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旋的風聲掠過,帶來幾聲曠野深處的高亢狼嗥,在天地間回蕩久久。
喧鬧的狂風驟雨已歇,雷鳴電閃亦是退散,點點星辰自那晦暗的天幕上透出光亮,在遼闊草原上鋪下一層螢火般的微光。
郝恩光緊握手中銀槍,槍尖發亮,時不時看看眼前的四個人,又看看北方,然后再看向西方,原本一張略黃的臉頰早已變得蒼白,眉頭緊皺,神情凝重,發絲間還滴答著大雨過后的水汽。
正心緒不寧間,遠處忽見數道身影大步流星的趕來。
“陳師弟呢?”
來人正是尚云祥與李存義和程庭華三人。
似是剛經歷了一場慘烈大戰,三人俱是臉色微白,氣息急喘,渾身上下多多少少都見紅染血,不是衣見破洞便是肉見血痕,很是狼狽。
郝恩光一見師父、師伯,立時像找到主心骨,啞著嗓子回道:“適才來了個通玄老怪,陳師弟一個人就去了。”
幾人聞言氣息各是頓了頓。
李存義捋了把下頜的銀霜胡須,揉出上面沾帶的血泥,雙眸似閃過些許疲憊和倦意,臉上卻無多少變化,他望著面前仍在對峙的四人,嗓音依舊沉厚,“顧不上他了,遲恐生變,咱們幾個先合力破局,免得…”
他剩下的話卻是沒說,但幾人都明白,以宗師之能戰通玄老怪,敗多勝少,勝算渺茫,只能顧全大局,先誅這賊首;不然陳拙若敗,通玄再至,保不準生出變數。
而且也不能再耽擱了。
越往后拖勝算越少,眼下他們幾人雖未有通玄之輩,但幾大宗師總得試上一試,萬一呢。
程庭華眸光微閃,神情亦如李存義一般未有多少變化,只是眼角泛紅,面容比當年蒼老太多,皺紋溝壑間似堆滿了風塵。
他頷首低眉了片刻,遂一抬眸子,望向那柴夫,又看看對面的三人,沉聲道:“準備動手吧!”
李存義沉眉叮囑道:“霽亭,你來攻!”
尚云祥面頰筋肉一抽一緊,也不多說,布滿老繭的生硬赤腳幾步邁出,已站在柴夫身后數米開外的地方,目光一凝死死落其后背,開始丹田蓄氣,毀去雙袖的青袍時癟時鼓,眼中盡是沉痛與狂涌的殺意。
李存義與程庭華亦是各自繞步走轉,站在那柴夫左右兩側,隔了數步,緊跟著胸腹間氣息鼓蕩,龍吟自喉舌翻滾涌出,微白臉色漸漸恢復幾分血氣,衣衫布褂已起溝壑漣漪,雙眼眨也不眨的落在對方的身上,亦是爆出無窮殺機。
郝恩光五指緊了緊手里的銀槍,指節發白泛青,視線卻一直在那柴夫的脖頸上打轉,瞳孔微縮,隨著氣息漸漸平復,已在瘋狂收斂氣機。
漸漸的,似是連他們四個也成了石像。
然就在一股微風掠過眾人的發梢,那柴夫后頸的寒毛忽根根立了起來,像是淺淺的一層白色絨毛。
尚云祥雙眼猝然暴起兩團璀璨精光,雙拳一攥,脊柱如弓蹦彈一震,力貫右臂,勁透右拳,如箭矢急發,狂暴澎湃的拳風已自指縫手心揉出一團沉悶氣爆。
雙腳一跟一動,一記石破天驚的崩拳已是點向柴夫的后腰。
兩側的李存義與程庭華亦是齊齊動作,腳下貼地急滑,喉間氣息鼓蕩。
李存義雙腿彈縱閃出,脊柱旋搖如龍展身姿般撲上,右拳曲臂一繞,拳攥鳳眼,卻是用上了螺旋勁力,出拳間以腰胯帶勁,那右臂擰轉一旋,竟快的不可思議,拳下勁風尖銳刺耳,已將其上三路要害罩入拳勢之中。
另一側的程庭華運掌起肘,腳下提勁如踏貓步,身法一展,好似輕煙一縷,晃眼剎那,雙掌已貼了上去。
瞧著不帶一絲煙火氣,只是那兩袖褶皺猛的平展,似有一股無形大力拉扯,柔中藏剛,五指稍微內收,如能分金斷玉。
郝恩光端槍蓄勢,伺機而動,似在待那柴夫有所動作,兩眼眨都不敢眨。
如此圍殺之勢,放眼整個江湖,只怕任誰來了都得眼皮跳上幾跳,心臟抽上幾抽,只嘆九死一生,何況還是圍攻一個毫不動彈的人。
可動手四人此刻全都心弦緊繃,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就連攻敵后背的尚云祥亦是瘋狂內斂著渾身的氣機,精神念頭盡皆投在這柴夫一人的身上,想要將其牢牢鎖住,力求一擊即中,一招功成。
就在他們蓄勢起招,出招動手的同時,那佇立不知許久的柴夫突地動了。
動的不是身體手腳,而是氣機。
就在他們臨近柴夫的須臾間,忽覺周遭寒意大勝,來的突然,像是陡然從三伏天墜入數九寒冬…殺意!
