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天完全黑透之后,艾華斯換上了自己許久未穿的教士服,從自己的臥室中鄭重其事的點亮了三根嶄新的蠟燭。
艾華斯面前是一個擺在桌子上的銀盆,盆里盛滿著白天時被艾華斯圣化的鹽。
尤利婭和麗姬婭排排坐在床邊上,而雅妮斯則在墻上掛著的風景畫中窺視著房間。
艾華斯對著燭火閉上眼睛許久,醞釀著情感。
神圣而微弱的燭火照在艾華斯身上。他的身后投射出宛如活物一般扭曲蠕動的陰影。
“我拜請司燭,圣數為三之神,罪棘縛身之神,燃身逐暗之神…”
艾華斯低聲呢喃著,反復閉目祈禱:“請您看顧我的心靈之火…如看護墻角的燭火般看顧我…
“我拜請司燭,圣數為三之神…”
他的鄭重其事,也讓尤利婭不自覺緊張了起來、緊繃背部。
她倒是一直都知道哥哥有著通過自我獻祭的手段,來強化影魔與悖焰之蝶的能力。
但是艾華斯從來沒有在她面前展示過。
艾華斯有很多東西都沒有對尤利婭展示。有些是為了不讓她擔心、另一些是為了不想讓她接觸到太危險的東西。
對此尤利婭心知肚明,但她難以辯駁。這畢竟是來自于艾華斯對她的關心與愛護,而根源則是她自己在艾華斯面前構建的人設——在艾華斯的認知中尤利婭就是一個柔弱的、需要照顧的女孩。
如今也沒有什么突發事件,尤利婭也不好自己突然改掉。
在三次詠唱過后,艾華斯雙手沒入面前用祝福術圣化過的鹽盆之中。
他雙手鏟起鹽、雙臂展開,隨意的灑在四周。
宛如火花向上飛舞。這些潔白的鹽粉如同獲得了生命一般、四處飛舞盤旋。
它們逐漸閃耀起了微光——在這昏暗的臥室之中,慢慢亮起了宛如群星般的輝光。
艾華斯頸上披著的肩帶無風自動,如同兩條滑膩的海蛇般扭曲飛舞。
他垂下頭來,輕輕撫摸著盆中的鹽,低聲嘆息:“我的孩子,我所喂養的無肉之女啊…
“——起來吧,從那萬物的肉中歸來。”
鹽象征著物質的血肉。
而聽到了艾華斯的呼喚,那已經失去意識、昏昏沉沉落入夢中的影魔,便像是得到主人呼喚的小狗一樣、從面前鹽盆中的陰影中浮了出來。
那是一團模糊不清的陰影。像是淤泥,又像是沼澤。
在艾華斯的輕撫中,盆中的鹽自主的流動著,發出如潮起潮落般的海浪聲。
“我是你的圖騰,我是你的父親,我是你的神。”
艾華斯低聲詠唱:“伱不可觸碰我的神圣,你不可傷害我的軀體——
“然而,在我死去之時,你當悲傷;然而,在我死去的日子后,你當慶賀!”
艾華斯說著,從那鹽凝成的陰影之中撈出一把短槍。
他將鹽槍高高舉起,隨后狠狠將那把槍插入到了自己的腹中!
尤利婭頓時驚的一個哆嗦,險些就要驚叫出聲。
但就在這時,她背后卻伸出來了一對冰涼的手、捂住了她的嘴。
“別怕,孩子,”雅妮斯的聲音從她背后輕輕響起,“獻祭是這樣的。”
“…獻祭一定要傷害自己嗎?!”
尤利婭壓低聲音,用有些焦急而惶恐的聲音說著:“會不會哪里出錯了?”
