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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進宮

  “駕!”

  宣和四年,六月的一天清晨,一騎快馬,踏破風塵,踩碎了汴京的繁華,驚的街上路人狼狽躲閃,惹來咒罵一片。

  那人是個信差,直去皇城,當是急報。

  半天不到的功夫,消息傳出,北伐失利,宋軍連番受挫,種師道敗于耶律大石,辛興宗又遇蕭干,亦是潰敗,原本在金軍攻伐下如喪家之犬的契丹人,不想轉過身來竟將宋軍殺的丟盔卸甲,狼狽而逃。

  皇帝聞聽此消息勃然大怒,再一想當初出兵前的豪言壯語,表情可謂精彩至極。

  聲勢浩大的北伐,至此落了個草草收場的結果。

  此時距“天泉山一役”已去月余,原本暗流涌動的京師武林,各方勢力突然間偃旗息鼓,沒了聲息,出奇的祥和平靜。

  誰能想到,六分半堂的“三堂主”雷媚,居然會是金風細雨樓里“五方神煞”之首的“郭東神”,最深藏不露的那人。

  而且,也正是因為這個女人的偷襲暗手,才令雷損苦心布置的謀劃功虧一簣,功敗垂成,給了對方致命一劍。

  一代梟雄,命隕跨海飛天堂。

  但令所有人無法安心的是,雷損的尸體尚未找到。

  六分半堂的人在找,金風細雨樓的人也在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因為在他們看來,既然有人肯在那重重險境下搶出雷損,肯定有令其不死的法子,萬一沒死,可就是天大的禍患。

  然心頭中劍,如何不死?

  而與之明爭暗斗多年的蘇夢枕情況也不容樂觀,他已廢了一條腿,還害了病,受了傷,沉疴不起,不復往昔。

  眼下“六分半堂”為狄飛驚主掌,輔佐雷純,穩固人心,而金風細雨樓,則是白愁飛得勢,亦在收攏人心,發展勢力。

  掌權者新舊更迭,都在默契無比的積勢蓄力…

  神侯府。

  窗外滿園花色,幽幽花氣陣陣,隨風卷入,激著書案上的宣紙,拂過未干的濃墨。

  陳拙正在練字,筆鋒走勢凌厲利落,似刀削斧鑿,然走轉又有幾分灑脫隨意,信手一筆,初時不留痕跡,可定睛再瞧,紙上墨痕已游走成字,如虎坐高山,龍翔天際,字里行間仿佛內藏無垠天地,氣吞山河,已成一手奇絕非凡的好字。

  “士不可不弘毅!”

  然筆鋒收尾的時候,他心緒忽動,手中筆桿驀然一斷,筆頭落在紙上,染出一塊墨跡。

  “賣豆腐!”

