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堂。
馮驥點了三支香,插在王崇光的靈位前,旋即微微抱拳,道:“王舵主,請放心,馮驥必定幫你完成遺愿。”
他的身后,香主王先亮,傳功香主劉長老都嘆了一聲。
待馮驥祭拜完成,王先亮道:“這次得罪了殷少主,怕是有罪受了。”
劉長老沉聲道:“少主的話確實太過分了,此次任務失敗,怎能全怪咱們紫薇堂?”
“咱們紫薇堂舵主都犧牲了,他不聞不問,只關心任務,哼,說到底,他根本沒把咱們的人放心上。”
王先亮嘆了一聲:“你我早就該清楚可能會發生的事情了,只是不敢相信,他竟然能做到這般程度,當真寒心。”
“不說這些了,馮驥,我和劉長老商量了,倘若教主親自安排人手過來,咱們也沒有辦法,但是倘若教主讓咱們紫薇堂內部推選,我們打算推你為舵主,伱覺得如何?”
王先亮的話說完,劉長老也第一時間表態,道:“今日在天微堂的船上,你雖然沖動了一些,但是你已經展露出了你的本事,能接下少主這么多掌沒有受傷,已經大不容易了。”
“兄弟們都很激動,我們紫薇堂沉寂太久了,你這幾拳,算是打出了咱們這么多年的憋屈。”
“你若當這個舵主,執掌紫薇堂,大家都服你,你覺得呢?”
二人都看向馮驥,露出殷切期待之色。
馮驥也沒有推辭,當下直接點頭,道:“既然兄弟們看得起我,那我也不自謙了,我這身橫練功夫,皆是本堂傳授,王舵主對我亦有大恩。”
“若是能為本堂做點貢獻,我馮驥自然義不容辭。”
“不過兩位,你們有多少把握,教主會讓咱們內部推選?”
馮驥的話,讓二人一愣。
王先亮皺眉道:“按照天鷹教的規矩,三堂五壇的人事任命,雖然都需要經過教主同意,但是教主向來尊重大家的選擇,基本上都是由各自壇口自己推選,教主只要點頭就行了。”
劉長老也道:“是啊,歷來便是如此,不出意外,我們推選你的名字上去,教主應該會答應的。”
馮驥搖了搖頭:“你們不要想得太簡單,規矩雖然是這樣,但是咱們紫薇堂式微太久,旁人未必還會按規矩辦事。”
“就說此次我當眾以下犯上,得罪殷野王,他豈會任由我來擔任本堂舵主?”
“你是說…少主會從中作梗?”王先亮頓時皺起眉頭來。
劉長老也立刻反應過來,臉上也不禁露出擔憂之色,道:“以往我們紫薇堂人事任命,都是王舵主決定,少主也未曾插手,這次他應該也不會過問吧?”
馮驥看了二人一眼,嘆了一聲:“不要把希望,寄托在他人的仁慈之上。”
“做人做事,要靠自己。”
二人頓時愕然,看向馮驥。
他們第一次意識到,似乎他們從未真正認識到馮驥的性格。
他們的印象里,馮驥敢打敢拼,講義氣,天賦好,敢為紫薇堂兄弟們出頭頂撞少主,自然是義薄云天。
然而馮驥剛才一番話,讓他們大感驚訝,因為除了他們已有的印象,馮驥展露出來了他性格的另一面。
一個極有主見,心智成熟的強者一面!
二人相互看了看,又驚又喜。
或許只有這樣的人,才能真正帶領紫薇堂崛起啊。
王先亮連忙問道:“那你的意思,咱們該怎么應對?”
劉長老也看向馮驥,等著馮驥回答。
馮驥看著二人,忽然咧嘴一笑:“很簡單,我的意思是,他選他的,咱們選咱們的。”
“不管上面怎么決定,紫薇堂的兄弟們,認我就行!”
“所有紫薇堂弟子,皆聽從我號令即可。”
“便是我沒有舵主之名,也一樣有舵主之實,不管教主會不會安插新的人手來接任紫薇堂舵主,你們不用管他就是。”
馮驥的話,頓時讓王先亮與劉長老愕然。
旋即兩人對視一眼,下一刻都忍不住大笑起來。
王先亮一拍手,笑道:“好辦法!咱們紫薇堂的事情,當然還是得咱們紫薇堂決定!”
劉長老也笑道:“馮驥,你已有大將之風了啊,哈哈哈。”
馮驥也笑了起來:“我既然答應了王舵主臨終所托,那便會兌現承諾,振興紫薇堂。”
“便是教主親至,也不能阻我!”
