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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1章 狎臣

  興慶宮西面的勝業坊,座落著內侍監袁思藝的宅院。

  是日,高力士既在宮中值勤,袁思藝便在傍晚時分回宅歇息,養精蓄銳,待明日輪值。

  他宅中妻妾、兒女、仆婢一應俱全,根本看不出任何他是閹人的痕跡。當他身著紫金朝服的高大身影步入門內時,完全是沉穩的朝堂重臣風范,只是頜下無須,少了些威風。

  候在庭中的管事迎上前,道:“阿郎,有客來訪,已安頓在偏廳了。”

  袁思藝目光看去,見他手里拿著一根母丁香。

  “這是來客給小人的。”管事遂笑道,“他嘴里已含了一會了。”

  這一句話,袁思藝便明白來人是誰了。

  他并不急著去見,而是先去換了衣裳,洗了把臉,用了點心,方才不疾不徐地步入偏廳。

  偏廳里,吉溫正歪歪扭扭地坐著,百無聊賴地咬著指甲,將咬出的指甲屑吐在地毯上,因吐不干凈,還連著吐了好幾下。

  “你來了。”

  “袁大監。”吉溫連忙抹嘴,起身行禮,還不忘把擱在案上的母丁香重新含在嘴里。

  袁思藝表情淡淡的,見桌案上有那母丁香留下的口水印子,先招過仆婢擦拭并把地毯上的指甲屑抹了,還吩咐抹布就不要留了。

  這有些無禮,在他這里,已經不算是怠慢了。內侍省的兩個大監,高力士是笑面虎,逢人三分笑,不論對方地位高低;袁思藝則不同,雖在圣人面前也能做到對權貴們點頭哈腰,但出了宮,卻常常是一張冷臉睥睨旁人。

  還是因為安祿山平素送的禮太多,甚至連地毯、桌案都是他遷新居時安祿山送的,他才對吉溫格外客氣。換作旁人,此時難有這般待遇。

  吉溫十分尷尬,但他了解袁思藝,并不敢因此而惱火,從袖子里拿出一條手帕,系在嘴上遮臭味,賠笑道:“袁大監勿怪,下官太失禮了。”

  袁思藝在宮內是圣人的奴婢,在宮外卻是很有重臣氣場,神情冷峻、不茍顏笑。他也懶得寒暄,徑直問起吉溫所來何事。

  吉溫道:“下官就直說了,安府君想兼任河東節度使一職,以便更好地調度兵馬,攻滅契丹。”

  “此事辦妥了,我在圣人耳邊吹了風,圣人已命中書門下商議。”

  “命中書門下商議?”吉溫訝道,“可我任諫議大夫,卻并未聽聞此事。”

  袁思藝目光閃動,須臾明白了個中原由,卻沒說,只道:“難免有些流程,也許再緩幾日你便聽聞了。”

  “必是被唾壺壓下了!”吉溫道。

  提起楊國忠,他萬分不屑。

  當年大家同在李林甫門下做事,他的官職權力猶高過楊國忠,可惜他被外貶了幾年,哪怕得了安祿山的舉薦,再回朝,官位已低于那個唾壺。

  “唉。”吉溫嘆息一聲,嘆出一口臭氣,道:“唾壺不學無術,如何擔得了宰相啊?”

  袁思藝知道,安祿山這次派吉溫回朝請功,勢必要在李林甫死后于朝堂豎立一個親近范陽的宰相,此事早有默契。

  他能得李隆基信任,忠心是無疑的,但愿意為安祿山做事,一是因為“收人錢財,替人消災”,二是認為這些事無傷大雅,目前為止,他算是親近安祿山,但并非完全倒向安祿山。

  除此之外,也是因為這能讓他感受到權力的快感。決定一方節度使、乃至宰相的人選,讓他能暫時忘記自己是一個宦官,只感覺自己是朝堂重臣。

  吉溫卻曉得安祿山為了拉攏袁思藝,除了利誘之外還有離間,比如劉駱谷準備撤離長安時,便以“宮中袁將軍”為掩護,在袁思藝身上蓋上安祿山的烙印,官場上便是如此,從收了第一筆錢開始,就很難再獨善其身。

  果然,袁思藝問道:“你們想推誰為宰相?”

