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勞合社
暗道這東西聽起來似乎很神秘，但其實也并沒有那么罕見。
畢竟它修出來的目的就是給人用的。
艾華斯帶著璐璐和夏洛克，從鵜鶘酒吧的不遠處進入了一間之前存放過石料、如今滿是灰塵與碎石的廢棄倉庫。
從倉庫后門出來，是稍顯荒涼頹敗的一片荒地。
這里一個人都沒有。一道由污水與積水形成的小溪，阻隔了他們前去的步伐。小溪對岸堆滿了各種生活垃圾與灌木叢，反復經歷風雨后變得褪色、腐爛。
而艾華斯看到它，卻反而松了口氣、像是找到目標一樣，毫不猶豫跨過小溪，緊接著向對面的垃圾灘走去。
“從這里繼續往前走，翻過這個大土坡就到了。”
“…原來如此。”
非常勉強才跳過來、沒有弄臟鞋子的夏洛克，跟在艾華斯身后低聲喃喃著：“用污水與垃圾這種會讓人感覺‘被廢棄’、‘到了盡頭’的意象，來讓人下意識的認為這里沒有路。不算很高明的隱藏方法，但對于普通人來說已經夠用了。”
“因為這確實不是什么高級的密道，而且它也不算是人造的。”
艾華斯走在最前面帶路，同時微微回頭解釋道：“它通往一家在二十年前被廢棄的化工廠。
“在大約七八年前，這條暗道被勞合區的一伙毛頭小子發現并占領。他們就是如今的‘毛衣兄弟會’、一伙絞殺黨。”
“…絞殺黨，不是一個幫派的名字嗎？”
提著裙子、很勉強才能跟在艾華斯身后的璐璐疑惑問道：“我還以為那是勞合區最大的幫派。”
“并非如此。絞殺黨的確都是些幫派份子，但不是說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幫派叫‘絞殺黨’。”
回答她疑問的是報童夏洛克：“凡是會以‘絞殺’的方式進行殺人搶劫的幫派分子，都被稱為絞殺黨。恰恰是那些小幫派，才會用這種方式賺錢。”
“那最大的幫派呢？”
“那肯定是勞合社。勞合區只有一個勞合社。”
艾華斯答道：“兩百多年前的勞合親王，在他還是商人身份的時候組建的‘勞合社’依然留存至今。那是一個販賣保險、高利貸、遠洋情報、商業內幕的大型結社組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是阿瓦隆唯一合法的幫派。”
“…高利貸不都是違法行為嗎？為什么會有合法的高利貸？”
“因為他們并不從明面上收取超額利息。而是通過販賣遠超正常人能負擔起的、超高價格的勞合周報這種形式來收取利息。”
說到這里，艾華斯有些無奈的看了一眼璐璐：“我親愛的。您不會覺得，五張紅燭買一份周報的價格很正常吧？
“那可是周報。這意味著上面一大半的新聞都是被其他報紙報道過的舊聞——新聞業有句話，叫‘早上的報紙到了晚上就是廢紙’。雖然有些偏激…但無論如何，周報都應該比日報更便宜。”
之前艾華斯在鵜鶘酒吧門口遇到的那個報童，就是勞合社們養著的“報童”。
當時哈伊娜感覺到了勞合周報的價格不對勁。但她沒理解勞合周報是賣給誰的。艾華斯也不想向她解釋。
以她率直的秉性，還是不知道這種事會更好。
哈伊娜還以為買報紙的會是水手、漁夫和勞工…他們哪里付得起這種錢。
就算有，他們也只會買肉和啤酒。
疲勞而窮苦的底層人是無力去購買報紙的，他們只會從酒吧中打聽免費的消息。
一旁的小夏洛克嘆了口氣，低聲向不諳世事的公主殿下耐心解釋這其中的圈圈繞繞：“在勞合區向勞合社借貸的人，都要定期購買指定份額的勞合周報來作為額外的利息。收貸人上門檢查的時候會檢查借貸人持有報紙的份數，并剪掉報紙的一個角來作為驗收。
“他們販賣的那些內幕情報也是一樣。那些工廠主或是公司董事，會直接從勞合社訂購一大批勞合周報。而送報紙來的人就會將口信一并帶來。
“他們還有調查指定目標的業務，還曾經邀請過我。據我所知，有些私家偵探會接受他們的雇傭。而勞合社將調查好的個人情報送上的時候，也是用指定份額的勞合周報進行付款。”
“…是因為報紙會繳稅嗎？”
聽到這里，璐璐立刻反應了過來：“所以財政大臣和稅務大臣會庇護他們？”
她雖然是第一次聽到這種通過報紙進行灰色交易的方式，但她立刻就意識到了這種做法的聰明之處。
這意味著勞合社會向王國公開自己全部的收入財報，并且積極繳納一大筆保護費。
既然收了他們的錢而沒有逮捕他們，那就說明這種行為被允許了。
不愧是勞合親王培養的組織。
盡管缺少大量的經驗，但伊莎貝爾公主的腦子是很好使的。
而且她接觸到的知識階層很高，因此也培養出了很好的政治嗅覺：
“之所以用‘報紙’這種方式來收錢，是勞合社表示自己對‘威權之道’的尊敬吧？哪怕他們源于勞合親王留下的勢力，但如果真正惹惱了圓桌廳也會遇到麻煩。