這話說的霸氣,卻也極為大膽。
以至于王先亮與劉長老都面面相覷,有些駭然。
馮驥膽大,似乎有些超出他們預料了,連教主都敢不放在眼里。
“馮驥,這些話,在我們面前說說也就罷了,千萬莫要在外面說,殷少主德不配位,受你頂撞,大家也不會說什么,但是教主德高望重,你不可亂說。”王先亮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馮驥只是笑了笑,并沒有放在心上。
這個世界是武俠世界,俠字在前,義字在后,但天鷹教又不是名門正派,在這里,一切都要靠拳頭說話。
正在三人商談之際,外面牛大膽伸頭往屋內張望,似乎有事想要稟報,卻又怕打擾了三人商議,一直躊躇未進。
馮驥早已注意到他,當下喊道:“老牛,你鬼鬼祟祟做什么?”
牛大膽見馮驥叫他,頓時嘻嘻一笑,跑了進來,喊道:“我可沒鬼鬼祟祟,我是有事情想要稟報。”
王先亮笑問道:“牛大膽,你有何事?”
牛大膽撓了撓頭,道:“不是我的事情,是劉壯。”
“劉壯?”
三人都是一愣,馮驥對這個人有些印象。
自己剛醒來時,此人似乎就跟自己一個房間里。
當時好像還說自己欠他二兩銀子,然后牛大膽有樣學樣,也忽悠自己說欠他銀子。
“劉壯怎么了?”王先亮好奇問道。
牛大膽嘆道:“劉壯在巨鯨幫來襲的時候死了,但是他在余杭還有老婆孩子,他出事之前,托我把他的撫恤金帶回去。”
“剛才外面的兄弟們也在問撫恤金的事情,大家有些擔心天微堂又會拖欠這筆錢,所以讓我來問問。”
牛大膽性子耿直,有什么就說什么了。
王先亮頓時神色露出愧疚之色,想要說什么,卻又不知道該怎么說。
他原本是打算見了殷野王之后,便順勢提出撫恤金的事情,但是沒想到殷野王將此次戰敗責任歸咎給了紫薇堂。
甚至還發怒動了手,以至于他都沒來得及開口。
后面馮驥與殷野王動起手來,他更沒敢提這件事情。
如今弟兄們問起來,他這才有些愧疚,自己因為一時膽怯,竟是沒敢問殷少主這件事情。
一旁的劉長老看了一眼王先亮,知曉他的難處,當下嘆了一聲,看向牛大膽道:“你回去告訴大家,撫恤金之事,我們會和殷少主提起的,過兩日估計上面會有新舵主任命下來,到時候會一并處理的。”
牛大膽頓時一喜,道:“是,謝謝長老,謝謝香主。”
他說完這話,卻沒有立刻離開。
王先亮問道:“還有什么事嗎?”
牛大膽有些不好意思,道:“那個…香主,你能不能先把劉壯的撫恤金給我啊?他跟我說,他老婆孩子孤兒寡母的,我想著她們怕是日子過的不大好,能不能趁著咱們這幾天沒有任務,我帶著撫恤金先過去啊?”
王先亮想了想,當下點頭道:“行,那我批你幾天假。”
說著話,他摸了摸身上,想要找出幾兩銀子。
只是這一翻兜,神色頓時有些尷尬。
出門太急,竟是沒有帶銀子。
他看了看牛大膽滿臉殷切的表情,有些不忍,當下看向劉長老,道:“劉長老,你那邊有銀子嗎?先給牛大膽墊上。”
劉長老點頭,當下翻了翻兜,頓時也是老臉一紅。
大家大戰一場,剛回來身上都有傷勢,沐浴之后,銀子都沒帶上,還在屋里。
當下他道:“那個…稍微等我一下,我去取銀兩。”
馮驥看著這一幕,不禁暗暗搖頭,紫薇堂確實寒酸,堂堂長老和香主,居然連幾兩銀子都沒帶。
由此可見,紫薇堂在天鷹教內的尷尬境地,確實很不如意。
馮驥一摸口袋,自己身上倒是有十幾兩碎銀子,還是他殺了巨鯨幫弟子之后,在對方身上翻出來的。
當下道:“我這里有,牛大膽,你先出去吧,一會兒我跟你親自去一趟劉壯家。”
牛大膽頓時大喜,連忙點頭,道:“謝謝你啊,馮老弟。”
他又拜別王先亮和劉長老,便離開了房間。
屋子里,王先亮頗為尷尬,道:“馮驥,這錢怎好讓你出?我只是恰好沒帶銀兩在身邊,你等我一下,我去拿給你。”
劉長老連忙起身,道:“我那里有,我剛才出門急,也是忘帶了,你們等我,我回去拿。”
馮驥哭笑不得,起身喊道:“兩位,不過幾兩碎銀,不必如此,今日這錢我先墊上,他日上面撥下撫恤金,還我就是。”
說起這個,王先亮與劉長老又是一嘆。
“撫恤金怕是不好要啊。”王先亮嘆道。
馮驥眉頭一皺:“不會吧,天微堂再如何欺負人,這種錢也敢克扣?”
