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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一篙渡河逆水去

  卻說陸英在寺內靜默旁觀,見宋演等奮勇迎敵,果毅無倫,不免暗暗贊嘆。只是刀槍無眼,不管雙方有誰誤傷性命,今日必將釀成大禍。

  因長嘯一聲,令眾人暫且停斗,立于階上朗聲道:“各位義士,在下陸英,奉吳國謝太傅令,招募天下英雄共拒北漢,恢復中國衣冠。眾位義士俱是當世英豪,豈能以有用之身,永為江湖草莽之士。何不與在下同舉義旗,聯絡燕趙俊杰,驅除胡虜,光復故土?

  “到時為國立功,封妻蔭子,千古流芳,青史揚名,豈不快哉!”他邊說邊往前行,十余步間走到陣前,擋在宋演等人與郭家水寨眾人中間,笑意盈盈望著寨中各頭領。

  那跋拔大山本鮮卑胡人,性烈如火,號曰赤火金剛。聽他言語之中盡是鄙視胡人異族之辭,且斯文俊逸不像習武之人。只當他好大喜功,無知狂妄到想三言兩語折服眾人。

  因而甚感厭煩,怒道:“哪里來的白面小道士,在這口出狂言,可先問過爺爺手中大斧?”話音甫落,手中開山斧掄圓了當頭劈下,滿擬若是小道士招架不得,定要將他劈作兩半。

  只見陸英微微一笑,側身一讓便使斧劈作空。跋拔見一招不中,正欲轉過斧橫截他腰腹,卻被陸英以袍袖搭在斧上,只是輕描淡寫往側方一帶,自己拼盡全力砍出的一斧就偏了尺許。

  跋拔大山連砍數下,均被陸英不費吹灰之力化解。跋拔略白的臉上憋得通紅,心中驚詫莫名,這道士莫非會妖術?

  陸英自習得天真道人含章拳真意,日進千里,如今早已不復吳下阿蒙。他以柔克剛,將跋拔大山開山之力盡數化解,又以綿綿勁力將他大斧引得東扭西斜。縱然跋拔有萬鈞神力,如何能傷他分毫。

  就像用利刃去破風,風始終還會往前吹,用刀劍去刺水,水面不會留下一絲痕跡。

  場中眾人見此皆駭然,宋演等亦詫異他少時不見,道法竟然精進如斯。張丑、宋侯、司馬雋、慕容德離得最近,初時只當小道士故作從容,學人家仙風道骨,在跋拔大山巨斧之下恐血濺當場。

  待得看到他談笑之間便令跋拔大山巨斧徒勞無功,皆以為這小道士必會妖術。慕容德與跋拔大山同為鮮卑人,雖屬不同種落,但自從亂世中投靠郭漠以來,兩人最是要好。他見跋拔受制,心有不甘,猛然上前一步,撩起青龍刀斜斬向陸英大腿。

  慕容德人動刀起只是瞬息間事,還不待眾人細思是陸英被連腰砍下一條腿,或是慕容德同跋拔一般徒勞無功。卻見慕容德腳下一個踉蹌,手中青龍刀威力卸去,不得已以刀柄拄地撐住身體,右腿單膝跪地,好似向陸英行禮一般。

  陸英一手虛扶,笑道:“慕容頭領何須行此大禮,快請起!”

  慕容德滿面羞紅,怒不可遏,奈何右膝不知被何物擊中,又痛又麻,一時無力起身。只得以手臂強撐站起,罵道:“妖道,你使得什么妖法?憑這就想讓我等臣服嗎!妄想!”

  陸英又笑道:“在下并無妖術,只是方才捏了個泥丸在手中把玩,慕容頭領刀鋒威猛,在下心中一驚,竟失手將其彈在頭領腿上,當真抱歉。”

  眾人聞言皆不信他能以泥丸擊倒如此一條大漢,待細看慕容德膝蓋時,果然見他褲管之上有一點泥污,污跡四濺開來。于是又齊齊倒吸一口涼氣,這小道士功力竟然如此渾厚,從未聽聞世上有這等武藝。

  若是暗器、彈弓之類,或可勉力為之。但并未見他揚手抬臂,不知何時彈出泥丸,竟有如利弓勁弩,威力駭人。

  郭漠在不遠處雖看不真切,但見陸英一出手連折兩員大將,唯恐再有損傷,忙下馬上前抱拳道:“陸道長,在下河陽寨郭漠,敢請陸道長及宋英雄入寨一敘,郭某有淺陋下情以聞,還望陸道長萬勿推辭。”

  陸英笑著回禮道:“郭公,久聞大名,幸得相見。寨主既有所請,敢不從命。”于是郭漠、陸英把手言歡,竟如平生好友一般。

  留下周啟帥眾人守在白馬泉寺,陸英及宋演二人同郭漠寨中上下人眾齊回水寨。行不五六里,但見前方好大一片水澤灘淀,依憑橫塘堤岸,借用水勢沼澤,筑起寨柵壁壘無數。

  堡壘相望,圍壁勾連,舟船艦舸,禾稻掩翠。寨中居民無數,各營生計,宛然獨立小國。

  二人被邀至臨河大堡,此處為郭漠所居,城高墻厚,內里屋宇寬敞,陳設頗見豪奢。眾人分賓主坐定,有仆從奉上茗茶。

  郭漠道:“好教陸道長、宋英雄得知,在下平生所愿唯報效國家,福蔭子孫。奈何遭逢亂世,六七十年間五胡亂華,中原淪陷。在下與朝廷正朔懸隔江河,雖有投奔之心,實無可行之機。