  院外忽聽小販叫買的動靜,只嚷了三聲,便已走遠。

  陳拙聽到這三聲吆喝,神情卻在微動,放下了折斷的筆桿,臉上冷硬的神情也舒緩了不少。

  成了啊。

  這是戚少商與他約定的暗號。

  戚少商自覺已摸透了方應看的一切,無論是說話的語氣口吻,細小微妙的舉動,以及笑容、怒容,還有氣勢,甚至是武功。

  他本就是劍道奇才,武學天賦驚人,連“血河劍法”也練了七七八八,施展下來,四大刀王都說幾可以假亂真。

  所以,趁著北伐失利的空隙,戚少商去見了見那個皇帝。

  三聲吆喝,便意味著已以假亂真,活著進去,也活著出來了。

  至于“米有橋”的死,已被蔡京無聲無息的抹去,他雖遭罷相,但黨羽眾多,不知從哪找了兩個倒霉的替死鬼,了結了此事兒,辦的滴水不漏。

  而這些天下來,陳拙的身骨也在日漸恢復,吞氣發勁之下,不斷吸收著諸般奇珍妙藥的精氣,氣血日日壯大,愈發的龍精虎猛,已恢復了幾近八成。

  眸光一動,他望向案角那本“傷心箭訣”,五指一揉,箭訣已被攥入手心,化作一地紙屑。

  這是一份殘譜,想來連天下第七都不知完整的箭訣,但他從中確實收獲匪淺,這上面竟是記載了凝練精神的法門,講究以觀想之法,正觀而修,聚傷心箭意,以意馭箭。

  非但如此,連“萬壽道藏”也是有缺。

  陳拙伸手撫過一本本翻看過的道藏,傳聞此藏共有五千四百八十一卷,但他只在此間找到五千兩百余卷。

  為此他還特意請教過鐵手,得到的答案是另有兩百多卷為皇室藏書,概不外傳。

  “是時候再進一步了。”

  陳拙伸手摘過身旁斜倚的射日神弓,出了屋子,走到了諸葛神侯宴客的廳閣。

  奈何廳內空空,哪有人蹤,無情與鐵手等人也不見蹤影,只有冷血在園中練劍。

  他步入廳閣將射日神弓重新放回原來的位置,物歸原主,轉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一直走出城,甩脫了身后的各方耳目。

  再轉身,陳拙已非原來的相貌,臉上的形貌在飛快變動,筋肉開始移位,五官也在生變。

  堪堪幾息的功夫,他已化作另一副年輕俊逸的面孔,收斂了過人的偉岸身骨。

  等了一會兒,遠處忽聞蹄聲。

  神通侯的車駕趕了過來。

  四大刀王護衛兩側,牽韁駕馬的是一黃臉漢子,兩手雙臂,獨挽三馬,氣力驚人,正是沈云山。

  馬車內,戚少商斜倚著身子,把玩著酒杯,眼神里透著慵懶和一抹逼人的貴氣,真是越來越像方應看了。

  他學著方應看的口吻輕飄飄地道:“別緊張,別窮緊張,遲早要走出這一步的,闖的過去,萬事大吉,闖不過去也得闖。”

  陳拙盤膝而坐,聽的搖頭失笑,輕聲道:“走吧。”

  戚少商目光灼灼,深吸了一口氣,仰喉飲盡了杯中烈酒,“好!”

  噠噠噠的馬蹄聲下,馬車一路趕到了皇城門口。

  天色漸昏,一個老太監提著宮燈,似是候了許久。

  “小侯爺,這便是您口中的那位有道高人?”

  一旁還有位禁軍統領,瞧見陳拙的這副年輕樣貌,有些驚奇,也有些狐疑。

  戚少商笑道:“然也。”

  “且隨我來!”

  統領也不多問,轉身領著掌燈太監在前引路。

  一行人這便入了皇宮。

  初時還好,越往里走,就見曲折回廊似無窮無盡,條條歧路難辨四方,宮墻幽深,仿佛不見盡頭。

  而且一路過來,陳拙幾乎已發現了不下百十道藏于暗處的氣機,或強或弱,皆為好手,幾乎打他們進宮的那一刻便似附骨之疽般一路跟著,宛如稍有半點異樣舉動,就會群起而攻之。

  果然是皇宮內苑,盡皆高手。

  陳拙原本還想過暗地里潛行進來,但看這架勢,還是想的簡單了。

  又走出一截,忽聽陣陣琴聲,眼前視野豁然開闊,百花爭艷,花氣芬芳馥郁,暮風襲過,尚有縷縷檀香飄來,花海圍著一座小亭,四方亭角各是懸著一盞制式精美的風燈,燈色罩下,有一絕美女子在亭內勾弦撫琴,

  而花海深處,結有一竹廬。

  廬內亮著一團燈火,映著一尊身影。

  那人貌有不惑的歲數,木簪束發,身著道袍,下頜蓄有幾縷青黑的短須,隨風飄揚,面若冠玉,雙眉淺淡,閉口闔目,卻是在盤膝打坐。

  竹廬外還有一人,乃是一仙風道骨的黑袍漢子,高冠古服,面色紅潤,一雙圓眼明亮閃閃,持一玉柄拂塵,守在一旁。

  行近四五十步,掌燈太監已做了個止步的架勢,然后才邁步到那竹廬前,屈背彎腰,小聲喚了一句,“圣上,人到了。”

  聞言,廬內那人方才徐徐睜眼,瞟了眼陳拙。

  “再進三十步!”