劉長老嘆道:“又不是沒有克扣過,上個月與海沙派一戰,咱們紫薇堂也死了十幾個人,這筆撫恤金到現在也沒下來。”
馮驥臉色一沉:“他們不肯給?”
“撫恤金是由天微堂舵主吳志恒負責管理和發放的,他也不說不給,只是每次找他,他都左右推辭,找各種借口。”
“不是沒錢,就是大戰在即,實在沒有,反正就是能拖就拖,他有殷少主護著,我們也拿他也沒辦法。”
馮驥聽得眉頭緊蹙,心頭冒火,一拍桌子,罵道:“吳志恒?可是那個船上接下庒大同,顴骨突出的老不死的?”
“是他。”王先亮嘆道。
劉長老也道:“這次你出了庒大同,得罪了殷少主,怕是他們要更刁難咱們了。”
馮驥頓時冷冷一笑:“這件事情你們別管了,我親自去找他要這筆撫恤金!”
王先亮二人對視一眼,心中暗到不妙。
王先亮當即想要勸說馮驥不要沖動。
然而馮驥一擺手,并不給他開口機會,只是道:“兩位,你們若是真想將紫薇堂交給我,那么一切便都聽我的即可。”
“出了任何事,我來扛!”
王先亮與劉長老頓時啞口無言。
最終二人還是勸道:“馮驥,凡事三思而后行,千萬記得,沒有把握,可千萬不要做啊。”
馮驥點了點頭,起身道:“我去找牛大膽,先去把那劉壯的撫恤金給了,回頭就去找那吳志恒。”
當下走出紫薇堂,卻見牛大膽正在屋外等著。
見馮驥出來,連忙跑了過來,問道:“馮老弟,你真跟我一起去?”
馮驥笑了笑,道:“少廢話,走吧。”
“好咧,嘿嘿,我剛才看劉長老和王香主,好像都沒錢啊,這錢不能是你出的吧?”
牛大膽看似粗魯,但是心細如發,顯然是看出了王先亮二人的難處。
馮驥笑道:“你倒是眼尖,既然知道他們為難,怎么還跑進來要錢?”
“哎,我要是有辦法,也不會進去了,劉壯救過我的命,現在他死了,他的老婆孩子,我總不能不管不問啊。”
“劉壯跟我說過,每個月他都會回去一趟,把錢帶回去,這個月都月末了,他沒回去,他老婆孩子怕是飯都吃不上,我不能不管啊。”
馮驥聞言,拍了拍他肩膀,道:“走吧,我跟你去一趟。”
“那這錢…?”
“算我的,你不用和他家人說,回頭撫恤金下來,再給他們一筆。”
牛大膽頓時一愣,旋即看向馮驥,眼中有些感動。
“你不用這樣,我這次功勛也不少,能兌換不少銀子的…”牛大膽忍不住道。
馮驥看了看他,笑了笑,道:“我剛醒來時,劉壯跟我說過,我欠他二兩銀子,讓我別忘了,這次,就當是還他的。”
牛大膽一愣,撓了撓頭,眼見馮驥走遠,他連忙追了上來,喊道:“哎,那我說你欠我二兩,你怎么就不信呢?馮老弟?馮老弟?你別走那么快啊…”
余姚距離紫薇堂不算遠,馮驥與牛大膽二人,一人一騎,半日不到,就已經來到了劉家村。
村口大片良田,如今卻沒有種莊稼,反而到處都長滿了青草。
只有幾塊地方還有人種植莊稼,不少人在附近溪流河道里抓魚捕獵。
馮驥看到這一幕,不由問道:“這些田地看起來都是良田,這些人為什么不去種地,反而在溪流之中找食物?”
牛大膽聞言,看了看良田,不禁搖頭:“還能為啥,這些田地早就是蒙古韃子的了,他們沒有資格種而已。”
“蒙古韃子的田,也要人種才有糧食吧?”馮驥問道。
牛大膽奇道:“蒙古韃子為什么要種糧食?他們向來是靠畜牧為生,巴不得這些良田都長成了荒草地,讓他們牛羊肆意吃草呢。”
“在他們眼里,他們的牛羊牲口,可要比咱們這些南人貴重多了。”
馮驥不了解這個時代,并不清楚眼下元末百姓過的有多凄慘。
牛大膽嘆道:“蒙古韃子實行每二十戶人家為一甲,一甲之中,必有一個蒙古人看守。”
“這二十戶人家,便屬于這一個蒙古人的私有財產,他們可以隨意殺了,或是將人當奴隸交易。”
“初夜權你知道吧?”