  “張垍已與府君表態了,會支持府君兼任河東。”吉溫道,“他才干、資歷不俗,可為宰相,還請袁大監幫他美言幾句。”

  袁思藝對此不出所料,道:“可。”

  “張垍畢竟不是自己人,府君只是想讓他暫代宰相。至于之后更適合的人選。”吉溫竟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府君所矚意者…下官。”

  袁思藝有些詫異,覺得若讓吉溫當宰相,真可謂烏煙瘴氣了。再一想,連楊國忠這種唾壺都已經拜相了,登時無言以對。

  “但就是還有一個難題。”吉溫沉吟道:“薛白,此子像一條瘋狗咬著府君不放,若不除掉,也是麻煩。”

  “耐心些,圣人已過問了楊齊宣的奏折,言語之間對薛白不甚滿意。”

  吉溫道:“下官聽聞,圣人命袁大監調查李林甫移棺之事…”

  “你還真要讓我把李林甫的尸體再刨出來看嗎?”袁思藝叱道。

  “下官是說,當時有很多人證。”

  “放心吧。”袁思藝道,“有我在圣人身邊,要除掉薛白不難。”

  “真的?”

  “薛白有本事。可大唐有本領的人太多了,若不得圣心,有好下場者,幾人?”

  談及薛白,袁思藝常在李隆基身邊,看得最是清楚。薛白本可以比楊國忠、吉溫擁有更大的權力,可惜,誤聽了清流直臣那一套虛無縹緲的說辭,不愿當“狎臣”而自毀前途,卻不知自己之所以屢破難關,乃是因圣人對他的恩寵還未耗盡。

  這朝堂之上,唯有狎臣才是最好混的啊。

  此時,暮鼓聲響起,吉溫聊完了差事,起身準備告辭。

  卻有一名小宦官趕到了袁思藝宅中,這是袁思藝的義子,替他打探宮中消息。

  “阿爺離開之后,薛白入宮了。”

  “如何回事?!”

  吉溫當初就是因薛白才被貶遼東,一聽薛白有動作,登時警惕,驚問了一句。

  “似乎是…帶著李十七娘入宮,給圣人解釋了。”

  “大監。”吉溫連忙道:“該你出手了。”

  袁思藝眼眸閃動,權衡利弊,最后決定親自出手,道:“我要入宮,快去準備。還有,城門關閉之前,你帶人立即出城,把李林甫的新墳掘了。”

  “喏。”

  吉溫心中對薛白有恐懼,嚇得不敢離開,重新坐下,只待最新的消息。

  而袁思藝動作很快,在六百聲暮鼓結束之前,匆匆趕回了興慶宮中。可當他一問,卻得知圣人已進了秘室,連帶著薛白一起進去了。

  不論他要做什么,都得等圣人出來了。

  興慶宮。

  龍池畔火光通明,無數人正在為討圣人歡心而忙碌著。

  占地廣袤的秘室卻頗為幽暗,光線是精心營造的,火光透過鬼怪雕塑的眼睛與嘴巴,照在李隆基臉上。顯出他陰晴不定的表情來。

  他已走到了最后一間秘室的前面,確定開口就在那鬼怪雕塑之后。卻得要找出彭娥祭祀鬼怪,才能通行。

  “是誰呢?”

  李隆基喃喃著,再次問道:“真不是李十七娘嗎?”

  陳玄禮低聲應道:“回圣人,我確認過了,李十七娘確是已出局了。”

  李隆基遂環顧身邊幾人。

  留到現在的,只剩楊玉環、

  陳玄禮、張垍、咸宜公主、寧親公主等幾人。

  依方才所找到的諸多線索,幾乎都指向了咸宜公主。然而,李隆基其實留意到了,楊玉環是唯一有機會能把線索替換掉的人。

  可李隆基心念一動,并不愿順著這游戲里給到的線索來推測,而是想到既是楊國忠安排的叛徒,人選必是依楊國忠的心意,那么,其實張垍才是最有可能被安排為彭娥的人,再一想,張垍未必情愿,那寧親公主便是最好的人選了。

  “八娘,你是彭娥吧?”

  “父皇?”寧親公主大訝,搖頭道:“我不是。”

  聽她否認,李隆基反而篤定起來,道:“站過去,揭曉吧。”

  上方,小小的氣窗后面,楊國忠見此一幕,憂心忡忡,轉向薛白,小聲道:“我們是否,干脆把彭娥改為寧親公主?”

  “哪有事后再改的?寧親公主也不認。”薛白道:“阿兄這般毫無底線、原則,一次討好了圣人,可壞了規矩,游戲豈非亂了?”

  游戲亂了不打緊,他只怕楊國忠把天下搞亂了。

  “可讓圣人猜錯了,真的無妨嗎?”