“但如果是通過販賣報紙這種形式來進行貸款交易，就意味著他們會將‘利息’作為一種凈收入來繳稅…因為他們不想得罪監察局，所以比起那些幾乎必然會偷稅漏稅的商人，他們的繳稅行為反而會更加積極穩定。”
伊莎貝爾聽稅務大臣抱怨了無數次收不上來稅的問題。
他不斷要求監察局向那些可能有偷稅漏稅行為的公司派遣稅務監察。每次都能拿出來長的可怕的一大串名單——比伊莎貝爾的頭發還長，端在手里時另一端恨不得垂在地上。
——伊莎貝爾清晰的意識到，假如勞合社的繳稅行為足夠積極、數額巨大且非常穩定，那么他們的確會得到庇護。
他們能拿到玻璃臺階報的分銷權，就已經說明了圓桌廳對他們的意見。
報童點了點頭：“正因如此，督察院不會派人來管他們。再加上他們自發維持勞合區民間秩序的行為，所以監察局也只能對他們視而不見。
“那畢竟是自身就行于威權之道、也同樣尊重威權之道更上游存在的合法社團。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其實已經不算是一個社團、而可以看做是一個手段不干凈的大型公司。
“所以他們不會進行‘絞殺’這種可能會招致調查的行為。但他們對其他幫派盈利空間的擠壓，又會導致其他社團不斷選擇派遣成員進行‘絞殺’、‘入室搶劫或盜竊’、‘綁架’、‘刺殺’等非法手段來獲得資金。
“而這會導致他們容易被監察局調查并被逮捕。于是進一步壓縮了其他社團的生存空間。”
“——不止如此。”
終于，遠遠看到廢棄化工廠后門的艾華斯松了口氣，隨口補充道：“其實那些絞殺黨在偷襲并殺死路人、搶走他們身上所有物品之后，他們的銷贓途徑依然是勞合社。而一些類似刺殺或是盜竊的委托，也是由勞合社發出的。
“所以我剛剛說，勞合區只有一個最大的幫派，那就是勞合社。”
“…還有這事？”
聞言，連夏洛克都吃了一驚。
但他細細一想，這似乎也合理。勞合社無論多么合法，他終究是一個手上不干凈的幫派組織而不是一個正經的實業公司。
可夏洛克始終查不出來他們的犯案證據…
或許不只是因為證據被監察局銷毀了。
或許從最初，就沒有那種證據。因為他們已經不需要親自去做那種事了。
夏洛克細細打量著牧師打扮的“狐貍”，第一次開始對他的真實身份產生了懷疑。
他似乎對勞合區很熟悉，又知道這條密道。甚至對勞合社的秘密都有所了解…
——難道“狐貍”并非是學校的學生，而是幫派成員？或者說干脆就是某個組織打入到教會的眼線、亦或是叛教牧師？
想到這里，夏洛克試探著問道：“狐貍先生…如果我調查‘毛衣兄弟會’，會對你造成困擾嗎？
“如果會的話，我想我會網開一面。作為你在儀式中幫助我的感激。”
聞言，艾華斯腳步頓了一下。
他回過頭來看了一眼報童，嘴角微微上揚。
“我既然會在你面前說出來，就不怕你查。查完‘骨雕’之后，就順便把毛衣兄弟會逮捕吧…這也算是為民除害了。別看毛衣兄弟會是個小組織，每個人手上的人命都不會低于五條。
“根據我的小道消息…他們或許與鵜鶘酒吧背后那群人有聯系。”
——其實不僅如此。
艾華斯之所以記得這條密道，是因為這里就是一個主線副本。
前置劇情全忘了，但艾華斯確信“毛衣兄弟會”肯定與高貴之紅結社是有關系的。因為出現在這個副本里的毛衣兄弟會成員，不僅被惡魔學者的儀式大幅強化了軀體、狂暴了心智，而且還養著一大批用尸體來制作的惡魔犬。
那個副本還蠻惡心的。
不僅又長又拐，不認路就容易走迷路。而且地上還有各種垃圾、泥潭、污水影響行動，還有大量惡魔犬會埋伏在拐角，在第一個人路過的時候激活、然后突然沖上來開始咬第二個人。
這些惡魔犬不光是身披邊緣鋒利的廢鐵裝甲、肉的一批的同時傷害還高，而且仇恨還是連鎖的——被打之后就會開始瘋狂喊狗，巡邏的其他狗聽到之后就會趕來。
比起機制并不復雜的BOSS，這個副本的小怪要煩人的多得多。
艾華斯可不想再來打一遍這個本。光是想想被那些用人肉喂大、半人高的鐵皮瘋狗撲上來咬，他就有點頭皮發麻。
不如讓夏洛克提前把他們端掉得了。
也順便給夏洛克找點事做，別讓他一個勁的盯著鵜鶘酒吧背后的東西查。不然“那位大人”可能會以為他的信落在了夏洛克手里，警惕的開始銷毀證據與滅口。
要是“那位大人”銷毀證據的進度比艾華斯快，他就不好查了。
雖然“狐貍”身份成謎，但對于多疑而聰慧的夏洛克來說，在夢界儀式中偶遇的狐貍隨口提供的線索，反倒會比現實中有人刻意送上來的線索更值得調查。
因為他會懷疑后者的動機，試圖從更高的層次反向推理——這不能說是錯的。艾華斯就是怕他察覺到自己的動機，所以才要通過“偶遇”這種方式來把情報“無意間”塞給他。
——艾華斯了解夏洛克，他的確就是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