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下,鷹岬村異常的寧靜。
別說是外面的打斗聲,甚至連蟲鳴鳥叫聲都聽不到。
但是這顯然不合理。
艾華斯早就意識到了其中的違和之處。
因為一般像是這種鄉村地區,各種蟲蛇鳥獸應該非常多才對。
與玻璃島那邊有監察局經常來檢查衛生,還有各種除蟲公司、除鼠公司在街上發傳單的情況不同。鷹岬村這種坐落在森林深處的村子,甚至哪怕是野狼半夜在村子里逛街壓馬路都很正常…起床的時候看到被子里有蛇也不是沒有可能。
更不用說各種小蟲子了。
就算冬天鳴蟲不活躍…可來了鷹岬村幾天,艾華斯卻連個瓢蟲、蜘蛛、鼻涕蟲之類的蟲子都沒見到。
不光是沒有狼嚎、沒有貓叫,甚至連鳥撲打羽翼的聲音都聽不到。
“你們村子里沒有獵人嗎?”
艾華斯向著哈伊娜詢問道。
哈伊娜遲疑了一會:“嗯…也許有,也許沒有。”
“這是我這個月聽到最離譜的回復。”
夏洛克吐槽道:“要么就有,要么就沒有,怎么還能‘或許有’的?”
“我們這可是牧灣郡。”
在房間里來回溜達的哈伊娜,理直氣壯的叉著腰回應道:“要吃肉的話得找牧民啊,那么一大片放羊趕牛的呢。雖然村子里偶爾也有野味,但那或許是從風笛鎮買回來的、或者是從其他村子里換來的也說不定。”
如今也不確定外面打完了沒有,所以哈伊娜也不敢回家。
但是哈伊娜閑的沒事干,精力旺盛又格外興奮…于是她只能在房間里來回轉圈,然后時不時跑去逗弄一下快睡著的獅鷲。
麗茲趴在角落里已經快睡著了三次了,但每一次都被哈伊娜又吵醒了。
關鍵是吵醒之后哈伊娜也不用它做什么,而是又連忙摸著它的腦袋安撫著它睡了過去。隨后自己在房間里溜達了幾圈又忍不住去找獅鷲玩了。
這也沒辦法。
畢竟除她之外的三個人——艾華斯、夏洛克和莉莉,都不太好打擾。
莉莉性格內向而安靜,就算和她聊天莉莉也只會淺笑著在旁邊一言不發的聽著。也就只有艾華斯找她聊天的時候能稍微多點反應。
她倒是想和艾華斯玩、然而如今作為不管大臣的艾華斯,對哈伊娜來說實在是位高權重——她當初就很怕作為督察長的愛德華,而如今的艾華斯可比愛德華厲害多了。
而夏洛克更是不用提了。
他在那邊看著書…哈伊娜湊過去看了看、發現那居然是講占星術的書。
里面大片大片的字母、數字與符號,哈伊娜看一眼就覺得頭暈眼花。
當然,如果硬讓她背誦的話大概是能全本背下來的。但想要理解就很難了。
讓她欣慰的是,智慧道途的夏洛克看這書也沒那么容易看懂。小小的夏洛克皺眉苦思,看著就像是弟弟在努力寫作業一樣,非常可愛。
不過或許是因為夏洛克也看的頭疼的緣故——哈伊娜頗有節奏感的從他身后不斷路過的行為,惹得夏洛克惱怒的咚的一聲用力放下書,抬起頭來罵了幾句。
他非常討厭哈伊娜這種大半夜圍著眾人繞個不停制造噪音的躁動行為,銳評她這叫“精力旺盛的蠢驢在為明天的拉磨而熱身”。
于是哈伊娜也不想靠近夏洛克了。
蠢就蠢了,她知道自己與夏洛克相比確實不聰明。但是蠢驢就不樂意聽了。
——她多少也是在學校里受大家歡迎的美少女,被說是驢子太過分了!
至少也得是馬或者狗之類可愛的動物吧!
“說起來,”一旁的艾華斯卻是若有所思,抬手把轉個不停的哈伊娜攔了下來,“你們小時候會帶著小伙伴們到處亂跑對吧?”