“沒有錯。”
雅妮斯輕聲說道:“這就是儀式。儀式的本質是模仿,而目的是為了超越。”
一旁的麗姬婭也點了點頭。
如今的她,也通過學習加深了對超越道途的理解。
白發的龍女輕聲答道:“人類的心中存在著一種欲望,那是不可阻止、不可避免的‘模仿’的本能。那是人類最本質的東西,并且會隨著外部的聲音的重復而加強。
“當我們還是什么都不懂、不知道何為‘自己’的稚子之時,就會本能的模仿外界的人。模仿他們的語言,模仿他們的神態,模仿他們的一舉一動。那是來自蛇父的哀憐,讓人們從愛的獸道中得以超越。
“——于是,我們就從獸變成了人。”
而另外一邊,當艾華斯將鹽之槍貫穿下去之后,那鮮血便已順著教士服向外流淌、以極緩慢的速度浸出到地上。
那鹽池中的陰影瞬間就開始了激烈沸騰。
就如同加入了某種試劑一般——尤利婭如此想著。
而艾華斯仍舊在詠唱《牧者密續》之上的秘言:
“你當慶賀我的死,你將高唱我的神圣。你將開辦慶典,你將高舉權杖。”
艾華斯如此說著,從鹽池中拿出第二把鹽槍。
他微微側頭,將那把鹽槍自脖頸側面直接插入了自己的鎖骨之中!
劇烈的痛苦讓艾華斯瞳孔緊縮而又放松,他的嘴唇劇烈顫抖著。
他嗆咳著,咳出粉紅色的泡沫。
而一條暗紅色的鮮血順著脖頸涌出,沒入到純白色的教士服中。
淡薄的血氣瞬間向四面八方呈球狀噴出,艾華斯身邊的燭火都仿佛暗淡了些許,映著暗紅色的血光。
另外一邊,麗姬婭還在輕聲說著:“有些孩子過于擅長模仿、太過專注于那些‘模仿我’的命令,熱烈的追隨著那些光所投下的陰影。于是他們就成為了‘乖孩子’、‘聰明孩子’…但他們所模仿的并非是神圣無暇的圣像,而是有劣根性的人。
“于是這種不完整也會在模仿中體現出來。最終他們終會遇到僅靠模仿自己身邊的人所解決不了的難題——而越是熱誠于模仿的孩子,在第一次碰壁之時所承受的刺激也會越發強烈。
“幼子在成年人面前是沒有拒絕權力的。因此發出‘模仿我’的命令的人,他們口中的每一聲‘不’都是那樣如雷鳴陣陣、不可逾越、不可否決。
“在模仿過程中所面臨的必然失敗,又會加強模仿的欲望。如此往復循環,陷入到被操控的深淵之中。
“而在這個過程中,若是惡念的種子滋生于心靈之中,他們便會想要逃脫這一循環。這一欲求便是超越,而那個種子是墮落、是變化、是暴力。而這種暴力,也是威權的一種延伸。
“——在諸多超越之舉中,‘獻祭’的本質便是暴力。”
麗姬婭像是在懷念著某人、回憶著什么人一般,如此輕聲說道。
尤利婭看著她,就仿佛看著從她身上浸出的另一個人。
那是曾經與麗姬婭…或者說,曾與梅格講述這些“關于獻祭的秘密”的知識的另一個人。一個屬于超越道途的人。
“或是因為恐懼干旱,或是想要延年益壽,或是尋求替罪的羔羊,或是為了死后的安眠,或是謀求戰爭的勝利,或是享受狂歡的迷醉…世界各地的古代人類們,最終無一例外的選擇了‘犧牲’。無論犧牲品是人或是獸,那都是一種群體的暴力、是一種得到群體認可的暴力。
“——儀式的本質是模仿,而犧牲的本質是暴力。模仿是人類作為蛇父之子的證明,而犧牲則是人類靈魂深處浸染著欲望的墮落本能。”
麗姬婭說到這里,微微頓了頓。下意識攥緊了手指。
她輕聲說道:“超越道途的超凡者,多少都會有這樣的自毀傾向。他們會將自身視為一個器皿,而器皿是一種枷鎖。謀求超越之人,終會有砸碎枷鎖的欲望。
“他們為了目的,便會傷害自己…并不是為了貪婪,而是為了目的本身。
“…我曾經就認識一個超越道途的超凡者。他在一次近乎必死的戰斗之前,就完成了自我獻祭。到了那時,就算得勝也無法歸來,因此這不能算作是為了存活而做出的犧牲;他們大概率無法獲勝,因此這也并非是為了成功;沒有人重視他們的死,因此這也不是為了榮譽。
“我也想過很久,他們為何會如此…直到前不久我才明白,目的本身就是目的,欲望的延伸仍是欲望。超越者們總是這樣的。”
看著艾華斯舉起第三根鹽槍,鹽盆之中的陰影瞬間變得悄然無聲。麗姬婭的聲音變得沙啞。
尤利婭突然回過頭來,這才注意到麗姬婭的瞳孔中正閃耀著明亮的紫色輝光。
旁觀如此具有超越之力的儀式,超越道途之間產生了共鳴。就如同藝術家欣賞他人的作品之時也會感到美,而麗姬婭原本穩定的身體狀態、也因為這牧養儀式的共鳴產生了偏斜。
她身上的龍鱗吱呀作響,血肉之下仿佛有蠕蟲在爬行。整個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緩慢長大。
而艾華斯那低沉沙啞的聲音仍舊在臥室中響起:
“誰將被祭殺?何物將終結?哪種話語將亙古流傳?
