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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此去巴黎音樂廳,當請黑斯廷斯爵士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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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海因里希·海涅來說,現實只是硬幣,他會掩蓋也會暴露他的真實性。他從來就不易理解,但有多種面孔又是可滲透的。

  崇拜者說他是至情至性的風流浪子,保守主義者攻擊他偏執好斗、不近人情,左翼人士則將他塑造成熱血的革命偶像。

  他是復雜時代下誕生的矛盾體,一個時代的局外人,但與亞瑟·黑斯廷斯爵士的友誼卻又讓他曲折的人生變得簡單清晰。

  ——弗里茨·拉達茨《海因里希·海涅傳》

  在巴黎的菜市場區域,有著一條名為圣德尼街的街道。

  作為整個巴黎最古老的街道之一,圣德尼街的身上遺留著許多歷史的痕跡。

  這條街道一如往日那般熱鬧,馬車、行人、商販、酒館與咖啡廳,喧鬧的就像是幾百年前一樣。

  但是只要細心觀察,便能察覺到街道兩旁上還未結痂的‘新傷’。

  道路邊仍有小部分路燈沒有完全修好,有的房屋玻璃上還能看到細微的創傷,甚至就連房屋的墻壁上也能瞧出不少灰白的彈痕。

  是的,在去年6月,這里便是起義的主戰場之一,而在更早之前,霍亂也順著菜市場腥臭的惡風將這里洗劫一空。

  所有圣德尼街的住戶,都知道去年那幾個讓他們記憶猶新的夜晚讓他們有多難忘。

  遍地的街壘,從街口排到街尾,整條街的路燈都被破壞,所有房屋的窗戶都閉的緊緊的。天黑之后,所有亮著燈的窗戶都遭到了子彈的襲擊。陰森的景象壓倒了一切。什么都變成了黑的,無論一排排的窗口,還是高低不齊的煙囪和屋頂,或是泥濘的路面,全都陷入黑暗中。

  在這荒涼的、令人不安的、迷宮般的街道四周,偶爾還能看見幾盞稀疏亮燈的地方。借著燈光,可以依稀看見軍刀和刺刀的寒光在閃動,聽見加農炮車的車輪在無聲地滾動,看到聯隊像蟻群那樣正無聲地擴大著,并慢慢的向圣德尼街靠攏。

  它們就像是一雙駭人的、慢慢緊縮的絞索,最終死死的扼住每一個暴動者的喉嚨,將他們勒的雙目激凸,吐著舌頭淹沒了聲息,而夜晚的黑暗便是它們的裹尸布。

  一場恰到好處的暴雨洗刷了圣德尼街污穢的街道,沒了泥的黑、不見了血的紅,滿大街只有急著避雨的行人與商販們抱怨的吼。

  一輛出租馬車停在了圣德尼街的街口,車夫抹了把滴著水的臉,凍得打了個哆嗦。

  他先是沖著手心哈氣,旋即扭過頭對客人說道:“先生,車費收您十六個蘇。”

  那客人從口袋里摸出了枚一法郎的銀幣遞了過去:“多出來的,請您喝杯咖啡,煩請您稍等我一會兒,之后我還要用車。”

  車夫接過銀幣拿袖子擦了擦,笑呵呵的點頭道:“先生,我看您應該是外省來巴黎公干的吧?不如您干脆包了我的車,一天只要10法郎,您要是租一個禮拜,我還可以給您打個折。”

  亞瑟聞言,感覺好像確實很實惠,他轉而又摸出一枚金路易:“那我先包兩天的。”

  “好嘞,那我就在這里等您出來了。”

  車夫接了大活兒,被大雨澆濕的壞心情也好了不少。

  他將亞瑟攙扶著下了車,便找了個能擋雨的小巷子將馬車給趕了進去。

  亞瑟撐起那把從倫敦帶來的福克斯牌雨傘,先是抬頭打量了一眼圣德尼街房屋的門牌號,很快便鎖定了自己的目的地。

  圣德尼街的23號,那是一間公寓,也是一位老朋友在巴黎的安居之地。

  亞瑟摸出懷表看了一眼,此時與約定好的時間相差并不多,想來那位朋友此時應當正在家里等他。

  而事實也正如亞瑟猜測的那樣,他剛剛走到公寓的樓下,便聽見頭頂響起了一聲戲謔的口哨聲。

  海涅倚在窗邊沖他開了句玩笑道:“我是應該稱呼你為亞瑟·黑斯廷斯爵士?還是《英國佬》知名家亞瑟·西格瑪先生呢?嗯…或許,你還是以鋼琴家亞瑟·黑斯廷斯的身份出現在巴黎最好。巴黎人對于英俊瀟灑、才華橫溢的年輕鋼琴家簡直毫無抵抗力,瞧瞧李斯特,巴黎人全都在上趕著拍他的馬屁。”