  小太監立時扭頭傳話道:“圣上說,再進三十步!”

  陳拙神情平靜,又往前走了三十步。

  原來這人便是當今皇上,趙佶。

  “你便是那有道高人?”

  瞧見陳拙容貌清俊不過雙十,趙佶有些失望。

  陳拙笑道:“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

  趙佶重新合上了眼,并未回應。

  可那黑袍道人忽然問道:“那不知這位真人師承何派?在哪座仙山修行啊?”

  陳拙回道:“無門無派,自成一家。”

  黑袍道人搖了搖頭,裝模作樣的嘆了口氣,“那卻不成,總該有所來歷,不然人人都這么說,豈非人人都是得道高人?”

  陳拙笑道:“我原以為當今皇上慕道習法,苦尋長生,應是心誠之人,不想竟也以那凡胎肉眼以貌取人,虧我入世走上一遭,真是白來一趟…難難難,道最玄…莫把金丹作等閑,不遇至人傳妙訣,空言無憑舌頭干,我退矣。”

  “大膽!”

  “等等!”

  第一句是那黑袍道人厲聲開口。

  而第二句則是趙佶。

  他忽又睜眼,初聞前半句,亦是心生慍怒,正待令人將這妄人拿下,但再聽“長生”二字神情不覺微變,而最后幾句,則是讓其眼神一亮。

  黑袍道人目光一轉,“皇上,此人滿嘴妄言,依我看就是個不學無術,盜世欺名的江湖騙子,您切莫上當。”

  趙佶擺擺手,“無妨,且聽他說上一說,看看是否真有能耐。”

  他望向陳拙,奇道:“你適才提到‘長生’二字,且說說看,這天底下是否真有人能長生?”

  陳拙淡淡一笑,“我既然親至,自然是有。”

  “哼!”黑袍道人冷哼一聲,“觀你相貌不過雙十,也敢妄談長生。”

  陳拙蹙眉道:“敢問伱是?”

  黑袍道人皮笑肉不笑地道:“本座詹別野,號‘黑光上人’。”

  卻是當朝國師。

  陳拙嘆道:“實不相瞞,我久在山中沉眠,已有百年不曾履足俗世了,原本我無意入世,然被當今天子的向道之心所感,特來一會。”

  黑光上人聽的更是哈哈大笑,“你莫不是以為自己是陳摶老祖?”

  陳拙不慌不忙,看向趙佶,“圣上也是這般認為?”

  趙佶聽的皺眉不語,他這么多年遍尋世間八方,有沒有長生之道哪還不清楚,但看到陳拙言之鑿鑿,加上對那“長生”二字實在貪圖的緊,也有些拿捏不準。

  哪想陳拙突然負手朗聲笑道:“顯密圓通真妙訣,惜修性命無他說…都來總是精氣神,謹固牢藏休漏泄…休漏泄,體中藏,汝受吾傳道自昌…口訣記來多有益,屏除邪欲得清涼…”

  趙佶雙眼漸漸瞪大,可聽到關鍵處,陳拙卻是搖袖轉身,大步瀟灑離開。

  燈火余光下,周圍眾人就見面前青年的眉心猝然亮起一點燦爛神華,如星辰奪目,晃得人失神當場,但見其足忽改,踏空而落,雙腳居然匪夷所思的離地半尺,懸空不墜,如履平地,走的又穩又快。

  一群掌燈太監和宮廷禁衛俱是瞠目結舌,口干舌燥。

  琴聲頓止。

  那黑光上人亦是失色凝重,驚疑不定。

  趙佶瞳孔一縮,一伸右手,失聲道:“真人且慢!”