“當然,不然在我們這里也沒啥好玩的了。”哈伊娜點了點頭。
“那你們靠近森林過嗎?”
“我們經常在森林里玩啊。”
哈伊娜答道。
聽到這話,夏洛克突然皺眉抬起頭來,反問道:“伱們在森林里玩?”
“…是啊,怎么了嗎?”
哈伊娜一個心虛,覺得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么。
“那問題可太大了。”
夏洛克像是小大人一樣眉頭緊皺:“你們大人就這么讓你們在林子里亂跑?”
“怎么了,”哈伊娜有些莫名其妙,“又不是去沼澤,有什么危險的…沼澤倒是不讓我們去。但只是說肯定沒用啦,我們還是每個月都去,啊哈哈…”
哈伊娜說著什么“只要沒被發現就是沒去過”、“反正也沒人真出過事”之類的話,興致勃勃的想要聊起小時候的探險經歷。
但她的話頭卻被夏洛克直接打斷:“你們大人就不擔心林子里有壞人或者野獸毒蟲嗎?”
聽到這話,哈伊娜愣了一下。
她這才隱約反應了過來:“大概是…啊,艾華斯不是說我們村子在妖精的結界里嗎?應該是這個原因吧?”
“那他們就不怕你們被妖精抓走?”
夏洛克進而反問道。
聽到這話,哈伊娜終于沉默了。
她輕嘶了一聲,也陷入了疑惑之中。
是啊,為什么呢?
艾華斯倒是隱約猜到了什么。
他溫聲問道:“學姐,你對這些森林了解多少?”
“啊,艾華斯你還是別叫我學姐了,我已經畢業了…”
哈伊娜有些尷尬的擺了擺手:“直接叫我哈伊娜就好。”
如今她光是聽著艾華斯這禮貌而親昵的稱呼,就感覺自己要汗流浹背了。
讓一位年輕的實權大臣、立國者家族的現任族長、圓桌廳議員…甚至有可能是阿瓦隆未來的攝政親王、未來的圓桌廳議長喊自己學姐,她哪有那么大的面子。
如今的哈伊娜已經不是剛去監察局工作時那樣年輕稚嫩、意氣風發了。她如今又長大了一些,明白了更多的東西。而她和艾華斯的接觸就沒那么多…他們之間形成親密關系的原因,僅僅只是因為艾華斯向她分享了關于銀冕之龍成為柱神的禁忌隱秘而已。
從那之后,他們就是共犯了。因為共同持有一個禁忌秘密,并且都知道對方也持有、也知道對方并沒有第一時間舉報自己——于是他們就成為了一根繩上的螞蚱。
也是從那之后,哈伊娜才被迫加入了艾華斯與夏洛克的諸多計劃。結果她知道的越來越多,如今已經跑不掉了。
而如今徹底明白艾華斯這個名字在阿瓦隆意味著什么之后,她恨不得回到過去對著當年傻不拉幾的自己狠狠給上兩拳。
艾華斯卻只是笑了笑,輕而易舉看破了哈伊娜在顧忌些什么:“沒關系的,學姐。從我第一次叫你學姐的時候,你給了我善意的回復…從那之后,我都可以管你叫學姐。
“我后來直呼你的名字‘哈伊娜’,是為了表示親近;而如今情況不同了,直呼你的名字變成了公事公辦,而叫你學姐反而變成了親近,那我自然會選擇更親近的那個稱呼。”
“可是…”
“沒什么可是的。”
艾華斯的指尖輕輕敲了敲桌面,敲擊聲溫和的打斷了哈伊娜的話。
雖然他已經不坐輪椅了,但當時留下的習慣仍舊殘留著。
“你可是大仲裁者的關門弟子。”
艾華斯輕飄飄的說道:“二十二歲零兩個月,就觸及到第四能級之墻的天才。
“誰又能說…你不是下一任的大仲裁者呢?”
“啊不不不不不,我不行不行不行不行的。”
哈伊娜嚇得不輕,面色一白、連連搖頭擺手。
她絲毫沒有感受到野心被激發的蓬勃斗志,只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
即使哈伊娜對政治不懂,但她的直覺也能意識到——大仲裁者可是如今保護阿瓦隆的護國級強者。如果沒有了大仲裁者,恐怕阿瓦隆就會被立刻拖入到戰亂之中。
那么下一位大仲裁者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自己要承擔這個“護國”重任!
