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水鋪”是六分半堂的地盤。
正是因為后來的幾個人,陳拙感覺方圓二十丈的范圍內已遍地起殺機。
“唉!”
他一聲輕嘆,望著灰蒙蒙的雨天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神有些恍惚。
“唉!”
王小石突然有樣學樣的也跟著嘆了一聲,怪笑著,似是覺得陳拙在故作老成,眨眨眼,調皮極了。
白愁飛也接上了,“唉!”
他是一聲深沉且長的嘆息,像是郁郁不得志,明珠蒙塵,心氣難順。
“唉!”
又聽一聲輕嘆,是那位咳嗽的人,望雨興嘆。
這人狐服貂裘,面有病色,瘦骨嶙峋,氣態卻是非凡,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攥著一塊染血的手帕,雙眼波瀾不驚,然轉動間卻又似藏著驚濤駭浪,如有烈焰寒火,冷冽迫人,鋒芒暗藏。
“連金滅遼啊!”
突然,陳拙冷不丁吶吶自語了一句。
此時此景,這么一句話實在讓人猝不及防。
狐裘公子剛剛舒展開的眉驀然又擠在了一塊兒,握著手帕的左手也攥緊了,纖秀的五指攥的發白泛青,筋骨畢露。
王小石也不笑了。
白愁飛臉上也沒了表情。
對他們而言,尚且還要為了些許銀錢奔波來去,如今卻還有閑心談論家國大事兒,委實可笑。
狐裘公子偏過頭,瞧向廢墟中背著背篼,穿著草鞋,拿著雨笠的陳拙,鬼使神差地輕問道:“你以為如何?”
陳拙捋了捋額前淋濕的碎發,抖去手上的水漬,眼皮耷拉下,藏起了那雙刀眼,一張輪廓生硬的面龐露出大半。
他即便神華、氣態盡斂,瞧著就是個尋常的手藝人,但如今復青春之貌,且渾身老皮老繭盡褪,皮肉早已變得細膩白皙,加之身形偉岸,有著一種遠超常人的酷烈男子氣息,若非穿的寒酸,單憑這副皮囊怕是也能在那甜水巷引得姑娘們芳心大動。
陳拙搖搖頭,輕聲道:“滅國之禍…不遠了。”
這一句,令避雨的幾人都是氣息一頓。
白愁飛淡淡道:“憂國憂民之前,你是否該想想自己能不能吃頓飽飯。”
病懨懨的狐裘公子還想再張嘴,忽然被角落里的輕微響動打斷。
外面大雨滂沱,角落里卻見個衣衫襤褸、老態龍鐘的老嫗正彎腰收拾著壇壇罐罐,裹著張破毯,再被冷風一吹,不覺打著哆嗦。
王小石忽然好奇道:“你怎得站不住啊?”
原來陳拙正在雨檐下踱步,站的地方也越來越偏,最后干脆一戴雨笠,走進了雨中,才停下腳步,回望躲雨的幾人。
“太擠了!”
他語意莫名的回了一句。
“擠?”
王小石聽的奇怪,左右瞧瞧,除了他們三個,就只剩那狐裘公子和與之一同進來的魁梧仆從,哪還有什么人。
“這里就咱們啊,伱不會覺得這些土墻后面還藏著人吧?”
白愁飛聽到這話提了提眉梢。
那狐裘公子也動了動臉頰,眸光一轉,已望向周遭一堵堵被雨水涂抹的灰黯的土墻。
無心之言,奈何在場的都是有心之人。
這時,雨中戒備的一個漢子開口招呼道:“公子,花無錯來了。”
這人模樣也是古怪,半張臉黝黑,半張臉白嫩,而且也不是看的,是用聽的。
而另一個則是一位像位夫子般的老學究,亦是神情緊繃。
心念起落間,殘垣中已見有人竄了出來,背上還背著一個。
大雨滂沱,來人身法精妙,落地奇輕,只在水洼上以足尖點出兩圈漣漪,人已隨著刮進來的風掠進檐下,閃了進來。
確實不一樣。
陳拙暗自將內家拳的身法和這等輕功對比了一下,前者講究力從地起,沉穩生根,可后者就好似無根之萍,飄忽莫測。
來人扶著背上的人,“屬下花無錯,向樓主叩安!”
樓主?
