真的,可暴力解決不了問題。”
“如何勸他?”安慶宗終于問道。
“先傳達誠意吧。”薛白道:“我不能代表殿下的態度,卻可以代為轉達。殿下希望讓你阿爺知道,只要他愿意支持陛下、殿下,一直當大唐的忠臣,社稷不會辜負他。”
今日剛剛接洽,更實際的內容都沒說,但安慶宗能夠感受到薛白對安祿山的態度轉變,也是一部分朝臣的態度轉變,這讓他感到一切在變好。
待薛白走后,安慶宗迫不及待便展開書信,寫了封家書,以輕松的口吻表示“阿爺的小舅舅愿意接納阿爺了”。
京兆府獄。
吉溫睜開眼,于昏暗的環境中,看到的是熟悉的刑房。
他過去曾在這里拷問了非常多的人,若是那些人有冤魂,可以把這里填得滿滿的。偏到了如今,他卻在此長期受審。
獄卒們走路時,腰間掛著的鑰匙咣咣作響的聲音他非常熟悉,抬起頭往外看去,不一會兒,竟見到來的是楊國忠。
“唾壺?”
吉溫眼中綻出驚喜之色,咂吧著嘴,努力啐出一口痰來,便要往唾壺吐去。
“給我咽回去!”
楊國忠一看就知這雞舌瘟想要做什么,勃然大怒,抬起手喝道:“你敢吐,我把你的舌頭拔下來!”
吉溫心寒了,還是老老實實把口水咽下,嘴里“咕嚕”了一聲。
這就是宰相的威風,楊國忠如今已不是唾壺了,但不知他以宰相之尊,為何還到這牢里來?
“我想不通。”楊國忠道,“你對安祿山很忠心?審了這么久,你都不肯攀咬他?”
吉溫笑了,牽動臉上的傷疤,疼得他直咧嘴。
“嘶…我不傻,就你想栽贓給安府君那些大罪,我若是認了,不僅是我死,我全族都要遭殃。我以前就是辦這等事的,如何能不懂?”
楊國忠心里暗罵楊光翙真是個廢物,連這么簡單的道理都不知道。
他面上卻不示弱,笑問道:“你就捱得住刑?”
“楊釗,你的人不行,刑訊的功夫太差了。”吉溫其實受刑時屁滾尿流,此時卻顯得很硬氣,“刑具到了他們手里,就像撓癢癢一樣。”
楊國忠卻看出了他的懦弱,真有膽氣,就是繼續叫“唾壺”而不是“楊釗”這種帶著些念舊之情的稱呼了。
“嘿,我還當你對安祿山忠心耿耿。”
吉溫舔了舔唇,沒說話。
他這人,一向是有價碼的。只要當權者出得起價,誰價高他跟誰。
兩人以前搭檔得多,非常有默契。楊國忠一見他這賤兮兮的表情就哈哈大笑了,一揮手,讓人把他身上的鎖鏈解了,又吩咐端些酒菜過來。
“擺那,莫挨本相太近,他嘴臭。”
“右相更風趣了,小人如今渾身都臭。”吉溫抓起一支羊排,猶豫著要吃,卻是先道:“謀逆大罪我是不認的。”
“沒讓你認。”楊國忠臉上是老友間的親近笑容,道:“你幫我做事,我放你回范陽,你替我打探安祿山的消息。”
這就是吉溫能夠接受的要求了,能活命,又不至于牽連到他的家小,他遂先捧起羊腿大嚼起來。
“右相,楊光翙來了。”
“進。”
很快,牢房的門被推開,楊光翙進來,一見吉溫坐在那吃東西,驚詫了一下,道:“右相這是?”
“本相要向你解釋嗎?廢物!”
吉溫心中得意,低下頭默默嚼嘴里的食物。
卻聽楊光翙俯到楊國忠面前,稟道:“下官去了安慶宗府上拿人,卻被薛白阻了。想必是因慶王的關系,他們成了一伙…”
“該殺。”
末了,楊國忠叱了一句,喃喃道:“豎子如今是想與我爭權了。”
吉溫眼珠轉動,隱隱明白過來。朝中的形勢已經變了,東宮易位之后。薛白與安祿山就走到了一起,共同支持李琮。楊國忠身為宰相,注定不能讓東宮的支持膨脹,必是站在他們的對立面。
那,自己呢?
首先當保住性命,其它的,當然得站在薛白的對立面。
殺子之仇可還沒忘呢。
他想著這些,把那些吃食一掃而空,楊光翙也結束了稟報。
楊國忠道:“把你的家眷都留在長安,包括你那幾個搶來后有了身孕的妾室,回范陽去吧。”
“右相放心,吉溫辦事,靠得住。”
彼此都是老熟人了,沒什么好多說的,楊國忠交代了一句,很快有人來帶吉溫離開。
“吉法曹,這是出獄了?”