馮驥一愣,微微搖頭。
牛大膽憤恨道:“初夜權便是這些蒙古韃子想出來的侮辱我漢族血統的辦法。”
“村子里任何一家漢人結婚,新娘成親當天,都得送到蒙古人那里,陪蒙古人睡三天才行。”
“為此很多漢人為保證家族血統純正,女人第一胎的孩子,都會被親手摔死!”
馮驥聽得心頭震驚不已,他著實沒有想到,蒙古人竟然歹毒至此!
牛大膽說到這里,已經是雙目通紅,滿臉憤恨:“這些蒙古韃子,根本沒把咱們當人。”
“百姓們是真的活不下去了,所以寧可抄家滅門,也要起義造反!”
馮驥聽著牛大膽的話語,心中也不由自主升起一股屈辱感。
漢家河山,為外族竊取不說,還被欺壓至此。
“蒙古韃子,當真該死!”
馮驥忍不住罵了一句。
兩人騎著馬,快要進入村里時,忽然就聽到一陣嘻嘻哈哈的大笑聲。
那大笑聲之中,還有凄厲的哭叫哀嚎聲音。
“什么聲音?”牛大膽一愣。
馮驥皺起眉頭,一夾馬腹,道:“去看看。”
兩匹馬疾馳,很快進入村子。
迎面就見到前方一座荒涼落魄關公祠。
那關公祠前,一座銅鑄的關公像頂天立地站在中央,手持一柄銅鑄青龍偃月刀。
美中不足的是,這關公像腦袋碎裂一半。
在雕塑前方,有一隊蒙古士兵,正縱馬奔馳繞圈。
而在那圈子中央,是一群老弱婦孺,甚至其中還有孕婦。
但見一名蒙古士兵手持長槍,忽然自馬上探出,猛地一下,插穿了一名老婦腦袋。
鮮血迸濺,尸體都被他生生頂起。
頓時其他蒙古士兵一陣歡呼,紛紛喝彩。
被困在馬圈之中的人嚇得驚恐大叫,有婦人已經跪下不斷磕頭求饒。
但是蒙古士兵絲毫不理會,只見其中一人,忽然玩了一手馬技,從奔馳的馬上一躍而下,一手猛地抓起一名婦人懷中嬰兒。
旋即一個縱越,竟是又翻身上了馬背。
那嬰兒母親哪肯松手,死死抓著嬰兒被褥,不肯松手,口中哀嚎大叫。
翻身上馬的蒙古人險些被她拽了下來。
蒙古人頓時大怒,一把拔出馬鞍上的彎刀,猛地一揮刀。
噗嗤一聲,婦人的手臂頓時被一刀斬斷。
頓時那婦人慘叫一聲,摔在了地上。
后面的蒙古騎兵縱馬踐踏而來。
頓時凄厲慘叫從女人口中傳出。
她骨骼被踩斷,不大一會,便沒了聲息。
四周蒙古騎兵哈哈大笑,其中那搶到嬰兒的蒙古兵嘰里咕嚕大喊了幾句蒙古語。
頓時蒙古兵們頓時一陣喝彩。
但見那蒙古兵猛地一甩手中嬰兒,其他蒙古兵見狀,紛紛舉起手中長槍,爭先恐后的刺向空中嬰兒,似乎在比拼誰的槍快準狠。
那嬰兒哇哇大哭,還未落地,就被一支長槍貫穿!
頓時嘹亮的哭聲戛然而止。
那名刺穿嬰兒的蒙古兵仿佛得勝的將軍一般,猛然高舉長矛,哈哈大笑,口中嘰里咕嚕大喊著什么。
其他蒙古兵紛紛大笑喝彩,似乎在恭喜他一般。
如此慘絕人寰的一幕,讓趕來的牛大膽與馮驥瞬間火冒三丈。
“草泥馬的,狗韃子!”
牛大膽怒吼一聲,鞭子猛抽胯下黑馬,滿臉殺氣的沖了過去。
然而他還沒到,眼前忽然一花。
卻見身邊馮驥,竟然舍棄坐騎,猛地一蹬馬匹,整個人凌空飛起。
人在半空,馮驥滿臉猙獰,眼中滿是兇光!
“畜生,你們該死!”
有點不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