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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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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輔興坊。

  玉真觀是玉真公主修道后所建的道觀,在此修行的女冠多是宗室與權貴千金。

  清晨,律堂內只有廖廖三人。

  皎奴盤坐得雙腿發酸,偷眼瞥去,李騰空還是一動不動;眠兒則已倒在地板上睡著了,小胸脯微微起伏,睡得很香。

  她輕手輕腳地站起來,出了律堂,在陽光下活動手腳,心想這樣寡淡的日子還要過一輩子。

  “騰空子可在?有客訪。”

  終于又聽得這一聲通傳,皎奴也是眼睛一亮,連忙應答,請李騰空出來,她則揉了揉臉,恢復那生人勿近的冷峻神情,護衛在李騰空身后。

  果然,來的還是顏家小娘子,每次來都帶很多東西,好吃的好玩的。

  文帖、畫卷、書籍、樂器、毽子、陀螺…還有兩盒糕點。

  “皎奴阿姐,這個是給你的。扶風堂的鹿糕饃,我嘗了很好吃,但阿娘不讓我多吃。”

  皎奴等李騰空點頭了才接過,也不道謝,只是心里有點喜歡這個顏家小娘子。

  “你們下去吃吧,毽子也帶去玩。”李騰空已拿起了一張文帖看起來,“我要給顏家妹妹看診了。”

  到小院里吃過糕點,曬著太陽,看眠兒踢了一會毽子,皎奴也覺困意上來,卻見有兩名女冠跑過,隱隱說的是“真是此前那位郎君嗎?”

  皎奴耳朵一豎,當即警惕起來。

  她起身,跟著那兩個女冠往見客堂方向走去,遠遠地,果然見十七娘把一張藥方遞在薛白手里。

  看得出來,十七娘有些開心,拂塵忘了帶,雙手背在身后,有個捏手指的動作。

  至于那狗男人,則還是一副表面彬彬有禮、實則就沒打算娶十七娘的態度…看得皎奴火冒三丈。

  她轉身找了個院墻翻了出去,徑直到側門等著。

  “那我去抓藥。”

  “好。”

  李騰空抿著嘴,擺出懸壺濟世的名醫態度,眼看薛白要走,忽道:“對了,你寫得那《倩女幽魂》,我…看了。”

  她其實猶豫了很久,最后還是沒忍住想告訴他。

  薛白見到她的眼睛,似有一瞬間的詫異,其后點頭示意,轉身出了玉真觀。

  才出門,卻見一個少女環抱雙臂,踩著八字步站在門外,一臉的煞氣。

  “賊子好膽,還敢來招惹十七娘。”

  這一聲叱喝聲色俱厲,但皎奴嚇得住旁人,卻嚇不住薛白。

  薛白遂指了指嘴角,道:“擦一下。”

  皎奴大怒,罵道:“我告訴伱,玉真觀周圍都是右相府的護衛,讓阿郎知道你來,活剝你的皮…”

  她話音未了,薛白已徑直用一句話壓過她的氣勢。

  “那不妨問問哥奴,如此行事,可為子女考慮過?”

  皎奴聽得“哥奴”二字,眼睛一瞪,忘了反駁。

  薛白轉身就走,他最近在學高力士“順水推舟”的陽謀,并不怕人知道他的行蹤。

  右相府。

  李林甫瞥了眼王鉷提前擬定的春闈覆試名次,批了個“可”字。

  此事與往年一樣,能服眾即可,反正及第也只是有了做官的資格,也不是真給官職。

  正要處理別的公務,他閉眼時卻又想到了不久前做得那個夢。

  夢里,那酷似裴寬的男子幾乎要奪舍了他的身體,給他帶來巨大的恐懼。

  示意身邊女使把名單送出去,李林甫又道:“問問王鉷,升他為御史大夫之事,安排得如何了?”

  “喏。”

  “阿郎。”另一名女使只穿著羅襪走過檀木地板,安靜地繞進屏風,稟道:“玉真觀來報,薛白過去見十七娘。”

  李林甫此時才在百忙之中想起薛白,吩咐道:“召達奚盈盈來見,再到巡街使處調消息,查薛白近來在做什么。”

  “喏。”

  “對了,十四娘呢,找到沒有?”

