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之中陷入了沉默和死寂,光與火在交織,沖破的巖石層使得這里天光大亮。
命鶴和楊桉此時都站在光芒之中,身影在地上被拉得很長。
“再向前一步,你這個閣主就做到頭了。”
命鶴的嘴里突然說出一句話來,聲音驟然傳到洞穴之外,在山脈之中擴散。
這句話不是對楊桉說的,而是對正在向著這里趕來被驚動的三十流等人說的。
這里發生了這么大的動靜,甚至引得浮空島都在震動,三十流等人第一時間就靠近了過來,想要看看發生了什么。
但隨著命鶴的警告,所有人都止住了步伐,當即退去。
三十流很清楚楊桉回到了島上,進入了后山的閉關道場,剛才的動靜他也感受到了一股很強的氣息,是楊桉沒錯。
可惜的是沒法摸清楊桉與命鶴之間發生了什么,讓他心中很是疑惑,卻又不得不迅速退去。
“遵命。”
三十流深吸一口氣,帶著人很快退回了宗內。
被打破的洞穴之中,一片光芒包裹著文音,文音的殘骸被楊桉救下,不死性開始發揮作用,在快速的恢復。
楊桉依舊直視著命鶴,但是等了許久,命鶴并沒有任何要對他動手的意思。
看來是他贏了。
雖然很“沖動”的救下了文音,也試出了命鶴的態度。
或者說,他也沒有贏,但是命鶴也不可能輸,各自都得到了想要的東西。
命鶴從一開始就沒想要殺死文音,只是想要看他是否會無動于衷。
但他若是無動于衷的話,也難保文音不會被活活燒死,畢竟老家伙喜怒無常。
所以楊桉必須救文音,但同時也想要知道自己對于命鶴的重要程度。
這對于雙方來說都是一個機會。
這個機會,能夠“鞏固”他和命鶴之間的師徒關系,徹底將兩人綁在一條船上。
現在,他們都知道了結果。
“多謝師尊手下留情。”
楊桉散去了混身的光芒,恢復到了普通的狀態,算是徹底放下心來。
命鶴為什么要這么做?大概是在將真正重要的事情交給他去做之前,很有必要的一次試探。
現在試探已經結束,他過關了。
“桀桀,有弱點可不是一件好事啊,我的好徒兒。”
鶴頭陰笑著,命鶴同時也在笑著,雙方都知道這是什么意思,但這對他來說就是一個最好不過的結果。
若是楊桉什么都不在意,那才是最難控制的。
有底線的人,終究都會被底線所束縛,這才是最大的牢籠。
而命鶴,想要的就是這樣一座牢籠。
“師尊之意,弟子已明晰,不過我與師尊,又何嘗不是概莫能外,弟子對于師尊竟如此重要,當真是受寵若驚啊。”
楊桉也笑了。
他是有弱點不錯,鶴頭所言,看似是對他而言,實則是以一指二,命鶴同樣有弱點,這個弱點…就是楊桉自己。
當你為一件事傾注了所有,付出了所有,在這件事未達成之前,那么這件事同樣會成為一個牢籠。
雙方相視而笑,笑聲在洞穴內回蕩,甚至傳到了洞外。
遠在宗門之內的三十流等人面色怪異,不知所謂。
明明上一刻看樣子是打了起來,結果現在會這般和睦。
猜不透,猜不透啊。
“咳咳——”
文音的軀體恢復了大半,劇烈的咳嗽著,從嘴里吐出大量被燒焦的血肉器官,不死性在讓她的身體快速的新陳代謝。
她的神色一臉茫然,同樣也不知道楊桉和師尊在笑什么,只是心中突然有一種憋屈感,她這一番受盡的折磨,沒有來由,好似一場鬧劇。
就像是被這個世界給孤立了一樣,連他們在笑什么都不明所以。
“文音。”
“弟子在。”
盡管命鶴剛才差點殺了她,但文音依舊保持著對命鶴的謙卑,拖著還未完全恢復的小半具殘軀有氣無力的回答道。
“東山已被為師打通了一處秘境,你修為淺薄,連為你師兄開啟第六層的資格都沒有,若你有心幫助你的師兄,那就去歷練一番吧。”
命鶴一邊說道,接著從手中丟給了文音一枚咒印。
那是代表在金縷閣之中具有身份的象征,自此她也會成為金縷閣的一員。
老家伙真是使得一手好謀算,他不殺文音,讓文音自己心甘情愿付出。
文音用空洞的雙目看了一眼楊桉,沒有任何的猶豫,從地上撿起咒印。
楊桉知道,文音這是也要去往屬于她的牢籠,同時也明白這是命鶴對自己的限制。
既然知道了弱點,該如何針對自然不言而喻。
不過此時的楊桉心中一點也不慌,因為他也會這么做的。
文音很快聽話的離去,被打破的洞穴內終究還是只剩下楊桉和命鶴兩人。
“接下來,為師會為你開啟仚源之地的第六層。”
命鶴說道。
這老家伙果然有其他的辦法能做到,而不僅僅是殺了文音這一個選擇,楊桉心中腹誹,但也輕松了很多。
原本面臨再出現的仙囼命鶴,帶給他的壓力,只比原先的命鶴還要讓人窒息。
但現在,既然知道了自己是命鶴的弱點,那也就無所謂了。
再怎么樣,至少在命鶴的目標達成之前,命鶴是不會看著他傾注的心血付諸東流。
“師尊,還有其他的辦法嗎?”
