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監蒼老面容不急不慌,慢條斯理的抖了抖手上血沫,一對眼珠子在眼窩里骨碌一轉,環顧四面群敵,干癟的臉頰輕一抽動。
“早就給他說了,別練勞什子軟骨功,結果練散了形神,居然死的這么窩囊,連吃飯的家伙都丟了。”
他兩腮蠕動,嗓音低啞,邊說邊從袖筒里取出一塊黃精嚼進了嘴里,脆響有聲。
瞟了眼陳拙手里的緬刀,老太監死灰的雙眸晃過一縷精光,“三尺繞指柔?看來港上還有條大魚啊。”
這人說前兩句的時候還是一股子陰柔之氣,嗓音發尖,但越往后說,原本有氣無力的聲音已變得洪亮雄渾起來。
“小東西,瞧著你這副囂張勁兒,咱家倒是想起了自己年輕的時候。”
陳拙卻不與其多說,朝眾人一使眼色,伏身前沖,手中緬刀在他勁力的催動下軟如緞帶般扭顫,好似龍蛇翻騰,虛實難辨。
老太監避也不避,連動都不動,可他身上卻響起了一連串噼里啪啦的清脆異響,似筋骨互磨,關節移位,瘦小的身軀左一鼓,右一撐,已將松垮寬大的黑袍撐了起來。
“噌!”
緬刀忽的一直,點在了老太監咽喉,只是如抵金鐵,刀身瞬間彎曲。
陳拙雙眼瞳孔一收,手腕一震,長刀已如毒蛇卷向了對方的脖頸,刃口一過,但見對方皮肉上竟只有一圈淺淺的白印。
“齊招呼!”
不知誰喝了一聲,周遭眾人霎時齊齊出招,奮起全力,拳掌刀劍已如狂風驟雨般打出。
老太監瘦小枯干的身形瞬間被淹沒,可下一瞬。
“啊!”
一聲爆吼,響徹長街,塵囂四起。
眾人盡皆飛退倒撤,吐血的吐血,踉蹌的踉蹌,待塵囂散去,只見那老太監已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身形魁梧至極的光頭大漢;濃眉虎目,面色蠟黃如銅,雙眼熠熠生輝,原本寬大的黑袍似已包裹不住那駭人的體魄,緊繃欲裂。
眾人眼皮一跳。
“金鐘罩!鐵布衫!”
驚色未散,此人唇齒一啟,猛的似長鯨吸水般深吸了一口氣,胸腹膨脹一擠,又聽一聲長嘯。
眾人本就各有損傷,此時驚聞這吼嘯之聲,只覺胸腹間的氣血翻騰鼓蕩,如有龍虎騰躥暴走狂行;似杜心五傷勢較輕的還能憑內息壓下,但陳拙先前硬受了那老太監一掌,雖有彎刀橫擋,但內勁透入,氣血不穩,此時直如烈火遇干柴,臉色一白,先前咽下的逆血又一股腦嘔了出來。
“武榜眼的橫練功夫是你教的?”
老太監聲如銅鐘,答非所問地道:“我們這撥人也是分強弱的。六感通玄雖能先覺,但不是每個人的身體都能將之完全發揮出來;近身廝殺,只要肉身與精神不能完美契合,就算未戰先覺,避得開子彈,一旦與人交手,打法上始終是有破綻的…”
他眸子一瞟,不悲不喜的看向陳拙,“你殺的那個算是末流,練了那軟骨功,起初尚有不俗能耐,可時日一長,越來越老,渾身精氣也比人散的快,等于自毀根骨,不然,也用不著憑金針才能鎖住關竅。”
這人似是對陳拙頗有興趣,嘿嘿一笑,“倒是你,兩番舍身,引他出手,于生死一線搏得破綻,好想法。”
老太監舒展著筋骨,一面朝眾人踱步逼來,一面淡淡道:“武夫所求,終其一生,不過是為了追求‘攻守’二字的極致罷了;完美無缺的打法,無懈可擊的精神;知道何為通玄么?那是條路,走到盡頭,通了,便可化盡打法破綻,達形神合一、天人合一,攻則無所不中,守則無險不避,為陸地真仙…可惜…”
他搖搖頭一嘆,嘆的莫名。
“可惜你這等驚才絕艷之人竟淪為朝廷鷹犬!”
