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主臥門,母女倆對視良久。
你冷冷地看著我,我柔弱地看著你,一時間僵在了那。
最后。
最后還是身為女兒的俞莞之率先打破了僵局,只見她糯糯地輕喊一聲“媽”,然后踏腳走進了臥室,順手把臥室門關上。
不過她并沒有反鎖門。
因為伍丹就在外面客廳,算是為接下來不可預知的局面留一個緩沖,留一個臺階。
雖說知母莫若女,但這種事情俞莞之也是第一次經歷,無法具體揣摩到親媽會爆發出怎樣的能量?
楊千惠第一時間沒出聲,就那樣看著女兒進門,看著女兒把包放下,看著女兒把大哥大關機,看著女兒坐在了床沿,看著女兒望向了石膏雕像.
兩道眼神跟著匯聚在石膏雕像上,楊千惠強忍著某種沖動,過了好一陣子才開口:“他送的?”
“是。”
俞莞之的回答簡單干脆。
楊千惠想到了別墅鑰匙,又問:“去年國慶以后送的?”
俞莞之默默回答:“圣誕以后。”
聞言,楊千惠皺了皺眉,轉頭把視線投放到女兒身上:“圣誕?那你們的關系是國慶開始的?”
俞莞之仿佛沒察覺到快凝成冰條了的目光,糯糯地說:“去年暑假。”
暑假?
楊千惠立馬反應過來,“在羊城?”
俞莞之說:“羊城回來之后的那段時間。”
楊千惠回憶一番,“那段時間你在滬市。”
“嗯。”
事情發展到了這地方,面對親媽的詢問,俞莞之顯得十分坦誠,“就是這段時間。”
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眼神在女兒身上徘徊好幾趟,楊千惠還是想不通,“為什么?”
“合眼緣了。”
說這話的俞莞之,從雕像上收回了視線,正面看向媽媽。
四目相視,楊千惠忍不住問:“他勾引的你?”
聽到難聽的“勾引”二字,俞莞之右手習慣性地捋了捋耳跡發絲,摸著耳釘溫潤地說:“算是我勾引的他。”
一排問號從頭上飄過。
又一排驚嘆號從腦莫心冒出!
楊千惠嘴巴大張,眼珠子瞪圓,一時凝噎住了!
她自認為今天的用詞已經很凌厲了。擱過去30年,她從沒對女兒說過這么重的話。
可女兒的回答更是爆炸,差點氣死她,差點讓她的小心臟爆汁!
你可是俞莞之啊!
你可是我們俞家的掌上明珠!
你可是豪門貴女!
過去這些年,不知道有多少豪強世家向俞家提出過聯姻,她疼惜女兒,都婉拒了。
過去這些年不知道有多少青年才俊追求過莞之,但見女兒無動無衷后,她也只是暗暗著急,從沒催促過。
可如今!
呵,可如今,竟然從女兒嘴里聽到了天大笑話:女兒主動勾引盧安?
主動勾引一個小9歲的男人?
主動勾引一個名義上有女朋友、有未婚妻的小男生?
這還是自己的女兒嗎?
這還是那個對異性不感冒的冰山女兒嗎?
這巨大的落差讓楊千惠根本無法接受!!!
察覺到親媽臉色一直陰晴不定,俞莞之好似猜到了其心思一般,嘆口氣,隨即低頭把去年暑假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復述了一遍。
包括自己喜歡晚上開車解悶,包括自己叫上盧安,包括城市逛膩了轉去郊區。
包括郊區的那片荒山墳場、那座新墳、以及看到新墳時自己當初產生的幻覺。
還包括幻覺過后自己的一些列情緒波動、包括盧安如何緩解自己心結、包括自己望著近在遲尺的男人,罕見地問他會不會接吻,罕見地讓他教自己接吻等等.
8年前那次大變故,楊千惠記憶猶新,每當提起都會心有余悸。
由此,女兒在經歷了那一場生死浩劫之后患上了心病,她是知道的。
也正是因為這樣,她才一直沒就婚姻的事情催過任何一句。
而此刻,聽到女兒和盧安的開始,竟是緣于一次心病發作,楊千惠即是心疼,又是難過,定定地望著女兒,好幾次想要說些話,卻又不知道該怎么說?
糾結小半天,楊千惠問:“后面呢?”