楊桉明知故問。
“有。”
但卻是鶴頭回答他的疑問,緊接著露出了一臉的奸詐。
“為師親自陪你走一趟。”
鶴頭話音剛落,赫然之間,它的身影化作一道白影,鉆入了楊桉的胸膛之中。
胸口處傳來一股撕裂般的疼痛,老怪物硬生生的撕開了他的血肉,進入了他的體內。
不過這般的痛苦對于時常都會受傷的他來說,算不得什么,老怪物肯定也不會殺他。
沒過多久,楊桉只覺得脖子上傳來了劇痛,一個白紅色絨絨的尖銳腦袋從他的脖頸里面鉆了出來。
這是楊桉第一次和老怪物如此近的距離,二者現在成了一體。
壞了!
錢塘江上潮信起,命鶴竟是我自己?
楊桉無法想象直視自己現在的模樣,如果他帶上面具,那么是否就真正的成了命鶴?
你也是命鶴,我也是命鶴,大家都可以是命鶴。
“從現在開始,只要你進入仚源之地,為師就能幫你暫時打開第六層,該怎么做,你要心中有數。”
失去了鶴頭的命鶴,在楊桉看來很是陌生。
擁有了鶴頭的自己,他同樣感到陌生。
或許與命鶴不同,他與鶴頭之間的思維是完全獨立的,鶴頭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就像是惡魔的低語一樣,讓他很不適應。
它用一種很平淡的語氣說道,但話中不乏威脅的意思。
楊桉卻是雙眼滴溜溜一轉,突然帶著一臉怪異的笑容問道:
“師尊,你相信光嗎?”
聽到楊桉的話,鶴頭驟然瞇起了雙眼,尖銳的喙都差點抵在了楊桉的額頭上,這一戳下去便不是一個血洞那么簡單,大概是整顆頭都會碎裂。
“徒兒,莫要不知死活。”
“呵呵。”
楊桉呵呵一笑,笑而不語。
他已知曉了答案,看似鶴頭和自己是一體,實則也不是。
身是你上的,話也是你說的,但到我發光發熱的時候,你可別怪到我頭上。
“速去速回,莫要耽擱。”
命鶴在一旁催促道。
楊桉斜視了老家伙一眼,低下了頭:“是!”
一日之后,楊桉終于來到了寶剎域所在的邊界,也就是崩甲之地附近。
以他的速度,從金縷閣到達崩甲之地,很短的時間內就能到達,但他沒這么做,而是用不快不慢的速度趕到。
老怪物的耐心極強,盡管它的目光始終保持著某種暴躁,但也只在中途催促了楊桉一句,便再也沒開口。
…因為他被楊桉一句話堵了回去。
“師尊既然信任弟子,把這么重要的事交給弟子去做,那就盡管放心,弟子心中有數,馬虎不得。”
直到來到了崩甲之地的結界之前,楊桉停下了腳步,他有一問。
“還請師尊為弟子解惑,崩甲之地中所有力量都會失效,那弟子又該如何開啟地仚法碑?”
“呵呵,現在想到老夫了?你以為老夫和你融為一體是為了什么?”
