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嘯的風聲掠過。
雪中四人凝立。
甘人龍的慘叫似是猶在天地間回蕩。
只是飛霜蕩過,雪花漫過,曾經的名利野望、恨海愁山,都隨著那副無頭身軀的倒下,灰飛煙滅;連同潑進雪中的點點朱紅血色,也都墜入塵埃,被風霜掩去。
此戰,終是落幕了。
一口內息泄出,陳拙與宮寶田幾乎癱軟倒地,臉上不見血色,蒼白的厲害。
再看那甘人龍的身體,許是精氣耗盡,又似是被剛猛內勁所擊,封閉的毛孔中沖出不少血汗,滾燙無比,斷頸處猶自沖濺著熱血,本就枯瘦的身軀像是成了副骷髏。
方天與徐三爺領著一眾弟兄匆忙趕來。
哪怕甘人龍已經身死,眾人仍是心有余悸,生怕其從地上再跳起來。
徐三爺背著洋槍跑在前面。
陳拙抓起一把雪蹭了蹭手上的腦漿血泥,對其翹起拇指,咧嘴沙啞笑道:“徐三爺,牛!”
別看三人打生打死,但要不是這老頭放了兩槍,勝負輸贏還真不好說。
即便這樣,仍是贏得艱難。
陳拙也沒想到,這老人關鍵時候居然能起到扭轉戰局的作用。
徐三爺聞言老臉稀奇的一紅,抿了口燒刀子,“哈哈,先前他中了我一槍,我就想著他會不會怕我再開第二槍,你們在拿命搏殺,我們總不能光看著…沒想到這廝真成驚弓之鳥了。”
孫祿堂已從那種玄妙狀態退了出來,深深看了眼甘人龍的尸體,又瞧向陳拙,好奇道:“若我未至,你打算如何?”
陳拙似是累極了,一屁股癱坐在地上,一面喘息著,一面望了眼遠山上已經冒出頭的朝陽,而后朝方天使了個眼神。
方天會意,笑了笑,也不遮掩,“那高臺底下藏了幾百斤炸藥,若是能贏,那便最好,若是不能贏,就與他同歸于盡,怎么著也要把這廝留下。”
緩了兩口氣,陳拙虛弱笑了笑,“好在我運氣不錯,先遇宮師兄相救,又遇孫師兄來援…”
宮寶田也坐在地上,大喘著粗氣,苦笑道:“我這輩子還是頭一回遇到這般艱難惡戰,原本還想著單獨與其一會,現在想想,后背發涼,猶有余悸啊。”
他一口氣說到這兒,話鋒忽改,沉聲道:“但是…值得!”
武道一途,總得見見高山,看看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如此才不至于閉門造車,才能起攀登之念,前進之心。
今日一戰,雖說險象環生,但幾人收獲亦是不小。
尤其是孫祿堂,悟得那五感舍離之法。
“不錯,確實值得!”
孫祿堂長長呼出一口濁氣,氣息如霧,如長河般浩浩蕩蕩激出三五米外,鬢角亦是見汗。
他望著陳拙忽笑道:“看來師伯他們沒說錯,你就是個匹夫!”
既是廝殺已畢,孫祿堂神情忽改,沉吟須臾,說道:“東北我就不去了,那無念之法我還得再琢磨琢磨,然后動身去找師父、師伯他們…此戰雖說得勝,但我還是覺得不夠痛快,待我徹底領悟這法門,當與那些通玄老鬼戰個痛快。”
還真是個“武癡”,廝殺剛停,這會兒又想閉關。
“伱若有事,近兩月可去蒲陽拳社尋我,若遲,我恐已是動身了。”
孫祿堂將陳拙與宮寶田從雪地上扶起。
陳拙咳了兩聲,也沒打算多說什么,既是把功夫練到這般境界,心意念頭早已堅不可摧。
他凝神沉聲道:“師兄,千萬保重啊!”
宮寶田亦是眼神復雜,“師兄,保重!”
孫祿堂上下重新打量了一番陳拙,又看看宮寶田,一拍二人肩膀,朗笑道:“放心,你們都能舍生忘死,我豈能落于人后,多顧好自己…待到咱們掃清了那些通玄老怪,尋回諸位江湖同道、武門前輩,咱們再把酒言歡,好好敘敘。”
千言萬語,終有一別。
孫祿堂緩了幾口氣,恢復了一番,遂牽過了一位弟兄遞來的韁繩,翻身上馬,再一掃眾人,而后又看看地上尸首不全的甘人龍,眸光一爍。
“哈哈,我去也!駕!”
口發一聲長笑,孫祿堂一拍馬臀,踩著馬鐙,消失在燦爛晨光中。
當真來的快,去的更快。
“年前清廷辦過一場‘天下英雄會’,廣邀了不少南北武林中人,在京郊比試…最后孫師兄奪魁,被尊為‘虎頭少保,天下第一手’,原本我以為有些夸大,不想今日一見著實了得。”
瞧著孫祿堂遠去的身影,宮寶田感慨良多。
陳拙何嘗不是,程庭華與王五都贊他天分之高世所罕見,但如今這位,另辟蹊徑,臨陣頓悟,竟是悟出了克制通玄的門道,也算前無古人了,怕是也沒后來者能有這般能耐。
二人皆由衷贊嘆,欣喜不已。
各人有個人的緣法,孫祿堂年近半百,有此造化,自是其半生積累所致。
“我也該走了。”
宮寶田吐出一口血沫,擦了擦嘴角的血跡,拍了拍滿身的雪瓣,凝聲道:“此戰我亦是收獲不小,孫師兄能悟出封閉五感以敵通玄的法門,可見通玄并非唯一的路,我也想試試自己能不能走出另一條路…你多保重,若是有事兒,可讓八卦弟子傳信給我,若有師叔師伯他們的線索,即刻通知我。”
二人一夜并肩而戰,情分深了不少。
陳拙深吸了一口氣,并未挽留,溫言道:“好,再會!”
聽到回應,宮寶田已翻上了一匹快馬,趕向了另一頭。
朝陽盡露,天地間總算多了一絲暖意,
“陳爺,咱們咋辦?”
徐三爺問。
陳拙瞥了眼老人腰間掛著的人頭,眸光一閃,似是飄遠,“以防萬一,咱們還是先避一避,順便探探風聲,我總覺得頤和園里有點不對勁兒。”
他又瞧瞧王莊,在大火中幾乎化為灰燼,不走也不行了。
“去津門!”
與此同時,京城里可是吵翻了天。
元宵節的熱鬧勁兒還沒過呢,城中便生了樁石破天驚的消息。
一大清早,城中進進出出的百姓、小販都被城門口張貼的告示嚇到了。
“羅剎鬼陳拙…賞銀五十萬兩…夜闖頤和園,意圖行刺西太后…連殺宮女、太監、公主、福晉共三十余人,還滅了一支火槍隊…連斃數位大內高手…我滴個乖乖,這還是人么?”
“什么,那陳拙竟然回京了?”
“果然是王五爺的徒弟,忒霸道!”
“竟然活著出來了!”
“可惜,該死的沒死,西太后還好好活著呢。”
眾人圍著布告議論紛紛。
“沒死?”
陳拙聽到這消息怔了怔,但他很快便明白清廷是在搞什么把戲了。
“去,把那人的腦袋給我掛到四九城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