“是啊。”
“這京兆府獄里,犯了大罪還能出獄的一只手數得過來,吉法曹這是吉人自有天相啊。”
“呵,吉人。”
吉溫苦笑,走過悠長的甬道。
他與獄卒的對話聲卻是驚動了一間牢中的囚犯,那囚犯一下竄到了柵門邊,哭喊道:“是吉公嗎?!救我!”
“這是誰?”
“救我,我受不了了啊,我太苦了!吉公救救我吧!”
聽著那門牙漏風的聲音,吉溫恍然記起這是何人,他是用慣了刑的人,也不嫌棄,上前伸出手去撩開那囚犯臟兮兮的頭發。
“是你?”
楊齊宣抬起頭來,眼睛里滿是感動之色,喃喃道:“吉公還記得我。”
“你又是如何進來的?”時隔太久,吉溫都有些忘了楊齊宣的遭遇。
“冤啊!我太冤了!元載指我們夫妻互毆,我根本就是被毆的那個,可十一娘在公堂上就被放了,我卻被關在這里,我沒有食本,他們還…他們還…”
吉溫轉頭看了一眼楊齊宣所待的牢房,幾個囚犯抬頭與他對視著。
“我懂,隨我走吧。”
“去哪。”
吉溫沒有回答,只是拍了拍楊齊宣的肩,抬手一指。
他指的是北方。
是日,薛白回到家中,青嵐當即迎上來。
趁著家中主母還在打骨牌,她自然而然地任薛白摟進懷里,輕聲細語地說著各種事情。
“郎君,今日有人來找你呢。”
“我猜猜,他可是姓殷,攜妻隨他阿姐來的?”
“郎君怎知道的?”青嵐佩服不已,“殷大娘也是道士,與季蘭子相識,遂帶殷先生來與你探討詩文。本是想等到傍晚的,奈何殷先生交友廣闊,又被人請走了。”
“誰請走了?”
“王昌齡王公。”
“好吧。”薛白道:“我晚些去王大兄家中拜會…季蘭子也走了嗎?”
他本是想問李騰空還在不在的。
青嵐搖頭道:“沒有,娘子、瑤娘、騰空子、季蘭子還在打骨牌。之前我替了季蘭子一會,贏了一顆珠子。”
“見好就收也好。”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家中閑話,過了一會,內院里,李騰空與李季蘭出來,青嵐連忙撒手跑開,道:“我去安排用膳!”
“打完了?她們呢?”
“還在打呢,讓明珠與皎奴替了我們。”李季蘭拿出她的荷包晃了晃,表示里面已經空蕩蕩了,道:“瑤娘打骨牌太厲害了,我可吃不消。”
“長些教訓吧。”薛白并不鼓勵她玩骨牌。
李季蘭本來也不愛那些,道:“薛郎下午不在,我帶了一位先生來見你,他很喜歡你的詩。”
“我已經見過他了。”
“果然是你!”李季蘭大喜,恨不得上前拉住薛白的袖子說話,眼睛亮晶晶地道:“我就猜到了殷先生在側門處見到的是你,否則還有誰會戲弄于他?”
不知道的人看她的表情,還以為薛白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好事一般。
薛白原本很隨意,如此一來反而有些羞愧。
他余光中看到李騰空站在那,像是在想辦法與他說話,不由想到近來彼此間的小纏綿。
“對了,這兩日一起出城嗎?”
“出城?去…去做什么?”
“哦,有個逃犯。”薛白道:“得去追一下。”
“中書舍人還要追逃犯嗎?”李季蘭好奇道。
“職責所在。”薛白認真點了點頭,希望李騰空相信他是真有正事要出城。
須臾,李季蘭又道:“對了,還有一件事。太白先生給殷先生寫了一首詩,殷先生認為太白先生或許會有危險…”
“我知道。”
“嗯?”李季蘭訝道:“薛郎知道?”
“放心吧。”薛白道,“我已安排了人北上處置此事。”
“真的嗎?安排了誰?”
薛白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打量了李季蘭一眼,發現她確實是艷若桃李。
李季蘭被他看得亂了心神,慌忙道:“薛郎是不放心告訴我嗎?我是喜歡你們的詩詞,所以擔心太白先生,不會亂說的。哦,你不告訴我也沒關系的。”
“安排了一個喜歡你的人北上。”薛白遂向她透露了一點。
“喜歡我?”
李季蘭大為疑惑,這天夜里思來想去,竟是一絲一毫都沒能猜到有誰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