鶴頭冷冷的說道,不過在說完話后,它的腦袋開始產生扭曲,化作一層白紅色的物質爬到了楊桉的頭上,很快化作一副面具。
白色的面具上燃燒著一團赤紅色的火焰圖案,正是楊桉見到補界人鶴之時,鶴所佩戴的面具。
“戴上面具,然后進入崩甲之地。”
鶴頭的聲音從面具之中響起,發出了命令。
楊桉的手小心翼翼的觸碰到了面具,觸及之時傳來了一股冰涼的感覺,甚至從中感受到了一股強大的氣息。
“在崩甲之地中,你可以隨意進入仚源之地第六層,但也僅限于為師為你打開的第六層。
若是有無法度過的難關,那就進入第六層尋找希望。
虛實轉換,二心唯一。”
“還有,小心別死了,否則為師可不會救你。”
鶴頭提醒道,似乎是在為楊桉講述如何進入第六層的方法。
“不會救?師尊莫不是想救也救不了吧?”
楊桉笑道。
在所有力量都會失效的崩甲之地當中,恐怕就連老怪物也會難以維持活物形態,更別說救他。
雖然明里暗里譏諷了老怪物一句,但楊桉心中也快速收斂了起來,知曉此事之難,絕非易事。
盡管他已經經歷過幾次崩甲之地,在兩個大域之間穿梭,但那也只是在崩甲之地的最外層,兩域之間最短的距離。
這次不一樣,這次是要去往崩甲之地的最深處,鬼知道會遇到什么東西。
金縷閣現在是寶剎域的統治者,宗內肯定會有很多原初之石,擁有原初之石就能在崩甲之中隱藏氣息,不被里面的怪物崩鳥發覺和攻擊。
但明明有這么簡單的方法,命鶴卻沒給他原初之石,而是讓他利用仚源之地的第六層,就說明崩甲之地的外圍和深處是不一樣的,恐怕就連原初之石也會沒有任何作用。
楊桉將頭頂上的面具拉下,戴在了臉上。
他能清晰的感覺到,屬于命鶴的氣息,在這一刻從面具傳達到了他的身軀上,覆蓋在了他的身體表面,好似一層無形的薄膜。
“快進去,別逼老夫…”
楊桉的動作實在是磨磨蹭蹭,老怪物似是忍不住想要爆發,但在下一刻,楊桉飛快的穿過了結界,進入了崩甲之中。
耳邊的吵鬧聲頓時安靜了下來,楊桉的感知也在這一刻全然消失,臉上的面具也好似化作了一副普普通通的面具。
但是楊桉嘗試了一下,心念之間,自身還和面具存在著某種聯系,他可以隨時溝通面具進入仚源之地的第六層,這才放下心來。
接下來會是一段孤獨的旅程,沒有老怪物的嘈雜,也沒有弓娘的陪伴,在這個似乎是現代社會的殘破廢墟之中,只能前進。
楊桉長出了一口氣,開始打量其崩甲之中的情況。
眼前的崩甲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近處的天穹還是和眼前一樣,但是遠處朦朦朧朧之間,能看到蒼天之上席卷著恐怖的風暴,那是無窮無盡的黑霧。
崩甲就像是一個橫放在桌上的巨大玻璃瓶,能夠透過那一層結界,看到玻璃瓶外遠方天災的肆虐。
那是一種只看一眼就能讓人窒息的可怕場景,在那黑壓壓的黑霧之下,一切都變得黑暗,似是一張巨大的嘴正在吞噬著一切。
當有一日天災席卷整個世界,恐怕就連崩甲之地也不會再存在。
就算在海面上飄蕩千里的玻璃瓶一直完好,可一旦被巨鯨吞掉,也會在這個世界上消失。
“看樣子天災所在的地方,就是崩甲的最深處。”
往那里走,就能從外洲走到原本的洲外,就能找到盤玉所在的三松山。
楊桉一邊自言自語,往日里會搭話的弓娘沒了回應,一時之間還有點不習慣。
哧哧哧——
一片片白色的羽毛自他的腰背中飛出,每一片白羽都連接著單獨的血管,千絲萬縷,就像是孔雀開屏一樣綻放。
他又從后腰將一柄猙獰的紅色利刃抽出,還是那般透體不可言喻的酸爽,在手中形成了一柄由紅色羽毛組成的寬大長刀。
他現在能依靠的只有四樣東西,一是比金鐵還堅硬銳利的白羽,二是蘊含血毒能克制不死性的紅羽,三是自己經過淬煉的強大肉身,四則是仚源之地的第六層。
雖然不知道進入第六層會發生什么,但既然命鶴把這件事還有鶴頭一起交給了他,第六層肯定擁有能夠扭轉局面的力量。
看著遠處因為他的氣息出現而被驚動的大量怪物,崩鳥就像是聞到了血腥味飛速而來,鋪天蓋地黑壓壓的一片。
楊桉深呼吸,調整自己的狀態,緊接著舉起了手中的紅色羽刃。
走起!(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