  “沒有。”

  “讓十郎去找杜家把人奪回來,但莫鬧大了…”

  過了一會,關于薛白行蹤的情報送到了。

  這不難查,右相府早交代長安各處武候留意到,需要時調取即可,就是頗浪費紙。

  不多時,達奚盈盈也到了,拜倒在堂上對答。

  “薛白很少來豐味樓,只聽說他近來讀書用功。對了,寒食節,薛、杜兩家出城祭掃,奴家向一些仆役打聽,他們去了慶敘別院;清明節,薛白修繕了薛家祖墳,去了上柱國楊府,之后住進了虢國夫人府…”

  她說的與李林甫收到的消息相符。

  “繼續查,莫讓他們發現你是右相府的人。”

  “奴家一定盡力。”

  “可有韓愈的情報?”

  “奴家沒用,毫無線索。”

  “退下。”

  李林甫坐在那,用他粗硬的胡子刮著手背,喃喃道:“慶敘別院,裴寬,楊銛,榷鹽法…果然早有布局…”

  他眼珠轉動,忽然還想起一事,從擱子里拿出一封小卷軸打開。

  卷軸上,楊慎矜的名字被用丹筆、墨筆各劃了一條,李適之的名字只用墨筆劃了一條,下面寫的正是“裴寬”。

  “連這都猜到了?提前布局?”

  李林甫沉思至此,眼中忽然精光大綻,喝道:“召王鉷、羅希奭到偃月堂,快!”

  這句話一出,堂中所有人登時紛紛打了一個寒顫,都知道,右相又要再除一個政敵了。

  御史臺。

  官廨中,裴寬正在凝神看著一份卷宗,目露警惕。

  這是王鉷今日親自送來的。

  借著這個機會,裴寬還試探了一下王鉷對覆試名單的態度,發現若要辦成薛白的要求讓三人都及第,幾乎是與王鉷宣戰,只怕代價不小。

  他聽兒子分析了榷鹽法的利弊,態度再次猶疑起來,遂使人暗中問了東宮一句,“聽聞哥奴欲除我?”

  得到的回答是“無慮,勿受挑唆”。

  于是裴寬心里又有僥幸,考慮是否薛白是詐他的。

  他從來不是殺伐決斷的性子,否則也不會一紙詔書就被召入朝中當個虛職。

  此時,更讓他為難的卻是手里這份卷宗。

  卷宗內容很簡單,一個名叫曹鑒的郎將醉闖民宅、奸淫婦人,且殺了人家一家四口,證據確鑿。

  而就在裴寬桌案的另一邊擺著一個匣子,匣子里裝滿了五百兩黃金,乃是裴寬的族人裴敦復趁他不注意放在這的。

  裴敦復官任河南尹,曹鑒便是其部下。

  裴寬思慮著,在卷宗上寫下判文,最后落了一個“斬”字,招過人,將宗卷上報。

  他親自捧著那匣黃金往裴敦復的住所去。

  裴敦復卻不在宅中,其妻子倒是認識裴寬這位族兄,據實相告丈夫出門時的詳情。

  “是一個羅御史突然登門,邀郎君到相府去了。”

  裴寬早有不好的預感,聽得這話心里一驚,手中那沉重的木匣掉落在地。

  “嘭。”

  木匣碎裂,耀眼的金錠砸得滿地都是。

  就像預示著裴家這顯赫高門的命運。

  裴谞腳步匆匆回到家中。

  他是被從京兆府忽然喚回的,一進堂便見裴寬面無血色地坐在那。

  “阿爺,出事了?”

  “哥奴要動手了。”裴寬強自鎮定,述說著今日之事,道:“曹鑒的案子,我絕不能循私。但哥奴把裴敦復帶到右相府又是何意?借他之手除我。”

  “裴敦復手中,可有阿爺的罪證?”

  “不算罪證。”裴寬搖了搖頭,“我在范陽時麾下有一名愛將,名為史思明,他曾任互市牙郎,凡大掠奚人、契丹降部,婦孺皆經他手出賣,諸將分利,裴敦復亦有一成。”

  “此事軍中常有。反而是裴敦復在河南做得更過份,聽說他被海寇擊敗,反而殺良冒功,佯稱大勝,我早勸阿爺與他劃清。”

  裴寬道:“但他手上有能讓圣人猜忌我的物件。”

  “什么?”

  “我有抱怨哥奴的書信予他。”

  “阿爺是抱怨哥奴,還是圣人?”

  裴寬皺眉,一時也說不好當時是抱怨了誰。

  見此情形,裴谞駭得臉色煞白。

  父子二人驚疑良久,裴谞問道:“阿爺,這幾日,薛白可有來找你?”

  “沒有。那日聽你所言,我亦覺得榷鹽之事難辦,想必他們是想要提條件,可一直沒等到他來。”

  裴谞皺眉思索,喃喃道:“不對,哥奴為何這么快就找裴敦復?”

  “何意?”