  亞瑟從海涅的話語里聽出了一些不對勁,他抬起頭回道:“海因里希,聽起來你貌似對李斯特很不滿意?但是我先前去拜訪弗雷德里克時,他可是極力向我推薦了李斯特先生。他告訴我,李斯特與我一樣熱衷于將帕格尼尼的小提琴曲改編為鋼琴曲。”

  海涅對此嗤之以鼻道:“我對肖邦先生沒有意見,他是一位不錯的人,鋼琴水平也是一級棒的。但是我與他在事關李斯特的問題上意見相左,亞瑟,李斯特不過是欺世盜名之徒,他的鋼琴水平或許很不錯,但是論及才華、人品與能力,他不及你之萬一。”

  亞瑟聽到海涅一連給他戴了這么多高帽,便知道事情肯定沒有他想的那么簡單。

  想讓這個猶太裔德意志民族主義詩人損人很容易,但是要想從他的嘴里得到一句贊譽,那簡直是比登天還難。

  巴黎的青年鋼琴名家李斯特多半是和海涅結了什么大仇,這才會激起海涅尖酸刻薄的本性。

  不過從海涅的用語來看,他們多半只是有些私人恩怨,而不是在政治觀點上有什么分歧,否則的話,海涅估計早就像是咒梅特涅那樣,罵李斯特長了德意志痔瘡并伴隨小便失禁了。

  海涅站在窗邊招呼亞瑟道:“先上來吧,外面的雨下得挺急的,再多站一會兒,你就要染上傳染病了。雖然霍亂不像之前那么嚴重了,但在巴黎依然偶爾能發現幾個零星病例,亞瑟,你應該不想在廁所里蹲著成天拉稀吧?”

  “當然不想。”亞瑟笑瞇瞇的回道:“一直蹲廁所會得痔瘡的,我還年輕,所以不想這么早就享受梅特涅的同等待遇。”

  海涅聞言大笑道:“上來吧,我給你準備了紅茶,要加牛奶還是糖你自己選。”

  亞瑟進了公寓,繞過階梯,很快便找到了海涅的房間。

  屋子內的空間稱不上寬敞,但對于海涅這樣三十多歲的光棍詩人來說,依然足夠富裕。

  起碼廚房、臥室和客廳一應俱全,雖然家具陳列很簡單,但該有的茶具、書架和衣柜也是一樣不缺。

  海涅端著茶盤從廚房里走了出來,還未開口便發現亞瑟從懷里抽出一個信封放在了桌面上。

  “這是去年沒有結算給伱的剩余稿酬,我已經替你兌換成了法郎,一共是35個金路易,也就是700法郎。”

  海涅沒有去看那個信封,不過他眼角的笑意卻是藏不住的:“亞瑟,你這可真是雪中送炭了,你怎么知道我最近手頭正緊?”

  “嗯?”

  亞瑟往茶杯里倒了些牛奶調劑:“你的手頭緊?海因里希,我記得去年你回國之前,編輯部結給了你20鎊的稿酬,在利物浦我又分潤了100鎊給你,這加在一起就是2400法郎了。不過一年的時間,你就把這么多錢花完了?”

  海涅端起茶杯,翹著二郎腿倚在沙發上:“掙錢難,花錢難道還不容易嗎?那筆錢我先拿去還了1000法郎的欠賬,之后就是隨便吃吃喝喝、四處游歷,偶爾參加些社交活動便用沒了。你想啊,在巴黎買只雞都得十四五個蘇,要是去餐廳里吃,一只雞的價格輕輕松松就得翻倍。每天去兩次餐廳,哪怕除了雞以外什么也不吃,一天就得花3法郎,一年就是接近1100法郎,這么算起來,除了還賬以外,我一年只用了1400法郎,這還算是節省的呢。”

  亞瑟聽到這話倒也不反駁他,而是喝了口茶點頭贊同道:“確實節省,不過,海因里希,你如果想過得更富裕一些,就得加把勁給我們供稿了。你的作品在倫敦反響不錯,你有沒有興趣繼續和《英國佬》合作?”

  亞瑟的話正中海涅的下懷,他當即應承道:“亞瑟,我不得不說,《英國佬》是我見到過的,最識貨的一家文學雜志了。依我看,《布萊克伍德》在不列顛的地位,要不了多久就會被你們超越。你們有見地、有內容、有涵養,而且在稿酬結算上也從不拖拖拉拉、摳摳搜搜的,你們知道我的作品有多值錢,如果李斯特的眼睛但凡有你一半明亮,我也不可能…”

  海涅的話剛說到這兒,亞瑟立馬揪住了他的話頭:“李斯特?他不是彈鋼琴的嗎?難道這位先生最近打算往文學批評領域進軍?所以專門寫稿抨擊了你的作品。”

  海涅不屑的哼了一聲:“亞瑟,你不要把李斯特和你相提并論,并不是每一位鋼琴家都可以跨界搞文學創作的。我說李斯特不識貨,是因為之前我曾經專門寫了一篇吹捧他的文章《帕格尼尼與李斯特》,這篇文章整個巴黎都獲得了一致好評。你看,我這么費心費力的為他宣傳揚名,那他好說歹說也應該給我拿點稿酬吧?”