  戚少商這時趁機攔阻,伸手一擋,同時還不往朝陳拙眨眨眼,眼中藏有笑意。

  誰能想到他們有一天居然要來裝神弄鬼。

  陳拙見狀這才頓足,但就是這幾步,他也幾乎費盡了神念,感覺精神萎靡。

  趙佶已騰的起身,正欲去追,黑光上人急聲道:“圣上,此人先前使的不過是些武夫手段,切勿輕信!”

  說完,他再度望向陳拙,冷聲道:“小子,你既然說自己已有百歲之數,空口無憑,可有證據?”

  陳拙轉身,直視不避地道:“若有,又該如何?”

  黑光上人面頰抽搐,冷笑道:“若有,我把這國師之位拱手讓你,若沒有,你可就犯了欺君之罪。”

  陳拙卻道:“我本無意入世,更無心國師之位,唯有一愿。”

  趙佶忍不住問道:“何愿?”

  陳拙說道:“聽聞皇宮內苑藏書無數,內有道家諸多遺卷殘經,可否任我閱覽一番。”

  趙佶想都不想,急切道:“好,就依真人所言。”

  四目相對,陳拙點頭,“也罷,既然如此,我便一現真容,還望圣上勿驚!”

  話甫落,他雙腳一沉,氣機勃發,衣裳下仿佛似有風云涌動,衣袂激蕩。

  眾目睽睽之下,所有人的眼神初時還很驚奇困惑,可逐漸就變得難以置信起來,目瞪口呆,一個個呆立當場。

  連那黑光上人也一點點瞪圓了雙眼,驚駭欲絕,口不能言。

  但見隨著陳拙吞吐起綿長的氣息,渾身上下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在眾人匪夷所思的目視下,他整個人隨著氣息竟在飛快老去,一息似是老去一歲,兩息已老三四歲,滿頭烏發開始冒出一縷縷銀霜白雪般的白發,下頜亦是冒出胡茬,接著由黑轉白,須眉盡在染白。

  短短二十幾息,陳拙如同老去了五六十歲,一眼甲子,好生駭人。

  再去十幾息,眾人眼中哪還有什么清俊青年,只見一眉睫皆白,虬髯如霜,發如白雪的雄壯老者屹立當場,白發濃密奇長,隨風而蕩,好似蒿草,驚世駭俗。

  然相貌雖老,他身姿仍是挺拔,龍精虎猛,有一股異于常人的壓迫感。

  嗓音乍變,雄渾沉厚,如獅虎開口。

  “此乃我百歲身,圣上可是看清了?”

  “撲通!”

  幾個掌燈太監哪里見過如此駭人聽聞的一幕,夜風一襲,一個寒顫,早已嚇得面無人色,當場腿軟,跪了下來。

  黑光上人先是怔愣在原地,而后牙關緊咬,眼皮急顫,口角流涎,整個人宛如魔怔了一般,“這不可能?長生之法?世上難道真有長生之法?”

  戚少商都看傻了眼,臉上笑意不見,盡是震撼神情。

  趙佶亦是睜大雙眼,忍不住湊近了一些,“這是?”