  “阿兄若害怕,不妨據實說。”薛白道,“將此事推到我頭上,我與阿兄一起擔當。”

  楊國忠不由苦笑了一下,懂了他的心思,原來他是害怕功勞被吞了,才留了這么一手。

  “你是幫我,豈好讓伱一人擔待的?放心,我與你一并承擔,也萬不會吞沒了你的功勞。”

  “也好。”

  楊國忠于是爽朗地笑起來,攬著薛白的肩,再次親密合作。

  薛白卻知,不論結果如何,這大概是彼此最后一次合作了…他不是指今夜的游戲,而是指朝局。李林甫案之后,安祿山的威脅愈發顯得迫在眉睫了。

  因為楊國忠這個蠢材壓不住。

  繼續從氣窗往秘室里看去,結果已然揭曉了,幾個大門同時打開,明亮的火光照進了秘室,宣告著游戲結束。

  李隆基信心滿滿,笑道:“朕可猜對了?”

  楊玉環抿著嘴笑笑,四下一看,轉頭想說些什么,卻沒說。

  那邊,高力士、楊洄等提前出局者過來,垂頭喪氣的模樣,道:“圣人,貴妃才是彭娥。”

  “是,老奴其實已找到線索,結果遇到貴妃,她一句話便將老奴獻祭出去了。”

  李隆基大為驚訝。

  他此時將諸事串聯起來,回過頭來看,方知確是楊玉環。

  “可一開始朕便問了太真,毫不覺得太真在騙朕。”

  楊玉環萬福行禮,正要回答,薛白與楊國忠已過來了,薛白搶先道:“回圣人,因一開始并無彭娥,彭娥是中途才加上的。”

  李隆基一愣,轉頭看向楊國忠。

  “回圣人,是臣見那些妖魔鬼怪、魑魅魍魎絲毫嚇不到圣人。才自知考慮得不妥,圣人天威,元陽充沛,豈會以驅退小小鬼怪為樂。臣便請薛白臨時加了一出戲,請圣人治罪。”

  楊玉環猶在得意,笑意盈盈道:“臣妾犯了欺君之罪,懇請圣人恕罪。”

  李隆基這才哈哈大笑,道:“原來如此,無怪乎朕看不出來。唔,太真玩得不錯,大展騙術,將眾人耍得團團轉。”

  “運氣使然。”楊玉環笑道,“倘若一開始,圣人便知得找出彭娥,臣妾可瞞不住。”

  李隆基確是這般認為的,擺擺手:“還是今夜這游戲布置得不好,沒有彭娥,編了一個彭娥讓朕來猜。”

  周圍一眾人打算順著這句話溜須拍馬,薛白卻是先跟了一句話。

  “圣人所言甚是,世上本沒有彭娥,指責、構陷,疑心多了,也就有了彭娥。”

  此言一出,但凡有點腦子的,都聽得出薛白這是在借機勸諫,非得在圣人玩得正高興的時候提些掃興之事,這人得有多討厭。

  原本歡快的氣氛當即凝固了一般。

  “哈。”李隆基哼了起來,指了指薛白,叱道:“自作聰明,朕還不需要你變著法子地勸諫。”

  旁人也不知圣人這是生氣了還是沒生氣,不敢搭腔。唯有高力士上前幾步,臉上帶著笑意。

  李隆基遂側頭與高力士道:“薛打牌自從考中了狀元,真自視為千古名臣了,偶爾陪朕游冶一回,也要規勸天子。”

  高力士接著道:“他卻不知,圣人是古往今來最賢明的天子。”

  這對話若流傳出去,或會顯得李隆基極傲慢。但在這樣的情境里,眾人都覺得自然而然。因李隆基確實已做到了“智足以拒諫,言足以飾非”。

  “回圣人話。”薛白道:“臣并非勸諫,而是說情。”

  “是嗎?”

  薛白轉頭看了身后的李騰空一眼,似乎堅定了些決心,道:“臣多情,想為十七娘的家人求情。”

  高力士道:“國家自有法度,李林甫罪大惡極,你以何道理為其家小求情?”

  “臣慚愧,臣并無道理,只請圣人恩典。”

  薛白似乎真意識到了,直臣、諫臣的道路走不通,開始向圣人低頭,表示愿意討圣人歡心了。

  見他這副模樣,李隆基嘴角仿佛微揚了一下,心情好了些。

  憑心而論,李隆基覺得薛白是有才華的,今日這場游戲他看得很清楚。若沒有薛白,楊國忠一定會搞砸了,而薛白甫一插手,就讓一整個夜晚都變得有趣起來。

  回想這幾年來,相伴自己這個孤獨君王的,骨牌、詩詞、戲曲、故事,還有那讓人味蕾大開的炒菜,都是這豎子獻上的。為此,李隆基對薛白多少還是有些情份,才會容許他多次忤逆,在他年紀輕輕時就賞了五品高官。

  “朕為何要給你這個恩典啊?”

