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后。
源順鏢局的院門早早地便大開了。
一群游俠兒也是起的大早,湊在門前的空場上,自發的照看著街上陸陸續續趕來的驢馬車架,滿眼興奮,時不時探頭探腦的朝著鏢局里張望兩眼,嘴里嘖嘖稱奇,艷羨的緊。
陳拙要拜師了。
這可不能含糊,收徒歷來那都是一個門派的頭等大事,寓意傳薪不滅,關乎到一個門派的傳承與臉面。
源順鏢局雖說只是個字號,但王五名震北方武林,義薄云天,人雖未在京城,面子卻不能落下,需得廣邀八方武林同道,前來觀禮,做個見證。同時這也算是做足禮數,發了帖子,才算把人家瞧在眼里,而且立得還是鏢局的牌子,打個照面,也方便日后打交道,講的是個人情世故。
陳拙梳洗搭理了一番,換了身干凈衣裳,天還沒亮就被程庭華吆喝起來,立在正堂門口,候了快一個時辰。
他筋骨拔伸,往日的衣裳已顯得有些不太合身,穿了件綢子青衫,往門口一杵,刀眼瞇起,猿臂垂落,寬肩拔背,瞧著尋常,可不知為何站遠了再看,總給人一種后頸發涼的感覺。
“他娘的給你說了多少遍,別瞇著眼,你這是結交情還是結仇啊?”
程庭華破口大罵。
陳拙臉一黑,這習慣又不是說改就能改的。
秦地有狼,殺人無常。
說的就是刀客。
關中風大沙大,風沙一起那是遮天蔽日,容易迷眼睛,所以他看人、殺人總是情不自禁的習慣去瞇眼瞧人,跟那狼一樣,自然而然就流露出幾分兇性。
沒辦法,他只能垂著眼皮,結果又換來一頓罵。
說他不正眼瞧人。
陳拙只能強撐著一個表情,睜大雙眼,站門口迎人。
只是瞅見頭一個進來的,他雙眼又有瞇起的架勢。
“八卦門宮寶田,登門拜賀!”
院門口,一位老游俠搬了張桌子,坐那兒負責唱名留名。
這人還不是單獨來的,身旁跟了位老者。
此人面凈無須,一雙鷹眼外鼓,兩腮下陷,渾身上下一水的黑。黑衣黑褲,黑鞋黑襪,只是身子太過精瘦,反倒把衣裳襯的寬大起來,背著雙手,腦門刮得光凈,滿頭花白頭發系成了一條細短的辮子,皮肉白的不似活人,陰嗖嗖的。
尹福?
陳拙表情不變,又看了看宮寶田另一側身旁的人,神情為之一變。
這是個長臉漢子,穿的普通,相貌普通,穿著雙草鞋,看似步履悠哉,可腳下功夫竟然比宮寶田還要能耐,鞋底磨過,剛降過春雨的泥地竟然不留痕,袖筒略長,藏著雙手,不顯山露水。
“暗門高手?”
衣服分面子、里子,武門也一樣。
小門小派就算了,大門大派底蘊深厚,尋常人只能瞧見擱外頭的面子,充當門派臉面,干的都是揚名立萬的事兒;殊不知背地里還藏著里子,便是那暗門弟子,干的也都是見不得光的活兒,如那一方大教的護教之人,替門派掃除障礙,這才是真正的底蘊。
似八卦門這一輩,宮寶田明面上被稱作三代弟子的第一人,日后免不了是要掌管八卦門的,那這人絕對就是尹福養出來的暗門高手。
宮寶田還是那副模樣,少年得志,穿著考究,畢竟是八卦門擱外頭的面子,氣勢上得做足了功夫。
“嘿嘿,宮師兄,幾日不見,你怎得冒出個這么大的兒子?”
不同的是,他屁股后頭還跟了個小娃,瞧著模樣稚嫩,就是繃著張小臉,故作老成,學誰不好,偏偏學那尹福的架勢。
聽到陳拙怪笑間說出的話,宮寶田有些繃不住臉,那少年臉色漲紅,也是憤憤不平的瞧來,可只一對上陳拙那雙眼睛,他身子猛一哆嗦,小嘴一癟,竟差點沒哭出來。
宮寶田淡淡道:“三兒,叫人,這是你陳師叔!”
言外之意,這是他徒弟。
“小子馬三,見過陳師叔!”
那小娃雖說有些不情不愿,但還是壯著膽子,行了一禮。
“馬三?”
陳拙瞅了兩眼,嘴上應付般地道:“不錯!”
“見過尹師伯!”
陳拙扭頭又朝那尹福神色平淡的拱了拱手。
尹福生的瘦矮,站在他面前堪堪抵肩,脖頸不動,眼窩里的眼珠子倒是骨碌一轉,從上到下把陳拙瞧了一遍,嘴上應的也是不冷不熱、陰陽怪氣的,“師伯就免了,你雖得了程師弟的真傳,但拜的可不是八卦門,別亂攀關系,可惜了這副身骨…呵,誤入歧途,果然是有什么樣的師父,就能教出什么樣的徒弟。”
陳拙臉上這下連平淡都沒了,對于這死心塌地追隨旗人的老鬼他無話可說。
咧了咧嘴,他腦袋往前一湊,附耳低聲道:“老鬼,信不信換個地方我能打死你。”
尹福狹眸微張,臉上表情毫無變化,眼底卻有殺意隱現,“要不是看在程師弟的情面上,伱焉有資格在我面前大放厥詞,莫不要以為有的事情你做的天衣無縫。”
宮寶田眼神透著無奈,見氣氛不對,他倒也沒有幫誰的意思。眼下各方武門同道齊至,有不少大家宗師可都看著呢,有什么恩怨私底下解決該論則論,但要是挑這么個日子,那可就撕破臉了,不死不休。
他勸道:“尹師,外頭天涼風大,且進去喝口茶吧。”
聽到宮寶田的話,尹福眼皮一垂,徑直自陳拙身旁走過,入了正堂。
宮寶田這時說道:“過些時候我要給小女做滿月酒,陳師弟不如來宮家坐坐。”
陳拙想了想,點點頭,“可以。”
他如今得了程庭華的絕學,已算半個八卦門的弟子,尹福認不認那是他的事,但既然結了情分,這些面子上的小事兒還是得做做,總不能讓程老難做。
二人交談間,那暗門漢子眼神一爍,雙手滑出,虎口全是老繭,竟也是個使刀的行家,但卻沒有絲毫開口的打算,只是點了點頭,便算打過招呼了。
“請!”
迎人進了正堂。
外頭又開始唱名了。
“戳腳門劉觀瀾,登門拜賀!”
“會友鏢局李堯臣,登門拜賀!”
“濮陽拳社孫祿堂,登門拜賀!”
“太極岳柱臣門下岳斌,登門拜賀!”
“查拳王子平,登門拜賀!”
“通臂拳張策,登門拜賀!”
“武當丹派宋唯一,登門拜賀!”
陳拙聽到這些人的大名,心頭一震,正準備迎人,卻見個少年游俠滾地葫蘆般摔了進來,臉色鐵青,嘴里溢血,受傷不輕。
一前一后,那外頭跟著冒出個陰惻惻的聲音。
“神手門,登門拜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