左宗生大喝一聲。
老太監幽幽道:“是啊!”
話聲未落,他陡然暴起發難,雙目大張,大步噌的一跨,雙手一抓一探,抓的是陳拙,探的是古玉。
左宗生揮刀便劈,林黑兒提劍擊腕,杜心五一聲長嘯,腳踏弧形步,劈手抖腕,已出拳攻其下三路死穴要害。
那兩位白蓮宿老則是飛身一趕,亦是想要打其要害,一個攻其太陽穴,一個如猿猴一縱,雙手自后探其雙眼。
“天底下練這兩門笨功夫的人不少,但練出氣候的卻沒幾個。”
老太監橫行無忌,聲如銅鐘,身形瞧著魁梧,可身法步伐竟絲毫不輸先前的那個老太監,閃身一晃一避,已繞過眾人,站在了陳拙與古玉面前。
陳拙緬刀一抖,刀尖嗖嗖一扭,照著老太監面門而去,想要故技重施,破其雙眼;同時右腳一勾,將古玉送出一截。
然那老太監只是大手一抓,緬刀已如一條長蟲般被其擒住,繞掌一轉,順勢推掌拍出,五指落處,墻上立見磚石迸裂,塵飛土揚,塌出一個五指分明的掌印。
見陳拙躲開,老太監另一手五指握拳,已來勢極洶的砸出,勢如破竹,如槍如錐,扎向陳拙心口。
其余人見狀紛紛動容,想要上前援手,卻聽,“低首!”
一個中氣十足的蒼老嗓音冷不丁落入場中,自陳拙身后響起。
陳拙想也不想,縮身側倒,身后遂聽一聲沉穩腳步,而后是一聲滾雷般的沉喝。
但見一記難以想象的崩拳,勢如炮弩,與老太監的拳頭筆直對上。
雙拳一撞,好似炸雷震得人耳膜嗡鳴陣陣。
老太監那恐怖的體魄終是后仰一退,腳下踉蹌數步,步步生印,如踩爛泥。
未等站定,出拳那人縱身一趕,幾步上前,右手抵著老太監的心口,五指一揉一按,推送之下,頓見掌下身影如被重錘砸中,連翻帶滾的撞出十幾米遠。
眾人定睛一瞧,赫然是那贈刀的老頭。
老太監翻身而起,瞧著自己淤腫的拳頭,右臂如鞭震顫一抖,有些不以為然,又看看突然冒出來的神秘來人,瞳孔先縮后擴,嘿嘿一笑,“原來是你這條漏網之魚…神拳李洛能!”
眾人雖說早有猜測,但聽到這名字俱是心神一震,士氣大壯。
老頭瞧了眼陳拙,有些嫌棄,“軟刀子是伱那般用的?還以為是個識貨的,就他娘的會個三板斧。”
旋即,李洛能又看向那老太監,一張粗糲黝黑的老臉有些古板,雙眼半瞇,淡淡道:“不要覺得他們有多邪乎,終究是血肉之軀,宗師與通玄差的是精神,打法相差不遠,照常了打。雖能先覺,但只要不是什么怪胎妖孽,四五個齊上,也能逼出一絲破綻,這也是他們氣血枯竭留下的弊端…長存,是有代價的。”
老太監神色轉為陰沉,只是他忽覺有些不對,蹙眉垂眼,望向自己的胸口。
卻見膻中穴上不知何時扎進了兩枚金針,臉色立時難看起來。
李洛能一提地上緬刀,三尺繞指柔登時抖出一團繁復光影,直逼而上。
老太監拔下金針,伸手來抓,不想那緬刀忽柔忽剛,忽曲忽直,以虛打實,竟是滑溜的厲害,多了諸多變化。
“他身體殘缺,經絡遭截斷,那便是罩門!”
眾人互望一眼,自是知道那罩門所指之處,腳下一動,齊齊攻上。
老太監臉上絲毫不見驚慌,望著李洛能,冷冷道:“憑你油盡燈枯之軀,也敢現身一會?”
陳拙大步迎上,刀眼大張,喝道:“廢話少說,來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