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有橋?
廳閣內激戰相斗的二人頃刻一分。
方應看撤劍回收,退出數步,拿起軟榻上的美酒,仰喉瀟灑利落的喝了一口,看也不看一地的尸體,溫言笑道:“公公來的可是晚了些。”
來人踱步而入,笑道:“不晚,不晚,一點兒都不晚,不然可就遇不到這么有意思的事情了…閣下一人孤身闖入神通侯侯府,如此膽魄實力,絕非泛泛之輩,可敢留個名兒啊?”
這是個灰袍老者,焦黃泛白的胡須,背微駝,腰微屈,老態十足,笑意濃濃的蒼老面容上堆滿了褶皺,微弱的燈花下,額頭尚在泛亮,瞇起的笑眼中不知為何居然藏著一對藍色的瞳。
老人一雙黑鞋小腳輕巧地踩過地上的血泊,又越過幾顆死不瞑目的頭顱方才站定,手里還捻著兩顆剝了殼的炒花生放進嘴中。
這人,便是“有橋集團”明面上的掌控者,被當今圣上賜號“有橋”二字,也是宮內最高深莫測的高手,還是各方勢力最忌諱的可怕存在,內御總管米蒼穹。
“都說亂世出英雄,放眼天下,敢在這個時候來辦這件事兒的可不多啊,咱家聽說南邊有一狂徒橫空出世,天賦絕俗,十歲自創絕藝,十三歲已為尊主,如今堪堪雙十便名震江湖…”
老人已在出言試探,心中亦覺有些出乎預料,怎得最近冷不防冒出來不少高手。
陳拙知曉對方是在猜他身份,但聞聽那“狂徒”二字稍作沉默,好奇問道:“那人叫什么?”
米有橋樂呵呵地笑道:“記不大清楚了,似乎姓燕,以狂徒為名…要么你便是姓姜,傳聞南邊有姜氏兄弟得天書一卷,練就奇功,非同小可,圣上都想瞧瞧,結果派出去的人幾次都鎩羽而歸。”
“再或者…唉,算了,好像你是誰都不重要,擒下之后,一切自會水落石出。”
不知不覺,方應看與米有橋已前后站下,將陳拙夾在其中。
話已盡,勢已成。
“死來!”
方應看一松“血河神劍”,率先出手,探手一抓,手心立見一點寒芒如長蛇吐信般鉆出,那寒芒來勢極快,破空而至,其上血影閃動,映的白玉般的廳閣蒙上一層血色,居然是一桿長槍,槍頭上系纓穗,宛若迎風而漲,血芒橫空,直破陳拙咽喉。
一人提槍來刺,一人撲閃一晃,手中忽見一根烏棍點向陳拙后心。
二人招出半途,光暗間的急劇變化,令他們眼前短暫一暗。
視野一暗,面前的敵手亦是不見,飄忽一轉,快如鬼魅。
“想走?”
米有橋眼角余光陡見一條黑影飛向廳閣外,登時嘿聲一笑,老眼大張,如雷大喝一聲,本是瘦弱的身軀仿佛間變成一尊巨魔,變的是氣勢。
他須發皆張,手中烏棍已舞出數個棍花,灰袍膨脹,棍勢逼人,如狂龍出海,平地掀起一股洶涌罡風,攪得碗碟碎散,棍風如嘯,已罩上那道黑影,將其吸扯過來。
棍梢一點,那黑影竟當空被絞成漫天血霧。
米有橋身形一震,暗道不好,這黑影分明是一具尸體。
也就在這時,身后槍芒一現,方應看已在出招,因為他身前多出一人。
槍芒一動,霍然暴起一團燦爛寒光,如槍挑大日,如電扎出。
但迎面而來的卻是一記難以想象的重拳,霸道無匹,直接了當。
以拳敵槍,以硬碰硬,那看似平淡無奇的血肉拳頭,落在昏黑的廳閣內居然好似裹上了一層淡淡的毫光,攏在一起的指縫里隱有微弱雷光透出,一閃而過。
槍、拳相擊,方應看陰毒神情驀然生變,只覺槍頭上如有一座重山壓來,勢大力沉,僵持不過半息,手中緊握的槍桿已“嗖”的從手心倒滑飛出,撞在墻上,無聲沒入,留下一個孔洞。
而他兩手手心已被磨去了一層皮肉。
但這都不是最讓方應看震訝的,因為他已認出這人是誰,這無與倫比的兇拳,白日里才驚鴻一瞥,他怎敢輕忘,更沒想到這人居然會…會來殺他…
“是你!”
方應看一瞬間似是被掐住了嗓子,嗓音尖啞凄厲,還有驚怒和恨意。
但他已來不及說出這人是誰,蓋因另一只拳頭已砸了過來,平淡尋常,既無拳風,亦無聲勢,可那恐怖的壓迫感卻壓的他喘不過氣來,還有難以想象的殺機。
緊要關頭,方應看來不及多想,咬牙發狠,反手一順身后的血河神劍朝著陳拙的胸膛刺去,赤芒吞吐,劍氣破空,也激發出了幾分兇性,況且他眼角余光已瞥見一道棍影搗來,正是要命的好時候。
這神劍削鐵如泥,他可不信陳拙還能這般的剛猛無匹,一往直前,不閃不避。
但方應看的臉色卻在出劍后變了,陰狠毒辣忽轉錯愕,又化吃驚,然后是面如死灰。
但見他手中長劍果真是一口神鋒,直入陳拙胸膛,但心口中劍,陳拙居然無動于衷,拳頭直襲,猿臂曲轉,已在這兩敗俱傷的打法下輕輕敲了敲他的胸膛。
“啪!”