王小石和白愁飛相視一眼,眼中俱是訝異和吃驚。
放眼整個京師,只有一人能得這般稱呼,那便是“金風細雨樓”的樓主,七十一股烽煙、三十八路星霜、二十一連環塢總瓢把子,“紅袖刀”蘇夢枕。
這人不但是白道領袖,亦是江湖上公認的刀法第一。
如此一來,那些暗藏的殺機便不難猜了,只能是“六分半堂”的人。
陳拙原本打算就此離開的,兩大勢力相爭,卷進來勢必要被逼著站隊,但他卻瞧見那瘦骨嶙峋的老婆婆瞟了自己一眼,當即眼皮一顫,瞇了瞇眸子。
敢打自己的主意?
看樣子是先前的那句點撥之言惹來了殺心。
蘇夢枕這時眸光一轉,望向那個背上的人,眼神幽幽,“喚醒他!”
花無錯聞言已將背上的人擱在了地上,連點其身上幾處大穴,又給了幾巴掌。
趁著那人悠悠轉醒,蘇夢枕已是有些忍不住,等不及地輕聲問,“古董,為什么背叛我們?咱們幾人一起創幫立道,榮華富貴同享,你卻這般不講義氣。”
他問的很輕,眼神卻像是燃起了兩朵冰冷的寒火。
王小石與白愁飛也明白過來了,這是手下背叛,弟兄相殘的戲碼。
落在這爾虞我詐的江湖,這種場面早已屢見不鮮,也最是讓人扼腕痛惜。
那喚作“古董”的人醒來一瞬,已是誠惶誠恐的跪在地上,“樓主,我…”
江湖傳聞蘇夢枕有六仆,六個一步步陪他走到今天的心腹手下,得力愛將…分別是沃夫子、師無愧、茶花、花無錯、古董,以及如今金風細雨樓的大總管,楊無邪。
眼下在場的已有五人,除了楊無邪。
看樣子應是古董反叛了蘇夢枕,投靠了六分半堂。
白愁飛與王小石一個冷眼旁觀,一個躊躇不決,似是在想著離開還是再看看。
但就在蘇夢枕靠近了古董,想要聽的清楚,聽個仔細的時候。
原本還戰戰兢兢,誠惶誠恐的古董突然動了,低下的神情也猙獰狠厲起來,“我要你死!”
陰沉天空之下,肅殺陡起。
一抹森然冷寒的青色刀光自其手中飄出,蹬地一縱,如箭矢般攻向了近處的一人,那是先前與蘇夢枕一齊避雨的人,亦是其近身護衛,茶花。
茶花身形魁梧,原本還想躲避,可他忽似瞧見什么,卻是雙眼通紅,虎吼一聲朝著對方撲了過去。
因為幾在同時,跪在地上看似忠心耿耿的花無錯已低下了頭,可他的背后卻見十數支暗箭射了出來,那是背弩,還有袖箭,以及大小數十種暗器朝蘇夢枕打了過去,依稀能瞧見泛著汪汪的藍光,淬了毒的。
還有,那個瘦骨伶仃的老嫗。
外面把風的二人,沃夫子、師無愧已是趕了過來,奈何那老嫗忽的從身上解下一張破毯,已朝臉色半黑半白的師無愧罩了過去,腥風大作。
這卻是“六分半堂”的“七堂主”祁連山豆子婆婆的拿手絕技,無命天衣,染有劇毒。
墻后也有殺機,三枚牛毛狀的飛針,已射向了蘇夢枕的最后一仆,沃夫子。
土墻崩裂,一個錦衣華服的和尚大步走了出來。
還有,周圍的土墻突然齊刷刷的被人堆倒。
剎那間,雨中盡是一排排烏寒的漆黑箭簇,不光把蘇夢枕他們罩進去了,連白愁飛、王小石、陳拙也齊齊罩了進去。
驚心動魄。
但接下來,令所有人瞠目結舌就跟活見鬼了一樣的場面發生了。
鋪天蓋地的箭雨之下,一道身影竟似閑庭信步般在箭縫中左拐右拐,走的不緊不慢,連接都不接,擋都不擋,可偏偏每步落下總能神奇詭譎的避開那些箭矢,不,更像是那些箭矢在避他。
而且還在那些箭士目瞪口呆的注視下,這人迎著箭雨步步行進,手里自半空摘過一支箭矢,剎那間以箭簇連破了十三人的喉嚨。
雨檐下,依稀響起一聲雷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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