  “臣…”

  薛白被問住了,為難了一會兒,答道:“臣惶恐,無功績而向圣人請求,唯愿能為圣人肝腦涂地,鞠躬盡瘁。”

  “朕不需你肝腦涂地,你莫再自以為是便好了。”

  “臣遵旨。”薛白從袖子里拿出一封奏折,雙手呈上,“臣有一封秘奏,懇請圣人過目。”

  選擇在陪李隆基嬉游之后再拿出來,相比他之前的敢言直諫,算是十分恭謹了。他像是開竅了些,終于愿意改變對待圣人的態度。

  當然,此時此刻,卻沒有人知道他這種改變是因為什么。

  為了鼓勵這種改變,李隆基接過奏折,掃了一眼,竟發現是顏真卿與薛白聯名上奏的。

  再一看內容,乃是李林甫當年提過的關于吐蕃的那件大事——有吐蕃大臣欲與蘇毗部背叛尺帶丹珠,投奔大唐。

  看過之后,李隆基竟是沒有把奏折交給內侍們,而是收入了他的袖子中,不動聲色地嘆道:“你這求情,繞了很大一個彎啊。”

  “是。”

  陳玄禮小聲地提醒道:“圣人,寅時了。”

  “哦?這般晚了。”李隆基笑了笑,一指楊國忠,道:“你這游冶使當得不錯,賞。”

  “謝圣人。”

之后,圣人先行離開,眾人再依舊退了出去,回到龍池邊的座位。過程中,李隆基特意留意了一番,只見薛白頗為關  注李騰空,攜她同行,目光時不時地落在她身上。

  正在此時,袁思藝湊了上來。

  “老奴見過圣人。”

  李隆基轉頭一看,見是不當值的袁思藝,只當他是也想見識見識楊國忠的秘室,笑道:“袁將軍來得晚了,已結束了。”

  “看起來,圣人該是玩得盡興?”

  “哈,薛白若愿想法子哄朕開心,誰能比得上他有點子?”李隆基有感而發了一句,接過酒杯一飲而盡,頗為暢快。

  袁思藝聞言卻是大吃一驚,意識到這句話的份量不小。

  圣人喜歡佞臣、狎臣,天下間最位高權重的楊國忠、安祿山皆是如此,而只要薛白愿意,他輕易就能當好第三個大佞臣。

  袁思藝原本準備好的那些讒言還未出口,已不敢說了,只好低著頭,又為圣人斟了一杯酒。

  李隆基依舊在看著薛白,道:“你看,他果真是對李十七娘念念不忘,楊齊宣與他爭風吃醋一事,不假。”

  袁思藝賠笑著,道:“畢竟是年輕人,有些感情用事,也是難免的。薛白年輕,楊齊宣卻不年輕了。”

  他這句話里,其實暗藏著些陷阱。果然,李隆基微不可覺地有一瞬間的滯愣,因“年輕”二字,對薛白的觀感略壞了一些。

  也就是今夜這情形,袁思藝只是點到為止,否則憑他對圣人的了解,以及他的位置,用讒言除掉薛白并不是難事。

  “下一道旨意,隴右戰事正急,將李林甫的兒子們改為充軍隴右,戴罪立功。”李隆基忽然這般吩咐道,“其余女眷,自安置于長安。”

  這是用李岫等人辦事,而留其家小為人質之意。

  袁思藝一愣,行禮道:“遵旨。”

  抬頭時,他發現高力士目光向這邊掃了一眼,不敢再多言。

  辦完這一樁公事,龍池邊的歌臺上帷幕已被拉開,絲竹管樂之聲再起,楊國忠既找了絕色美人來扮演彭娥,曲藝、唱詞都是準備好的,自不會放過這個取悅圣人的機會。

  于是笙歌鼎沸,徹夜不絕。

  從暮鼓息到晨鼓起,中間的時間過得很快。

  天亮時,袁思藝出了興慶宮,招過一名心腹,低聲吩咐道:“你以快馬去告知他們,李林甫的新墳,不必掘了。”

  “喏。”

  薛白在他后面出來,沒有立即回家,而是與袁思藝一起去中書門下省把圣人的中旨擬為正式的旨意。

  這還是他這個中書舍人第一次履行自己的職責。萬事開頭難,他相信有了這一封旨意,往后他將能慢慢在這個官職上掌權。

  用漂亮的顏楷將一道旨意擬畢,袁思藝看過,從袖子里拿出印章“啪”地蓋了,道:“走吧,去找左相。”

  “袁將軍請。”

  換作旁的宦官,此時大抵都會眉開眼笑地與薛白聊些什么。袁思藝卻很沉穩,緩緩道:“薛舍人此番救了李林甫滿門,就不怕觸怒了天下人?”