  陳拙目光灼灼,毫不遮掩地回道:“我這一脈,修至極盡,可成陸地真仙,重復青春,長存不死。”

  他雙眼一闔,原本老態十足的形貌,倏忽間又在緩緩恢復。

  不多時,定睛再瞧,他已重復年輕,白髯脫盡,須眉轉黑,便是背后白發亦是轉復青黑。

  趙佶面色潮紅,死死盯著陳拙,半晌才道:“還望真人憐我向道之心,傳下長生之法,我必感激不盡,布告天下,命各地為真人塑廟立像,以香火供奉。”

  嗓音都變了。

  陳拙點頭,“這是自然。”

  那黑光上人還想張口欲言,卻被趙佶不耐煩的打斷,“上人今晚的話是否多了些,真假虛實,我還是看得清的。”

  黑光上人立時緘默,眼神幽幽的望向陳拙。

  陳拙渾然不覺,從懷中取出個白瓷小瓶,倒出兩顆蠟封的丹藥,“這丹藥為我閑暇所煉,無甚名堂,服之可填補精氣,延年益壽,權當作為方小侯爺替我引路的謝禮。”

  趙佶亦是笑道:“神通侯今日確實大功一件,重賞!”

  戚少商愣了愣,忽瞧見趙佶眼神不住往丹藥上瞟,只得會意般的取過一顆放進口中。

  陳拙微微一笑,伸手一按,落在戚少商后心,“此丹當輔以我這一脈的法門,方能得盡藥效,不然常人服之也只是單純的補藥罷了。”

  他掌心暗運內勁,推揉之下,戚少商渾身的筋肉已在不住鼓蕩,五臟顫鳴,胸腹丹田、六腑齊震,竟傳出陣陣異響,似龍吟虎嘯,惹得眾人又是一陣心驚。

  藥力飛快發散,戚少商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不多時已變得容光煥發,精力旺盛。

  “恭喜圣上!賀喜圣上!遇得道真人!”

  趙佶喜不自勝,但念及自己不能太過失態,便又復鎮定,“不知真人如何稱呼?”

  陳拙笑道:“官家稱我陳道人即可!”

  “嘶!”

  趙佶吸了口涼風,“真人莫非當真與陳摶老祖有關?”

  陳拙沒想到對方會這么說,稍作遲疑,落在旁人眼中已是默認。

  想想也是,真要百年沉眠,放眼前后三百年,第一個想到的也就只有“希夷先生”了。

  “真人暫且在宮中住下,我必叫真人看看我之誠心。”

  陳拙見目的達到,哪會推辭,“官家不必麻煩,我已無需入寢,精神亦可自足,只想一窺宮內所藏遺卷殘經。”

  趙佶見嘖嘖稱奇,笑道:“好,我且吩咐下去,往后‘太清樓’與‘龍圖閣’,真人皆可來去自如,隨意閱覽,無拘無束,便是睡在里面也無不可…我記得太清樓附近尚有一座宇殿久無人住,真人若是困乏可自去歇息。”

  戚少商看這情形,已知事成,便見機告退,臨了還不忘把另一顆丹藥塞給了一旁的掌燈太監。

  直到時辰不早,趙佶方才離開。

  黑光上人一揚拂塵,錯身而過間,他附耳冷冷笑道:“呵呵,尊駕好高明的手段,竟能以那虛妄的長生之法躋身宮中;不過,終有紙包不住火的時候,到時候,千刀萬剮。”

  說罷徑自離去。

  陳拙無動于衷,望向身旁的一個小太監,“公公可否現在領我去太清樓?”

  小太監只似把陳拙真當成了神仙,慌忙應道:“真人且隨我來!”

  太清樓。

  屋宇宮深,瓊樓巍峨。

  時已入夜,小太監掌燈在前,領著陳拙穿過一道道回廊岔口,時常還會遇到巡夜的禁軍盤問,但好在都一一走過,約莫兩盞茶的功夫,才終于停在一座巍峨壯大的宮樓前。

  樓前四角飛檐懸燈,在夜色中照出一個巨大的輪廓。

  小太監取了鑰匙,開門說道:“真人自行入內即可,這樓內第一層是書,第二層是畫,第三層是天文…宇殿出了前面的‘迎陽門’,往右再行百步就是,我會讓人每日送上三餐吃食。”

  “麻煩了!”