“——為你獻上我的祭歌!
“我的愛、我的子、我的肉、我的繼承、我的祭臺,聽令于我——”
懸浮在空中的鹽粒化為絢爛的群星,此刻的艾華斯如同站在銀河之中一般。
他舉起鹽槍,對準自己的心臟。
此刻艾華斯身下的陰影、面前銀盆中的陰影已然完全平息。顯出一種詭異的寧靜。
尤利婭頓時握緊掌心,便想要沖上前去。卻被麗姬婭一把拽住手臂。
她近乎是憤怒的回過頭去,卻看到了麗姬婭臉上如碎裂的瓷器般開裂、浸出鮮血。而此時的她比起之前大約大了四五歲的模樣,此刻看上去已經與尤利婭一般年齡。麗姬婭此刻眼中閃耀著妖異的紫光,卻是面無表情。
——僅僅只是聆聽《牧者密續》的秘言,便讓她的身體開始了成長。
麗姬婭感受到了強烈的干渴——那渴意來源于站在鹽盆之前,身上被鮮血浸濕的艾華斯。
但她無比堅韌的理性輕易壓制住的這種欲望,順便將尤利婭一同壓制。
艾華斯哀憐的低頭看向影魔,輕聲說道:“我為你獻上…
“——我一瞬間的死。”
當艾華斯聲音落下,裹著陰影的鹽槍便如殺死月之子的木樁一般、貫穿了艾華斯的心臟。
并非只是心臟被貫穿的簡單傷勢…那種傷勢對于如今的艾華斯來說,已經不足以瞬間致命。
這是自我的犧牲,至圣的儀式、至純的奉獻。
艾華斯將自己作為祭臺上的祭品,完全獻給了自己的惡魔——
一瞬間,艾華斯的瞳孔變得暗淡。
如同他在巨人的魔釜之上,被影魔貫穿心臟一般。
他全部的生命力瞬間消散。
艾華斯立刻死去,身體無力的向后跌倒。那些約束著鹽槍的陰影宛如活物一般從三處傷口中浸出,將艾華斯團團包裹。
他整個人跌落到了陰影之卵中。無數陰影宛如蛛網一般,四處蔓延著、將那三根獻給司燭的蠟燭抖動著撲滅。而隨后這些陰影便染上了鮮紅,整個房間都映在一種恐怖的血紅之中。
并不像是之前一樣,只是血與法力的獻祭。而是將自己的生命、靈魂、意志,全部獻上。
若是影魔不做任何回應,這就等于是不進行任何索要的、完全無私的獻祭。
艾華斯將就此死去。他的生命、他的靈魂,都將成為影魔的一部分。
“…哎。”
然而“影魔”嘆了口氣。
這并非是刺客小姐那甜膩的嗓音,也不是“貝亞德”那冷淡知性的成熟嗓音。而是一個空靈而沙啞、如同呢喃著的夢境一般的全新聲音:
“——我愿意獻上我的一切,換取我的主人自虛無中歸來。”
那是牧養法的最后一個步驟。
牧養必須是無私的,因此不能尋求任何報酬。
也就是說,決不能以任何形式約束對方“報恩”。
那么將包括契約、生命、靈魂在內的一切全部獻上的獻祭,便是最為無私的獻祭。極具風險的超越之舉。
唯有對方做出回應,才能換回已經被獻上的一切。
剎那之間,那陰影之卵便如時光倒流般消散。
在影魔交還艾華斯的犧牲過后,身上仍舊染著血跡,虛弱無比的艾華斯從中浮現。盡管心臟被貫穿的傷勢依然存在、盡管生機薄弱,但他依然還活著。
而在他的背后,卻站著另一個陌生的存在。
她從背后環抱著艾華斯,免得他跌倒在地。
那惡魔有著人類的上半身,容貌像是貝亞德、又像是艾華斯。凄厲的猩紅色狼瞳讓人感到劇烈的恐懼。
那黑色的柔順長發披散至大腿中部,此刻正在背后狂亂飛舞著。而她背后長出了一對虛幻的、由陰影構成的黑色翅膀。剪影就像是烏鴉的翅膀一般。