聞言,俞莞之起身去了客廳,在伍丹地傻傻注視下,拿走了茶幾上的日歷本,再次回到了臥室,再次關上了房門。
她把日歷遞給楊千惠,虛無地指了指那幾個畫圈圈的日子,眼神透過窗戶飄向外面,渙散地說:
“我知曉他的情況,也清楚自身的處境,我試圖控制自己的情感,試圖保持同他的距離,我不想害他,但、但幾次過后我還是失敗了。”
頓了許久,一個若有若無的聲音飄進了楊千惠耳朵,“伱女兒沒用,愛上了他。”
補充完這一句,俞莞之好像掙脫了枷鎖一樣,全身沒來由地一陣放松。
此刻此刻,她忽地不去擔心家里會怎么看待這份感情了?
也不管親媽會是何種態度了?
回憶著過去,講完這些,她更進一步認清了內心,認清了自己需要這份感情。
12月2日、12月30日、2月2日、3月.
畫圈圈的日子挨個數過去,結果攏共有7個。
盯著這7個日期,楊千惠仿佛親歷了女兒面對這份感情時的煎熬和欲罷不能。
屋內再次陷入了冗長的沉默。
楊千惠食指沿著日期一個一個撫摸,臨了抬起頭:“你是什么時候開始發現自己不對勁的?”
俞莞之喃喃自若:“不知道。”
一個不知道,道盡了她的千轉百回,道盡了對這份感情的寵溺。
逮著女兒的側臉瞅了小半天,見她神態之間沒了進門前的那般緊張,身為過來人的楊千惠頓時明悟了一些東西。
問:“跟媽媽說說,你和、你和盧安走到哪一步了?”
俞莞之再次望向母親,沒搭話,以這種無言地方式告訴對方:媽你都猜到了,還何必問?
女兒是自己看著長大的,楊千惠哪里還讀不懂?
可正因為讀懂了,她差點又沒緩過氣,穩了穩心,告誡自己不要發脾氣的楊千惠直勾勾地盯著女兒,需要一個解釋。
楊千惠讀懂了女兒,俞莞之也讀懂了母親。
踟躕小會,俞莞之伸手拿過床頭的包包,從里掏出一個walkman隨身聽,還有一盒磁帶。
要是盧安在這的話,一眼就能認出這盒磁帶正是當初被泥石流埋在底下時,俞莞之用來錄制遺言的帶子。
楊千惠有些愕然,不知道女兒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但她還是接了,然后把磁帶放入隨身聽中,頓了頓,摁了播放鍵。
一開始,里面只有喘著粗氣的呼吸聲,聲音很壓抑,很慌張。
楊千惠看眼女兒,隨即端正身子,豎起耳朵傾聽。
隨著磁帶慢慢轉動,沒一會兒,里頭傳來了對話聲:
“盧安,你想活著出去嗎?”
“想!”
聽完這兩句對話,楊千惠立馬判斷出,這是女兒和盧安遭遇泥石流后、在地底的對話。
不過還沒等她消化完,緊隨而來的一句話頓時讓楊千惠臉色大變。
“小男人,掐死我。”
楊千惠再次看眼女兒,眉毛蹙得更深了,這簡短的六個字,幾乎擊潰了她身為母親的緊繃神經。
莞之這是要愛得有多深?才能在生死之間說出這樣毅然決然的話?
這一瞬,楊千惠才發現自己對女兒的理解和關心還是過于淺薄了。
如果說,要是擱平時女兒對她說有多愛盧安,見慣了爾虞爾詐的楊千惠最多聽聽就算,不會動惻隱之心。
但在有著莫大恐怖的生死面前,女兒還能從容地把活命機會讓給心愛之人,這比任何言語都有說服力,比任何行動都具有感染力,其他任何東西在它面前都是那么的蒼白。
僅此6個字,楊千惠就清楚地知曉:自己想要分開盧安和女兒的計劃得擱淺,得棄用。
8年前死里逃生的女兒,如今再次面臨絕境時,卻豁達地看透了生死,這份沉甸甸的愛,這份毫無保留的愛,楊千惠為之動容。
她忽然在想,要是自己和丈夫陷入這種絕境,會如何?
她還在想,面對女兒的這份深情,盧安是什么態度?
不用她久等,接下來的對話就給了她答案。
“俞姐,你在想什么?”這是盧安心慌慌的聲音,似乎有點生氣。
“時間不多,你聽我講,我錄了音,這算是我的遺言,我是心甘情愿赴死的,因為我愛你,你知道嗎?莞之愛你。
事后你要是得救了,這錄音可以作證,我家里不會追究你的責任,我也不許他們追究你的責任.”