  陳拙應了一聲,推門步入。

  功夫練到他這般氣候,五感入微,即便是深夜,目力亦能如常,這也是為何之前他在神通侯侯府能趁著燈滅一瞬,在米有橋和方應看的手中占得先機。

  步入一瞬,一股濃郁的墨味兒立時撲面而來,還有淡淡的紙香;放眼所及,深處盡是一堵堵如墻的書架,密密麻麻,擺滿了一摞摞高低錯落的藏書。

  “先找無極仙丹!”

  他心念一動,腳下不停,穿行在書架間的過道里,一雙眼珠子不停飛轉,目光游走,已掃過沿途過處的大小角落,連四下的墻角都沒放過。

  只是不曾想他前腳進來,后腳就有人尾隨而入。

  “難不成是那黑光上人?”

  陳拙眼梢一提,似渾然未覺,然走了沒幾步,他右手陡然回轉,五指一扣,已如閃電般擒住了那人的脖頸。

  對方甚至來不及驚呼。

  待到陳拙回首,神色驀的一變,五指一松,一個半大的小姑娘已跌坐在地,連連急咳,小臉通紅,眼淚都快出來了。

  “你是誰家的娃娃?”

  小姑娘卻拍著胸口,眨著明眸,望著面前黑漆漆的人身輪廓,只能勉強看見從那面部的陰影中瞧見一雙微亮的眼睛,心頭一突,似有畏懼。

  但還是壯著膽子,輕車熟路的從一方書架上取下一本書,又急匆匆的偷溜了出去。

  陳拙瞧得好奇,又看看那孩子取書的地方,隨意取了相鄰的一本。

  “五展梅!”

  居然是一本劍法。

  他很快又似覺察到什么,那孩子想拿的應該是這本,大概是拿錯了。

  陳拙再一回頭,小姑娘果然又跑了回來,手里還端著一盞燈,見他拿著名為“五展梅”的劍法,小臉一緊,眼神卻不退縮。

  “這里怎會有劍法?”

  他將劍譜擱下。

  小姑娘立時如獲至寶的取過,嘴上脆生生地回應道:“我也不知,這里的藏書皆為抄錄而來,聽說早年間有道家異人借閱,或許是他們留下的。”

  燈火一映,才見這少女下頜尖尖,臉頰白皙豐潤,如桃花芙蓉,細膩泛光,似是沁著一層羊脂般的玉色,柳眉杏眼,纖腰瘦肩,端是生的貌美。

  就是穿的略顯陳舊,洗的發白。

  陳拙問道:“在這里找了幾本秘籍了?”

  少女一面翻著劍譜,一面頭也不抬地道:“兩本,還有一本‘流云水袖’,可惜是殘本,只有幾招,這劍譜也是,許是那些道家異人故意捉弄,練著練著,總覺得差了點,就想回來再看看。”

  陳拙點了點頭,既不驅趕,也沒多說,而是繼續在“太清樓”里找尋了起來。

  但他心里則在回想少女的話,道門異人,應該是錯不了了。

  走了兩圈,見毫無收獲,陳拙已上了二樓。

  此間所藏乃是畫。

  四面的玉案上擺放著一方方精致畫匣,藏畫兩百余幅,據傳皆為出自古今大家之手的古畫名畫,為世間罕有的傳世之作。

  屋心則是橫著一方書案,布置雅致,想來應是趙佶平日賞畫之所在。

  陳拙目光一轉,視線忽然瞧見正東的墻上有一幅栩栩如生的壁畫。

  “呂祖斬蛟圖。”

  墻上所畫,以江河為底,濁浪卷天,水波幽深似難窺其底,浪上舟船岌岌可危。然那濁浪之下有一雙兇殘碧目隱現,浪中更是藏有一截青鱗巨尾,正是惡蛟興風起浪之勢。

  浪花上,則有一仙風道骨的劍仙俠圣提劍在手,作騰空之勢,左手捏劍指,右手起劍下斬,面上為瞪目怒容,下頜蓄有長髯,白衣卷動,腰懸葫蘆,如乘風駕霧,發絲飛揚,劍勢凌厲,既有劍仙出塵之氣,又有豪俠拔劍斬龍的意氣。