宛若響鞭。
打神鞭。
一時間,方應看的臉上遽然涌現出一抹潮紅,手腳發麻,只覺得一股古怪勁道以點擴面,自他胸口擴散至四肢手腳,身子都似失了控制。
眼前只見一雙冰冷厲目飄過,他已被拎了起來,擋在了搗來的棍影前。
“別…咳咳…”
方應看還能說話,說話的同時不住咯血。
米有橋棍影一放,蒼老面容哪還有之前的笑意,只剩下陰森和僵硬。
燈火再亮,已映了出來。
米有橋以一種聽不出喜怒的平靜口吻說道:“想不到堂堂的捕俠,竟敢刺殺神通侯,難道伱不知道他的義父是誰么?更不怕皇上怪罪下來?”
以其老奸巨猾的性子,儼然已猜到面前人的身份。
陳拙瞧了瞧手里四肢耷拉猶在動彈的方應看,不為所動的將胸口長劍一點點退出,嘴上幽幽說道:“有野心沒錯,天底下誰沒野望,但你不該勾結女真,我這輩子最恨的就是你這種貨色…若非那幾個刀王給我吐露了一些東西,我興許還能讓你多活些時候,不會來的這么急。”
“可不殺你,我只怕往后食難下咽,寢難入眠…管你什么侯爺、王爺,就是天王老子,敢干這種勾當,我也誓要殺你。”
他說話間劍光唰唰一抖,方應看的手腳已無聲而斷。
方應看原本漲紅的臉霎時發紫,可他卻喊不出聲來。
陳拙隨手一丟,轉頸扭頭,宛若狼顧,直勾勾望向米有橋。
“你確實來的巧,趕上了死。”
米有橋見方應看手足俱斷,這意味著他多年來的心血謀劃皆付諸東流,他輕輕問了一句,“你是為了什么?”
而后好像徹底動了真怒,焦黃臉色轉為冷白,杵棍立定,無形中四面八方已有縷縷氣機流入對方的身體,似萬川歸海,赫然是要起殺招了。
“正道!”
陳拙回答的很是簡單,身形已在舒展。
他今日此舉并非心血來潮,一時興起;戚少商與沈云山的身份既已暴露,京城中便再無他們的容身之地,待到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分出勝負,騰出手來,必然是要對付他們。
但他又不想就此退走,只能另換身份。
方應看的身份。
再者,有此身份,他更能趁機出入皇宮,只因當今皇上早年間承了方巨俠的恩情,才對這個小侯爺喜愛的緊。
而且他已沒有多少時間再去江湖上費時耗力的組建勢力了。
再有五年…
金國鐵騎南下,這一切的一切都要慘遭踐踏蹂躪;他不想救這個皇帝,但武人的那口心氣告訴他,不能在此遲疑,當一往無前,拳鎮江山;皇帝是否廢物,他不管,江湖廝殺,他也沒興趣,但那些韃子膽敢染指神州,不行。
正好以那萬千仇寇之血,令無上殺念再攀極巔,凝實神念,以壯拳意。
逢佛滅佛,遇祖斬祖。
“知道你的根底,想那‘斬經堂’的張侯也算是個人物,可嫡傳卻培養出這么個禍胎,搞風搞雨…死不足惜。”
他踱步走轉,如猛虎環伺顧盼,一對猿臂自然下垂,渾身筋骨陣陣顫鳴作響,原本高挑的身段頃刻如妖邪現形,身上的黑衣飛速膨脹,仿佛一尊兇威蓋世的神猿奔走來去,目泛滔天殺機。
頭上雨笠被狂暴氣機震翻,陳拙原本散落的長發驀然頓在半空,絲絲縷縷,懸空不墜,眉心忽見光華大盛,神念外放,已籠罩全身。
米有橋瞧著面前形神近妖的兇邪身影,又聽對方道破自己的來歷,雙手一緊烏棍,指上血管賁張,雙腳未動,然腳下地面石板已在咔咔生裂。
那棍子怪狀,棍身奇長,越往棍頭越是尖細。
“砰!”
忽聽輕響,米有橋腳下一塌,手中烏棍擎天一舉,罩著陳拙當頭砸來,棍身彎曲如弧月,一棍劈下。
陳拙瞇眼細瞧,卻不想浪費時間,雙腳一沉,形如扎馬,雙拳一攥,滿頭長發被那撲面而來的棍風卷的狂動擺蕩。
他竟是眼看著那一棍從天而降,落了下來,無動于衷,不閃不避。
“轟!”
電光火石間,一聲震響,宛如天塌地陷,驚雷乍破,棍下竟泛出團炫目奇光。
罡風塵浪席卷而過,燈燭再滅,結局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