“不要說胡話,我不希望你死,我們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死。”
“盧安,我不怕死,我活了29年,已經夠了。而你不同,你還年輕.你活著比我更有意義”
后面還是俞莞之的話:
“人要是活著,誰不想活?但我們現在沒得選,你知曉嗎?來南岳衡山之前,我有三個愿望。
一是,有一天我能親口對你說:我愛你。
可我沒勇氣,臨到嘴邊又改口了,只敢說“我喜歡你”。
第二個愿望是,就是遺憾沒能做你的女人,做你真正的女人。要是早知道會有這一天,我就早點把自己交給你了。”
接著,磁帶中傳來了俞莞之的第三個愿望:自從聽了你為我專門寫的《約定》后,我就心懷一個不切實際的夢想,想有一天像歌詞中那樣“教堂里頭那場婚禮,是為祝福我倆而舉行”.
交談聲到這中斷了,隨身聽中滿是哭聲,滿是盧安哽咽的哭聲。
好久好久之后,聲音才續接上:“盧安,今生能看到你為我流淚,我的人生已經充實,我不后悔來世間走一遭,我死得瞑目,但你要聽我怕說”
“你不要說了,要死一起死,我絕不獨活!”
聲音到這戛然而止。
不是說磁帶放完了,而是得到盧安的答案后,不知不覺眼眶濕透了的楊千惠中止了播放。
女人都是感性的,她即使50出頭了,見多了人間冷暖,可今天還是被共情了,被感動到無以復加。
她不知道該不該替女兒高興?
但她明白一點:那就是她不能做出棒打鴛鴦之事。
女兒經歷了重重劫難才走出心里陰影,經歷了重重痛苦才找到一個心靈慰藉的地方,要是這樣拆散兩人,她于心不忍。
說不定女兒一輩子不會原諒自己。
說不得女兒心魔會加重,會比前面8年更加的行尸走肉。
當然了,這些都不是最緊要的。
楊千惠最害怕一件事,那就是女兒心靈沒了寄托之所后,可能會對生活失去信念,可能會對生活失去希望。
就像磁帶中她對盧安說的那話:沒了你,我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她擔心女兒生命會憔悴,生命會走向凋零。
她擔心女兒找不到人生方向后,會做出傻事。
再次聽一遍磁帶,俞莞之的記憶飛回了地下,飛回了車里,飛到了同小男人生死與共的場景。無聲無息中,她臉上布滿了兩行清淚。
默默望著女兒臉上的淚線,楊千惠心揪揪地疼,她甚至一度懷疑今天是不是來錯了?
是不是不應該逼女兒?
但是!
但是一想到兩人的巨大年齡差、一想到盧安身邊還環繞著其她女人,一度軟化了的楊千惠,心又漸漸硬了起來。
楊千惠沙啞問:“黃家這次出了力?”
“黃家小女兒在金陵。”俞莞之回答。
楊千惠又問:“伍丹曾說孟清水是盧安的未婚妻,是否有這事?”
看似在問孟清水,俞莞之明白媽媽這是在問自己的態度,沉思片刻說:“是,也不是。”
楊千惠面露不解,“怎么講?”
俞莞之說:“滬市醫科大學的全體師生、包括清水身邊的一些朋友,都以為兩人訂過親,但并沒有。”
她之所以肯定沒有,是因為盧安心中最愛的人是孟清池。
想到黃婷的存在,楊千惠相信了這話,“那這孟清水和黃婷,兩女知道對方嗎?知道盧安不安分嗎?”
俞莞之靜了靜,暗暗琢磨一會媽媽的潛在意思后,回答:“應該是知道的。”
她為了給自己的感情留條后路,選擇了“應該”二字,沒敢用肯定詞。
果然,下一步楊千惠就直奔主題:“你的前兩個愿望都實現了,第三個愿望呢?有什么打算?”
磁帶中,第三個愿望是同盧安結婚。
既然原計劃棒打鴛鴦行不通,被迫接受了現實的楊千惠開始圍繞第三個愿望做文章。
剛剛先提盧安的正牌女友黃婷,后提未婚妻孟清水,就是為了此刻做鋪墊。
莞之是自己的掌上明珠,是俞家的天之驕女,楊千惠無法接受女兒的感情現狀。
無法接受盧安的正牌女友身份和未婚妻身份被別人占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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