  “今既見二位少年英賢,知大吳必將中興,天下勢能一統。郭漠嘔血立誓,甘愿為朝廷犬馬,為天子、謝太傅作車前卒。請陸道長將郭某拳拳之心啟稟太傅及朝廷,以成全郭某微志。”

  陸英喜道:“郭公有如此之志,實乃國家大幸。如今北漢蒲剛即將舉國南侵,正是英雄報國之時。郭公手下兵精將勇,定能大展宏圖,決勝疆場。屆時名揚天下,功存竹帛,當為宇內表率。”

  宋演亦笑道:“郭寨主既有此心,我等便是同儕好友,何不將白馬泉寺中眾位義士及兩位寨主請來,共求一醉!”

  郭漠大喜,忙命人盛禮恭迎白馬泉寺各位豪杰來此,宋演怕周啟見疑,隨之同往而去。

  未幾,周啟、郭芝、郭頌等都來到大堡中。天真道人一身臟兮兮道袍,悶悶行在眾人身后。那郭芝、郭頌昨日失手被擒,自是頗感恥辱,跋拔大山、慕容德等六人方才臨陣折戟,心中亦郁郁不快,只是礙于郭漠顏面沒有發作。

  此刻見陸英、宋演皆為座上賓,他二人技藝高強,眾人自也信服。只是這邋遢老道不知何方神圣,渾身臭烘烘,竟也恬不知恥地高踞上座。

  當下郭頌向跋拔大山、慕容德、張丑三人使個眼色,同時上前對天真道人言道:“道長,我等有內情相告,請道長借一步說話。”

  天真道人笑嘻嘻全不戒備,答應一聲便向他四人走來。待道人上前數步,四人突然發一聲喊,齊齊抓住道人四肢,想將他舉起扔出廳外,聊發心頭無明業火。

  卻見四個彪形大漢,各抓天真道人雙手雙腳,弓腰屈膝,使出吃奶之力,那道人竟未有一絲晃動。四位金剛乃是水寨以身強力大稱名的好漢,所習功夫也盡是威猛霸道一路,平日馬上、步戰,舞動數十斤兵器談笑自若,此刻卻奈何不得這枯瘦老頭。

  座中眾人除陸英外皆目瞪口呆,一時忘了言語。不知這四個大漢為何與臟道士為難,也不知為何他們好似挪不動道人半分。陸英心知天真道人道法深不可測,見他們自找苦頭,只從旁暗暗幸災樂禍。

  周啟、宋演等人雖見陸英對這老道禮敬有加,卻未見他有何奇異之處,此時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郭頌、跋拔大山、慕容德、張丑四金剛拉拽了半晌,見道人巋然不動,已知人不可貌相,欲罷手回身之際,卻又發現雙手粘在了那道人骯臟腥臭的身體上。想退退不得,想進進不動,一時之間震駭羞慚無地自容。

  天真道人哈哈一笑,言道:“乖孩兒,怕你們道爺坐得腿麻,一起來給道爺按摩松骨,好不孝順。”

  四人齊聲乞饒,皆曰:“小人們有眼不識泰山,還請道爺高抬貴手,饒了小的們。”

  天真道人袍袖一揮,四人仰面八叉摔出三四步遠,起身之后不敢有絲毫違忤,各個彎腰恭敬施禮,哪還有半分金剛氣魄。

  天真道人伸了個懶腰,頭也不回走到門口,言道:“此地無聊,貧道先行一步了。華亭小子,好自為之吧。”說罷竟大步向堡外走去。

  陸英忙追出廳外,郭漠以下皆跟來盡情挽留,口中謝罪不止。道人充耳不聞,再不與眾人搭話。

  待來至黃河邊,眺望滾滾波濤,山河如畫。天真道人不禁面有愉色,皺巴巴臟兮兮的道袍,此刻迎風飄拂,眾人眼中竟襯托得他仙風道骨,宛如即將飛升的神人。

  陸英情知他去意已決,不愿與眾人混同俗流,也不再勸。佇立良久,天真道人吟道:“朝游北海暮蒼梧,兩袖清風義氣殊。三入洛陽人不識,朗吟飛過蓬萊湖。”

  吟罷,抬腳將岸邊一桿竹篙踢入大河,飛身落在竹篙之上,如凌波馭水般逆流而去,片刻間蹤影全無。岸上眾人皆以為神人,望風下拜,誠心頂禮。陸英對著天真道人遠去身影深施一禮,默道翠屏山再相會。

  當日河陽寨大擺筵宴,賓主盡歡而散。陸英、周啟等宿在水寨中,少不得與郭漠再商討些關鍵事體。

  如今北漢前鋒大軍屯駐中原,關中六十萬征夫奉詔集結,縱然往洛水諸堡一行,也必徒然無功。是以陸英、周啟計議,明日暫返建鄴,面稟太傅之后,再做定奪。郭漠也打算派盧佳、郭芝二人跟隨陸英一行,只為向朝廷表明心志,博個官身正途。

  正是:

  胡漢英雄龍虎斗,燕趙豪杰逞威風。

  試問陣前誰敵手?俊才還待展神通。

無線電子書    八關鎖鳳邑,公子褐裘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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