  “李林甫都死了,打開棺材,取走了口含珠、紫金朝服。天下人真在乎他的兒孫如何下場嗎?”薛白道,“我只在乎,李林甫到底是與李獻忠共謀造反,還是與旁的什么人?”

  袁思藝道:“我聽說薛郎昨夜說了一句有深意的話,世上本沒有彭娥,指責、構陷,疑心多了,也就有了彭娥。”

  薛白苦笑,心說這句話獨獨不適用于安祿山。

  陳希烈的官廨就在衙署居中的位置,因其無實權,只管蓋章,每兩日都有一個固定的時間坐在官廨中處置公務,效率極快。

  轉過長廊,薛白卻迎面見一人正拿著奏折往陳希烈的官廨里走,他便喊住了對方。

  “楊齊宣。”

  楊齊宣轉頭一看,不由吃了一驚。

  他并不知袁思藝的傾向,卻認得這是圣人身邊的大監,連忙趨步上前,喚道:“見過袁將軍。”

  “嗯。”

  袁思藝懶得看楊齊宣受辱,揮了揮手讓其走開,臉色顯得十分冷峻。

  薛白卻問道:“楊兄手里拿的是什么?”

  “這,自是不行,這是朝廷機密。”楊齊宣把手里的奏折拿到身后,因這是彈劾薛白的奏折。

  薛白微微一笑,伸手。

  楊齊宣被他氣勢所懾,偷瞥了袁思藝一眼,感受到那份冷峻,認為袁思藝也是在威懾自己,只好把奏折拿出來。

  薛白只掃了一眼,遞給袁思藝,問道:“袁將軍如何看待?”

  關于此事,圣人已親口下了結論,袁思藝遂徑直撕了楊齊宣的奏折,丟在他腳邊。

  “簡直荒謬。你為一己之私,構陷同僚,可知罪?”

  楊齊宣大為恐懼,忙道:“下官,下官是誤會了,是…聞風奏事,聞風奏事,還請袁將軍恕罪。”

  “莫再有下次!”

  看在吉溫、更是看在吉溫背后的安祿山的面子上,袁思藝并不想毀了楊齊宣的官途,嚴厲地叱了一句。

  “下官絕計不敢了。”楊齊宣連忙深深一揖,滿頭大汗。

  袁思藝不再逗留,徑直走進官廨。

  薛白不著急,依舊站在那,故意嚇唬楊齊宣。

  “楊兄,上次的牙還沒咽下去。”

  “你!”楊齊宣不知所措,有心說兩句硬話,遂道:“你,你又能奈我何?”

  薛白道:“我能如何猶不知曉,倒可先告訴你一樁好消息。你的糟糠之妻,李十一娘,很快要被放出來了。”

  一句話,楊齊宣下意識地感到恐懼,咽了咽口水道:“她…她已不是相門女,能奈我何?”

  “我能放她出來,自會支持她申冤。”

  “不可能的。”

  楊齊宣還在嘴硬,心里已極為不安。

  沒有人能明白他到底有多害怕李十一娘。

  以往彼此是夫妻時,他都受不住李十一娘的折磨;如今夫妻情份已盡,他還將她得罪到死,誰知那瘋女人會做出什么來。

  “薛白,其實你我也沒甚過節,你以往與李林甫亦有仇怨,我們何不…”

  “都叫你把打落的牙咽回去了。”薛白隨口應了一句。

  “何必如此?”

  楊齊宣還想說些什么,薛白已走向了陳希烈的官廨,在楊齊宣看來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

  圣旨被蓋好章,遞往大理寺獄,想必李岫等人很快就能出獄。

  薛白終究是為李騰空保住了她的家人。

  可當他走出中書門下省,他卻感到了一絲茫然。

  一旦他愿意討好李隆基,很容易能得到權力,容易得讓他覺得以往堅守的一些信念與原則在坍塌,可其實他越是順著李隆基的意,越表示對李隆基已經徹底失望了。

  感覺到社稷坍塌在即,沒時間讓他慢慢經營名望了,那就當佞臣、狎臣吧。

  佞臣、狎臣的另一面往往就是逆臣、反賊。

  (本章完)(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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