同時那柴夫渾身上下已是冒出一連串噼里啪啦,似是炒豆子的異響,又像筋骨碰撞互磨,腹中還“咕咕”冒出兩聲蟾鳴,赫然是釣蟾功。
三人皆是一個激靈,非但不見遲疑,翎子一炸,數十年如一日的應敵本能已令他們下意識搗拳出掌。
糟了!!
拳掌雖出,可三人皆是神情微變,原本配合無間的合擊圍殺之勢卻因那一個激靈抖出了破綻。
李存義鉆拳起手,拳勢霸道,拳勁先落。
哪料那柴夫也不見如何動作,雙腳未動,身形忽似擺捶般向右微微一斜,脊柱一扭一震,趁著李存義拳勁落空又往左一搖,似是顆晃動的鐵砣。
“啵!”
李存義卻是瞧見這人身子兩搖,雙腳竟下塌半尺,不由勃然動容;這一晃之下怕是少說千斤力道,更是讓他瞧見了八極拳的靠法、太極拳的捶法、借力打力,諸般融于一爐,雙腳落地生根,身如擺捶,一撞萬鈞,再有釣蟾功,已算是攻守之道中的精妙想法了。
“啵!”
果然,他拳頭只一觸及柴夫,頓時踉蹌而退,吃了大虧,適才惡戰剛壓下去的逆血立時沿著嘴角溢出一縷。
程庭華則是趁其往左搖晃間貼掌而上。
可那柴夫撞上李存義后似又借著反震之力向右一撞,程庭華亦是如遭重擊,退出數步。
這一切變化看似繁瑣,實在在旁人看來不過是那柴夫雙肩連震了兩下。
尚云祥崩拳殺至,然落在柴夫身上,勁力卻猶如泥牛入海。
非但未能建功,反倒被其搖肩一晃,已是半邊身子一麻,退了出去。
從始至終,這柴夫雙眼的視線便未離開過面前三人,身體的一切的動作只似自發而動,猶如天成。
如此手段,著實令人不寒而栗,不驚而懼。
郝恩光見師父、師兄出招,槍尖一動,已見槍影破空,直刺其脖頸,槍勢一轉更是將其上半身罩入,可招數連出,那柴夫身段就如拂柳,左搖右晃,竟是連衣角都碰不到。
李存義與程庭華再運勁力,配合著尚云祥又嘗試了幾次。
可拳掌落下,不是毫無建功便是被撞得連連吐血,若非幾人各有準備,只怕真要如地上的尸體一樣被震死當場。
眼看就要白費功夫。
遠處陡見兩匹快馬馳騁而來。
一人乃是黃柏年,而另一人正是其搬來的救兵,虎頭少保孫祿堂。
看見場中形勢,孫祿堂二話不說,下馬剎那,人已閃身掠到柴夫身后,雙眸明滅一爍,雙拳如捶搗出,拳拳盡砸虛空。
通通通…
滔天拳意之下,那柴夫晃動震顫的身形漸漸回正,而后猛一頓住。
頓住一瞬,一記劍指忽橫空一掃,細長干枯的指尖如劍尖橫過,劍勢圓轉,已罩向了孫祿堂。
柴夫古井無波的眸子悄然亮起,一剎那似是從石像回到了血肉之軀。
幾在同時,他對面三道身影紛紛身形一顫,大步一跨,三道氣機各異的嗓音頃刻在曠野之上回蕩開來。
“楊露禪!”
“董海川!”
“王五!”
“戰!”
“請”
“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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