  畫的正是“純陽子”呂洞賓。

  “好畫。”

  陳拙贊了一聲。

  作畫之人應是一位道門高手,還是在心境難定之際留下的此畫。

  出世之人,入世之意。

  心境變動起伏,正如那惡蛟興風作浪,若此劍斬下,則風平浪息。

  可惜畫中呂祖提劍在手,劍至半途,未有結果,只有欲斬之勢。

  搖搖頭,陳拙只在二樓看了看,并未去動那些畫。

  這些東西既是趙佶的心愛之物,便絕不是“無極仙丹”的藏匿之處。

  “莫不是藏在三樓?”

  他正想登樓,木梯上忽然飄來一團燈色,那小姑娘也上來了。

  “你既然是想學武,就該好好在下面再找找,興許會另有收獲。”

  小姑娘卻道:“我已經記完了,你既然在找東西,這么黑能看得見么,這盞燈送你。”

  陳拙笑了笑,一面掃量,一面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也隨著他的視線好奇的四下瞧瞧,“我姓趙,趙師容!”

  “趙師容?”

  陳拙眼神微動,已轉向對方,再一細瞧,不知為何,他忽然覺得眼前這小丫頭像極了一個人。

  腦海中細一回想,陳拙突然記起來了。

  剛到汴京的時候,在那“甜水巷”里,他有次曾遠遠瞥見過一位風華絕代的女子,后旁人告知,那便是艷絕京華的李師師。

  而這人的骨相與之居然相似的緊。

  還有這趙姓可不一般,落在皇宮里更是非同小可。

  許是被陳拙的目光嚇到,小姑娘縮了縮雙肩,但她非但沒退,反倒回瞪了一眼。

  陳拙眼神收回,輕聲道:“看來你很怕黑,害怕一個人。”

  小姑娘眼睛一瞪,似被道破了心思。

  陳拙繼續道:“你在想我算個好人,也是個怪人。”

  少女眼睛瞪得更圓了,小嘴微張,像是活見了鬼。

  陳拙揚了揚眉,道:“你罵我。”

  小姑娘脫口道:“你怎么知道?”

  她一說完,忙又捂住嘴,眼神變得驚恐無比。

  “我不是鬼。”

  陳拙嘆了口氣,轉身便要上樓,可就在登樓的時候,他又不經意的瞥了眼那幅“呂祖斬蛟圖”,哪想這一看竟有意外發現。

  這呂祖右手提劍下斬,左手則是以劍指斜指。

  “仙人指路?”

  陳拙心頭一震,目光隨畫中劍仙指尖所指的方向瞧去,但見是一根倆人合包的木柱,柱上有一條金龍盤繞,口銜龍珠。

  而劍指所指,正是那顆灰蒙蒙的的龍珠。

  深吸了一口氣,陳拙騰空縱躍而起,探手一抓,已將龍珠摘下,五指揉捏,龍珠登時裂開,從中掉出一方巴掌大小的玉匣。

  但就在這時,二樓緊閉的一扇木窗忽的大開,一道高瘦黑影飛撲掠入,雙手推掌,掌勁澎湃勃發,直撲陳拙。

  “跟了這么久,總算肯現身了!”

  事實上就在木窗大開之前,陳拙已不驚不慌的收好了玉匣,迎著面前的駭人掌風,他淡淡睨了對方一眼,同時左手虛握平展,右手屈臂后沉,食指中指微彎,只似握了一副弓箭。

  他手中無弓,亦是無箭,但就在做出搭箭開弦的動作后。

  虛空中一抹駭人氣機已在他指下醞釀匯聚。

  無形之箭。

  連昨天的一起補了,八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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