  “阿爺是接受賄賂還是秉公執法,他原本該待結果出來才是,為何這般沉不住氣?”

  “為何?”

  “會不會是…慶敘別業人多嘴雜,哥奴知道薛白與阿爺接觸了,他急了?”

  “何以見得?”

  裴谞踱了幾步,喃喃道:“京兆府六曹,以法曹吉溫最是權焰炙熱,但我前陣子聽說吉溫是因薛白而被貶,當時只以為薛白是虢國夫人一面首而已,如今看來,哥奴很忌憚他啊…應該說,哥奴非常忌憚楊銛插手稅賦,奪了他的相位。”

  裴寬道:“哥奴當然怕,他若丟了相位,且看有多少仇家迫不及待撲上去。”

  “阿爺,事到如今,與楊銛共推榷鹽法。”裴谞終于下了決心,擲地有聲道:“既要做,阿爺便代了哥奴的相位,整頓吏治,變亂政為良政,成一代名相功業。”

  “可?”

  “可!”

  裴寬穩住心神,終于有了豁出生死的態度。

  如此,他再仔細一想,到時自己帶頭交出隱匿的鹽稅、逃戶的租庸調,鼓勵讓河東世族做出利益讓步,圣人則用自己代李林甫為相,這是最好的結果。

  重要的不是鹽稅上那一點錢財,而是能使社稷時局穩定下來。

  這本就是他這個范陽節度使入朝的最大意義,圣人敲打他,逼他妥協,用他拉攏河東。

  “薛白背后有高人啊…”

  時近傍晚。

  薛白從馬背上取下一大包藥材,背著走進玉真觀。

  李騰空從丹爐房出來,站在臺階上看著他,沒忍住笑了出來。

  “嗯?”

  “笑你堂堂薛郎君,這般哼哧哼哧搬藥。”

  “因你們玉真觀不讓我的兩個護衛進來。”

  “我是說…旁人也能這般使喚你嗎?”

  “我本就不是大人物,不難使喚。”

  “這樣。”李騰空想了想,“去給我倒杯水來。”

  她說完,見薛白真去拿爐上的水壺,忙道:“哎,與你玩笑的,不用真倒。”

  “分藥嗎?”

  “我把今日顏家妹妹要喝的分好了,剩下的你明日再來拿。”

  李騰空努力說得很自然,一副老成的醫者模樣,抓了少許藥材稱量。

  薛白站在一旁,如閑聊道:“這陣子,我與當朝右相結了仇,接下來怕要到魚死網破的地步。”

  正在包藥材的手指不自覺地停了下來。

  “相府十郎是我朋友,想必到時他在其中必會為難。”薛白道:“我要做之事,卻不會因他而停下,對此,我很遺憾。”

  李騰空問道:“那你這位朋友,該如何是好?”

  “她難免會因此而心生芥蒂,那自是不宜再與我來往,她當做自己想做的事,求內心平靜。”

  “那你呢?可會對她心生芥蒂?”

  “我與右相之仇乃公仇,自是不牽扯到他家人。”

  “那…若你也遭右相陷害,想必李十郎會出于情誼救你吧?”

  “只怕我擔不起這份情誼。”

  “她定是沒想讓你承擔,你可想過,這也是她求平靜的一場修行?”

  薛白默然,再看眼前的女子,他卻有些驚訝。

  他原是想開導她,委婉地推開她。

  沒想到,她竟真是有一顆道心。

  “也許,李十郎與你交友,并非想要你如何。她是想忘掉自己是誰、再找到自己是誰。福已享、孽已造、債當償,她情愿一生積善修行。可人偶爾總該要有自己,自己的喜,自己的歡,哪怕片刻,如此才不辜負天地生養,所謂‘道法自然’不是嗎?”

  李騰空說到此處,抬眸,直視著薛白的眼。

  她不再掩飾她的喜與歡,同時,她眼神很清明,她很明白自己要什么。

  “故而說,薛郎君不必有負擔才是,你與李十郎為友,是助她修行。”

  “受教了。”

  愈是面對這樣純靜的眼神,薛白反而不太會說話。

  對視了幾息,李騰空背過身去。

  薛白提起兩包藥告辭。

  “那…你明日還來分藥嗎?”李騰空問了一句,語氣有些微微的抖動,其后,淡淡道:“我一人分不完。”

  “好。”

  薛白倉促應了離開。

  他其實不相信,若他長期與李騰空來往而與李林甫你死我活,到時她會沒有痛苦。

  當然,正常來說,他根本斗不倒李林甫,畢竟她還準備要救他…

今天也寫了8500字,還是鋪墊劇情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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