  亞瑟聽到這里愣了半晌:“稿酬?”

  “沒錯,我就是找他要了點稿酬。或者,你叫它辛苦費也行。”

  海涅滿臉不高興的開口道:“那篇文章取得反響之后,我就順手給他寄了一份1000法郎的賬單。1000法郎而已,從數字上看,這好像很多,但是如果換算成英鎊,這不過只有五十鎊,我和你去一趟利物浦都賺了2個五十鎊。但李斯特居然對我的來信置若罔聞,就好像他壓根不知道我替他寫了文章一樣。”

  亞瑟古里古怪的問了句:“海因里希。”

  “怎么了。”

  “雖然這么說很不合適,但是…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你這么做,是不是有點敲詐的嫌疑?”

  “敲詐?絕無此事。”海涅強調道:“我付出了勞動,取得了成果,而且我也不是單單針對李斯特。之前我還為梅耶貝爾的歌劇《惡魔羅勃》大唱贊歌,也給他寄了信,梅耶貝爾先生就相當慷慨的替我支付了賬單。”

  “那你這是慣犯了。”

  “什么慣犯?凡是美的,就是真的,不必確鑿,不必合情合理。亞瑟,我今天這么款待你,你說話不要太難聽。”

  亞瑟見他情緒這么激動,生怕他又要提痔瘡的事情了,于是只得安撫道:“好吧,海因里希,這里面可能還有什么我不了解的內情。而且你的文章如果真有那么好的宣傳效果,1000法郎倒也不算貴。”

  海涅聽到這話,立馬開始譴責起了李斯特:“亞瑟,所以我才說同樣是鋼琴家,但是你的格局和眼光簡直不知道比李斯特高到哪里去了。李斯特就是個小人,他當不起巴黎人對他的追捧。其實根本沒有那么多人喜歡他,他是花錢買的粉,就像是本杰明選議員那樣。李斯特花錢雇觀眾往臺上拋花束,雇人在他的演奏會上暈倒。他是—種精神上的傳染病,讓觀眾們都失去了理智。”

  海涅說到這里,恨恨的接了一句:“自從李斯特白嫖了我的文章以后,我就一直致力于揭示他那張優雅外表下掩蓋著的骯臟心靈,但是沒有人相信我。他的演奏在我看來平平無奇,他僅僅是憑借外表的影響讓自己變得那么強大,這是多么令人吃驚!這個社會居然能讓李斯特這樣的家伙成名,它確實是生病了。”

  亞瑟聽到這里,總算明白了為什么先前去拜訪肖邦時,對方不太愿意提海涅了。

  作為李斯特與海涅共同的朋友,內向的肖邦被夾在兩人的中間,確實有點難做。

  以海涅辛辣狠毒的文風,一旦他打定主意要攻擊某個人,那必然是什么不堪入目的詞匯都會一起往上堆的。

  別說肖邦沒有強大的社交能力,就算他有這個能力,在海涅連珠炮的痔瘡攻擊面前,他也做不到讓海涅與李斯特握手言和。

  海涅罵了半天李斯特,好不容易盡興了,這才發現亞瑟半天都沒有吱聲。

  海涅望著亞瑟那張臉,仔細端詳了半天,忽然一拍手掌,驚覺道:“亞瑟,我差點忘了,你也是靠改編帕格尼尼的那首《鐘》出名的吧?你這次來巴黎,有沒有辦音樂會的打算?”

  “嗯?”亞瑟的眼皮跳了跳:“海因里希,你在打什么主意?如果你讓我去街頭對付流氓,十個李斯特都比不上我。但如果是論演奏,李斯特贏我只需要一只手。”

  海涅站起身圍著亞瑟轉了一圈又一圈,他是越看越覺得亞瑟能替他狠狠的打李斯特的臉:“亞瑟,李斯特沒你想的那么強大,他在巴黎出名的最大原因是他的那張臉,而不是他的演奏。肖邦先生也一樣,當然,我這么說不是想貶低肖邦先生,我只是想證明,長得不帥光會彈琴是沒辦法讓人瘋狂追捧的。

  李斯特對鋼琴的最大貢獻就是他謀殺了鋼琴,他的演奏全都是技巧,看不出任何感情。但你不一樣,亞瑟,我的朋友,你才是真正的鋼琴大師,有帥氣的臉龐,優雅的氣質,爵士的頭銜,而且我還會替你寫詩揚名。該死!我早該想到的,你冥冥之中來到了巴黎,就是命運選擇了你,要你去揭穿李斯特之流的虛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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