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0年,圣安德烈之月(11月)
布達,匈牙利 兩百名紀律嚴明的士兵在樸素的內院里訓練,沒有任何多余的動作。隨著他們已經熟知的命令被喊出,他們便像一個整體一樣移動,在一瞬間擺出陣型,用長矛刺擊,然后再次換陣,再次刺擊,精準度致命,速度如閃電。
他們的指揮官站在他們身邊,滿意地看著士兵們在傍晚的暮色中從矩陣變成楔陣,再排成兩列。他們的表現非常完美,每一次統一的刺擊都隨著屏著的呼吸一起沖出,并伴隨著雷鳴般的短喝,從嘴里冒出一縷霧氣。
“稍事休息!”拉斯洛命令道,然后面前的陣型剎那間就癱軟了下去,沒有表情的石心人又變回了有血有肉的男孩們。“干得好,小子們!現在你們可以去吃飯了!”
侍從抬頭看著站在臺上的安塔爾,他仍然什么也沒說,只是雙手抱胸地看著他的手下。
“今晚每個人都有雙份的酒!”拉斯洛補充道,然后自己走上了木臺階。
“你覺得怎么樣?”他問他的朋友,后者點了點頭。
“不錯。”
“就這些嗎?不錯?”拉斯洛笑了,“在國王所有的軍隊中,你再也找不到這樣一支隊伍!只要你一聲令下,他們便會毫不猶豫地為你摧毀任何防御,無論是石墻還是盾墻!”
“我告訴過你,這些人由伱來領導,”安塔爾開始朝他房間所在的西邊走去,“他們就像你的兄弟或者孩子一樣聽你的話。”
“你真是瞎了,”拉斯洛跟著騎士,“你知道我是如何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召集到這么多人的嗎?我需要做的只是告訴他們百合花騎士正在組建一支軍隊,人們便會蜂擁而至,別說兩百人,就是五百,一千人都會心甘情愿地聽你指揮。”
“你太夸張了。”安塔爾面無表情地說,但拉斯洛堅持自己的觀點。
“你的一句話比一千支長矛更強大,”他繼續說道,“我也許是向他們喊出命令的人,但讓他們服從命令的人是你…他們不是為我而來的,而是為你!”
“如你所愿。”騎士無奈地放棄了爭辯,轉身走進一條黑暗的走廊。但不管他有多想一個人待著,拉斯洛都沒有放過他。
“如我所愿?”拉斯洛跟在他后面反問道,“你怎么可以如此冷漠?”
安塔爾停下腳步,轉身面向他的侍從。
“告訴我,你到底想要我干什么?”他不耐煩地問道,“要我給你跳支舞嗎?”
“不!”拉斯洛抓起他的黑色披風,“我想讓你明白你對這些士兵意味著什么。在他們眼里,你不是普通人,而是百合花騎士,他們仰望的榜樣。因為你的存在,他們在戰場上不會懷揣著恐懼,不會懷念母親的懷抱,他們心中充滿勇氣,這都是因為你。我希望你記住這一切意味著什么,并振作起來!”安塔爾從他朋友的手中扯下衣服,并試圖保持冷靜。
“我值得你在這里說這么多廢話嗎?”他帶著自嘲和無奈的語氣問道,“你覺得我該怎么做?”
拉斯洛也很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對兒時朋友的憐憫終于變成了對這個自我懲罰的人的憤怒。他對安塔爾一年來的行為感到厭煩,擔心這種無休止的哀悼很快會變成更糟糕的事情。所以他別無選擇,只能盡可能坦率地說出來。
“首先,”他放輕了語氣說道,“與你自己和解!這是最重要的事情。”
“你不知道我的感受。”安塔爾打斷道,并轉身要走,但拉斯洛又拉住了他,侍從決心說出心里話。
“是的,上帝在上,我不知道你的感受。”拉斯洛坦誠地說,“我不知道同時失去一個孩子和一個朋友,一個忠實的伙伴是什么感覺,我只能想象那是多么痛苦的事情。但你是一個男人…一個戰士!而一個戰士,絕不僅僅需要駕馭武器,他的心與靈魂必須和他的手臂與身體一樣強壯!這樣他才是一個真正的戰士,能承受內外的各種打擊!”
痛苦之中,安塔爾用雙手抓著自己油膩雜亂的頭發。
“誰跟你說的這些話?”
“威廉·巴托,”拉斯洛看著他的眼睛。“東方的獅子。那個即使在圣地幾乎失去了一切,但卻從不害怕的人,那個把你培養成了一個男人的人!”
安塔爾沒法回話,他靠在冰冷的墻壁上,想讓他發燙的腦袋冷卻。而拉斯洛變得更加大膽,更果斷地繼續說下去。
“如果有必要,我會跪下來求你把這黑袍脫掉!”侍從激動地說,“把耶穌受難象掛回墻上,在教堂里現身,然后穿上你的舊衣服,穿著百合花騎士的白袍,騎上馬,在眾人的注視下穿過這個城市!你以為他們看不到你在對自己做什么嗎?你以為他們沒有在你背后竊竊私語嗎?如果你繼續這樣下去,他們就不會再信任你了。人們…我們所有人…都希望你能擺脫惡魔,重新穿上白色的衣服,讓以前的自己回來!最重要的是…”他壓低了聲音,“回家吧,原諒你的妻子!”
拉斯洛突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一件不該說的事,頓時臉色煞白。他知道他應該用不同的措辭來表達,但頭腦發熱的他沒法控制自己的舌頭。
“對不起!”他趕緊把歉意送到嘴邊,后退了幾步,“上帝啊,我不是這個意思,請原諒我!”
安塔爾沒有打他,也沒有朝他靠近。他沒有對侍從大喊大叫,甚至沒有憤怒地看著拉斯洛,他眼中的悲傷蓋過了一切情緒。
“說點什么吧!”拉斯洛過了一會說,“如果你想把我送下地獄,就說出來吧!”
“我沒有什么好說的。”黑騎士沙啞地低聲說,從墻壁上起來,繼續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他的夜色披風很快就融進了走廊的黑暗中,這次他的侍從沒有再去追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