換言之,就是如果大仲裁者之位在自己手上的時候,阿瓦隆被拖入了戰爭、那就是自己的責任!
——那全是因為自己的實力不如老師的罪過!
進一步的想,假如阿瓦隆因此而滅國…那自己豈不是罪人了!
一想到未來的歷史書上會把自己列為阿瓦隆滅亡的直接原因,哈伊娜就感覺到自己手都麻了。
她怎么可能扛得住這種級別的責任…
艾華斯笑了笑,沒有繼續追擊。
而是換回了之前的話題:“學姐,你是不是在上學路上,從某顆小樹身上刻過一刀?”
“啊,你注意到它了嗎?”
哈伊娜有些不好意思:“果然它那個位置還是太突出了…是的,我以前中學的時候,在上學路上刻了一刀那顆小樹。我前幾天回來的時候,發現它還在原來那個地方,那棵樹的位置、那道樹痕的位置,都和過去一模一樣。我是真的很感動,一切都仿佛沒有任何變化。”
“…刻了一刀?”
夏洛克卻突然反應過來了什么。
他挑了挑眉頭,把書合上并放下、坐直了身體。
“你不會是,用那棵樹來記錄身高了吧?”
“…不、不行嗎?”
哈伊娜遲疑了一下。
她得了一被夏洛克質疑就會心虛的絕癥。
“準嗎?”
夏洛克只是反問道。
“挺準的啊。”
哈伊娜有些疑惑。
“你確定那痕跡的寬度和你刻下的時候一樣嗎?”
“一樣的,我記得很清楚。深度都一樣,只是結了一層疤。”
哈伊娜很肯定的答道:“不光是刻痕,連樹冠的形狀都一模一樣。那棵樹很漂亮的,我很少見到長得這么像樹的樹…這話好像有點毛病,你們理解意思就行!”
夏洛克倒吸了一口涼氣:“不是,你就從來沒懷疑過這里有什么問題嗎?”
甚至連莉莉都忍不住了。
她輕聲開口道:“哈伊娜…小樹和已經發育完全的樹是不同的,樹和人也是不同的。人身上的疤痕是不會隨年齡增長而增生的,但小樹身上的樹痕卻是會逐漸變寬的。雖然速度很慢,但你昔日留下的刻印一定會變形。
“它不會上升,但是會變長、變粗…”
“——不。你們說這個,學姐大概聽不懂。”
艾華斯嘆了口氣:“當一個人從出生到十三四歲,都生活在一個‘樹不會有變化’的村子里的情況下,她如何才能意識到樹是會長大的呢?”
“你在說什么,我當然知道樹是會長大…”
哈伊娜隨口說著。
但她突然愣了一下,捂著自己的頭,低聲喃喃著:“不,等等…”
她腦海中的常識不斷改變著——家鄉是不變的、樹是會長大的。
截然不同的兩種常識在她腦海中反復升起降落,讓她第一次感覺到世界竟是如此的虛幻。她的瞳孔不斷溢出些許昏黃色的氣息,隨即又被清明的湛藍色擊潰。
看著哈伊娜激烈的反應,夏洛克有些欽佩、但又有些疑惑的看向艾華斯:“你是什么時候發現的?”
“就在剛剛。”
艾華斯答道:“因為我非常清楚,剛剛的爆炸離樹林有多近、威力有多大。
“但是爆炸過后,地面都留下了一個深坑。可是那些樹卻毫發無損,連樹枝都沒有掉落幾根。”
他看向抱著頭、瞳孔劇烈顫抖的哈伊娜,輕聲說道:“所以你們倆其實都沒理解我的意思。
“我不是想要告訴哈伊娜,‘樹是會長大的,所以你留下的刻痕會扭曲變形’、‘那年的小樹如今也不該和現在長得一模一樣’這種小事。
“——我是想問,學姐你當年是用什么在樹上留下的刻痕?”
第一章就接近四千字!
等貓吃個飯,還有第二章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