她全身不著寸縷,關鍵部位纏繞著不可視的陰影。但從臉頰至腰間都有詭異卻具有特殊魅力的暗紅色血痕。自腰部往下,是噴著黑色煙氣不定型氣態軀體。而雙臂自肘部往下的皮膚,也是完全啞光的漆黑透明之手。那利爪顯得很猙獰,但抱住艾華斯時卻并沒有傷到他分毫。
當她出現之時,整個房間之中都被血色所盈滿。
那是夜魔,顯現之時便將帶來血夜的上位惡魔。
作為掌握著愛之道途力量的上位惡魔,它同時掌握著陰影、鮮血與詛咒的力量。
傳聞夜魔將滿足善妒之人的愿望、給予他們力量,蠱惑他們復仇。
而與夜魔做交易的人有一個共同特征,那就是他們在白天時會失去自己的影子。而在夜幕降臨之后,他們的影子將會操控他們的軀體、去做那些他們不敢做的事。
在滿足交易之后,夜魔便會在一場血夜之中抽走對方的鮮血與靈魂,最終只會有人記住血夜降臨、卻沒有人會記得曾經存在過某個人。
在許多地方,它被作為“血神”而被愚鈍者祭拜。
夜魔根本就不在影魔的進化樹上。
這是嫉妒之烙印所延伸出的最高位惡魔之一,其地位與力量等同于罰魔。
夜魔是幫助墮天司收割罪人靈魂的“執行者”、也是對那些曾對墮天司許下承諾卻又狂妄的悖約之人的“討債人”。
夜魔冷冷注視著尤利婭,她那猩紅色的、充滿惡意的瞳孔中是毫不遮掩、近乎瘋狂的嫉妒。
那目光足以令任何人為之膽怯,但尤利婭卻只是愣了一下、隨即目光驟然變得冰冷了起來。
“影魔…不,應該叫你夜魔了。”
艾華斯虛弱的聲音響起。
夜魔見艾華斯回復了清醒,便立刻將蠟燭遞給艾華斯。
艾華斯點亮蠟燭、攥緊燭火。祀火之法開始源源不斷治療著艾華斯的創傷,他的身體開始慢慢恢復。
他在夜魔的懷里抬起頭來,與飄起來之后至少有兩米高的夜魔對視。
“好久不見,影魔。”
他露出一個笑容,輕聲說著:“初次見面,夜魔。我該如何稱呼你呢?”
“…叫我貝亞德…不、還是叫我維涅斯吧。”
那個空靈而沙啞、帶有回音的聲音從艾華斯背后響起:“維涅斯·埃米爾·左拉·貝亞德…那是我曾經的名字,我的主人。”
與昔日作為影魔時不同,她坦然承認了自己的過去。
吞噬了全部的“自己”,如今這是她最為完整的形態。
艾華斯嘴角微微上揚。
“真遺憾,你沒法再變成小蛇、小狗、小貓了…”
艾華斯輕聲說著:“那我叫你小鳥,如何?
“我忠誠的、愛我的…將我的生命與靈魂重新叼了回來的小烏鴉?”
艾華斯聲音落下,他身后的維涅斯便散成一團煙氣、化為一只瞳孔猩紅的陰影烏鴉,安安靜靜停在了艾華斯的肩膀上。
“如您所愿,我的主人。”
如同一位優雅的大小姐般,她輕聲低語著。
二合一的章節,終于趕上了——
我超,最近降溫好厲害,我昨天睡了五個多小時,今早突然在被子里抽筋了。在完全沒有蹬腿的情況下劇烈抽筋,直接給我抽醒了…
因為沒睡夠,所以恰完早飯就去瞇了一覺,醒過來的時候快六點了,作息徹底亂了(悲)
好消息是,終于恢復吃三頓飯了。壞消息是第三頓飯還沒吃。
吃飯3→2,睡覺3→1了屬于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