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賤婦林氏誕子林柯,吾子柯,在世作一千七百余罪。”
林玄機面無表情,兩片薄薄的嘴唇一張一合間,將比寒冰還冷的文字說了出來:
“今,朝野眾生安居樂業,天下萬物安詳太平,然,柯屏蔽天聽,攪亂當世,吾欲祛舐犢之情,斬此子于禮道。”
他語氣冰冷,不僅僅沒有去評價是否應當給林柯之母,恰好也是姓林的林氏封誥命夫人。
反而反其道而行之,直接說自己要殺自己的兒子,還給了一個大義滅親的名頭。
說完,林玄機又看向前方的天長公主。
“天長公主,若實在覺得老朽攔路,殺之即可,我愿以身殉道。”
林玄機古井無波的眼神中出現幾抹神圣,而后轉過身子看向文武百官、人族異族,作揖行禮,而后起身道:
“孔圣昔年周游列國,留下不滅圣道,遂我人族正統是為春秋人族。”
“孔圣成仁,孟子取義,諸子百家各行其道,遂世清濁相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然今我圣朝上下太平千年,已有不穩之跡。”
“蓋因賤籍者不滿當今之治,欲行崩禮壞樂之道!”
“可觀之,若吾等不固化此三尊、六道、九流之治,吾春秋人族之大魏,屆時必然禮崩樂壞、乾坤傾覆!”
“君不君,臣不臣,父非父,子非子。”
“夫天地上下,禮之一字,可匡扶黎民百姓,三尊之人巡牧天下,六道之人善行其道,九流之人知命識禮。”
說著,林玄機對著文武百官躬身作揖:“吾若亡世,身后之事愿諸位尋路而行,持圣人之道,厘清乾坤。”
言畢,在場文武百官盡皆內心一動。
而在前方的天長公主則是眼睛一瞇,其中殺機四射。
林玄機,是在誅心!
“爾當真以為,可以高枕無憂?”天長公主冷然出聲:“若非在朝,你必會尸骨無存。”
林玄機聞言轉過身子,神情肅穆地躬身行禮:“謝天長公主成全…身雖死,吾之道,自長存。”
而在林玄機說完之后,他身后五個尚書同時上前一步,躬身作揖行禮:
“吾等圣道,自會長存。”
禮部、戶部、吏部、刑部、六族部、神鬼部。
六部尚書!
這六部尚書出列,身后大片大片的官員也同時拜下。
“吾等,愿以身飼道!”
聲音宏亮無比,整齊而堅定。
氣氛,頓時出現了冰冷的僵持。
齊尚書身后之人,也有一些官員有些震撼。
雖然隸屬于不同的雙方,但是,他們確確實實都是為了自身之道貫徹生命之人。
有的人認為,只有將上下等級、禮制尊卑等制度給固化了,才能杜絕未來可能出現的禮崩樂壞。
他們覺得,既然禮會崩,樂會壞,那就加固禮樂、加強禮樂,讓禮樂越來越堅固、越來越龐大、越來越無可摧滅。
如此這般,才能萬世太平。
而齊尚書為首的人,則是另一種圣道。
他們覺得,既然會禮崩樂壞,會不會禮和樂本來就該崩、該壞?
是否證明這禮,不應該成為禮,樂,不應該成為樂?
是否說明了,禮,應該成為舊禮,樂,應該成為舊樂?
是否說明,禮,應該改變成新禮,樂,應該成立新樂?
如此,變了禮樂,禮不會崩,樂不會壞。
這就是另一種道。
這種圣道的根本,就是改變當下的禮樂制度!
所以,一邊是將原本的禮樂加固,一邊是把原本的禮樂改變。
兩方之道,存在著根本的沖突。
但是,這就像各司其職一樣。
人人都在為自己的圣道努力,人人都在為自己的圣道踐行,無高無低。
雖互相賞識、互相尊敬,但是也不死不休。
當然了,反過來說也一樣。
雖然不死不休,但是,也互相賞識、互相尊重。
此時,林玄機等人這樣表明心志,雖然很多人知道,林玄機這是逼宮,但是也讓很多人有種同病相憐之感。
同時,很多人也從心底里覺得,林玄機不愧是林玄機。
長時間一言不發,但是只是一發言,就將天長公主的威勢抵消一空,反而讓人有種神圣感。
讀書人,有幾個不喜歡如此大義凜然之事?
一說要利益,讀書人可能不會太心動。
但是一說一些不畏強權的事情,很多讀書人可能就嗨了。
此時,甚至有一些中立者也加入了林玄機他們的作揖行列。
或許是因為被林玄機的話語震撼、或是因為被林玄機的話語說服、或是因為被那種向道之心給俘虜…
總之,現在的天長公主反而成了弱勢的一方。
畢竟,說是說她可以把全部人都殺了。
但是王琳也不是那樣的人。
如果那樣的話,王琳或許今后一生都會活在林玄機的陰影之下,甚至于林玄機會成為她的心魔。
如果今日林玄機死了,王琳甚至糾正內心的機會都沒有。
典型的那種“說不過的話就算你打了對面一頓心里還是有根刺”的情況。
屆時,王琳別說突破到下一境界,就是自己原本的根基都會動搖。
要知道,問心無愧是很重要的。
但是,此時的處理方法如果不能對剛,難道就只能示弱和認錯嗎?
如果現在王琳說一些“林尚書息怒”之類的話,估計更是道心要爆炸了。
于是乎,王琳把目光投射向下方的齊天下那里。
然而,齊天下也只能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沒辦法,此時除了服軟,似乎別無他法。
王琳頓時面色略微變化,又使了個眼色。
齊天下再度搖頭,而后神色又有些猶豫。
除非…
他略微抬頭,看向圣皇。
然而,圣皇就如同亙古不變的太陽,沒有絲毫的動作和聲音。
齊天下內心嘆氣。
如果不是真正動搖大魏根基和人族根基之事,圣皇估計都不會發表任何態度。
畢竟,圣皇影響力太大,若是發話了,屆時天道都被改變。
所以,不作任何言語是最重要的。
然而就在齊天下愈發無奈時,一個聲音忽然響起。
“徒兒,帶畫板了沒?”
林柯清朗的聲音,在整片空間里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