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吉這話等于是挑明了說李世勣不是啥好人。
李世勣苦笑著道:“殿下恐怕對臣有所誤會…”
誤會?
能有什么誤會?
正史就先別提了,演義里都不敢把你寫成好人,只能給你套一層道士的皮,讓你做神神鬼鬼的陰謀家,你告訴我你能是什么好人?
李元吉呵呵笑著盯著李世勣不說話。
李世勣被看久了,即便是城府極深,此刻也不得不微微垂下頭感嘆道:“罷了,殿下既然非讓臣陪襄邑王走一遭,那臣就舍身飼虎,陪襄邑王走一遭吧。”
早這么說不就完了?
害的我多費唇舌?
至于說去舍身飼虎,李元吉是一個標點符號也不信。
就李世勣這種級別的陰謀家、軍事家,去了突厥以后,他和蘇尼失誰是虎還不一定呢。
保不齊蘇尼失被他賣了還要幫他數錢。
要知道,歷史上這貨砍女婿的事,做了可不止一次。
頭一次如果說女婿不知情,沒有防備,被砍了,那還情有可原。
可第二次要說女婿不知情,沒有防備的話,那就完全說不過去。
徐府又不是什么新晉崛起的門庭,他們在前隋的時候就已經是高門大戶了,并且世代官宦。
選女婿肯定不會選孬種,一般人也進不了他徐府的大門。
在這種情況下,他選的女婿必然是有身份有背景的聰明人。
這種聰明人在看到了她有殺女婿立威的癖好以后,怎么可能不防?
他能在女婿防著他的情況下,依舊把女婿給宰了,這說明什么?
說明他要么把女婿說通了,讓女婿甘愿獻身,要么就是把女婿算計了,逼得女婿不得不獻身。
這兩種情況,無論是哪一種,都證明了他是一個精于算計,并且精通以利導勢的人。
蘇尼失無論是在頭腦上,還是在能力上,比頡利都不如,又怎么可能是他的對手呢?
所以他去了突厥以后,只有他玩蘇尼失的份兒,還沒有蘇尼失玩他的份。
現在李元吉唯一擔心的就是,李世勣去了突厥以后,會玩的太過火,提前將突厥給玩死了。
那樣的話,大唐雖然會少一個大敵,但李靖等人肯定得炸。
他們默默蟄伏,精心準備,就是想在征討突厥的戰事中建大功立大業,如果突厥被李世勣給玩死了,那他們建什么功立什么業?
他們還不得跟李世勣拼命不可?
雖說兵不血刃的拿下突厥,對大唐有極大的好處,但這只是短期上的好處。
李元吉不是短視的人,不想要這種短期的好處,更想要長期的好處。
在頡利兵敗慶州以后,突厥就已經失去了跟大唐爭鋒的資本了,也不可能再像是歷史上一樣,兵臨長安,逼迫大唐簽訂渭水之盟了。
在蘇尼失叛出突厥,選擇跟頡利對壘以后,突厥連跟大唐為敵的資本都失去了。
如今,李元吉之所以要操控著頡利和蘇尼失的戰事,一方面是為了削弱突厥的勢力,這樣一來大唐在征討突厥的時候也不用付出那么大的代價,另一方面是為了操控頡利和蘇尼失爭斗的時間,為大唐留下充足的時間去聚集力量。
等到大唐聚集好了力量的時候,就是大唐打開國門,南征北戰的時候。
到時候,突厥不僅是一處戰場,一處必征之地,也是大唐的練兵場。
大唐的兵馬此前一直在大唐內部作戰,所熟悉的戰略戰術,都是一些對付自己人的戰略戰術,打開了國門以后,面對草原人,就得用不同的戰略戰術。
所以大唐必須有一塊讓將士們熟悉草原人戰略戰術的練兵場。
而突厥就是李元吉看好的練兵場,只要讓大唐的一部分兵馬在突厥的這個練兵場中練出來,那大唐以后征討吐谷渾、西突厥、吐蕃,乃至更遙遠的地方,也會容易一些。
更重要的是,大唐在此期間還可以嘗試如何去統治草原。
是繼續用先輩的方式,以夷制夷,還是依照歷史上大唐的方式去建立都護府,還是完全將草原上的人清除或者吸納干凈,讓漢人遷過去,又或者在草原上建立封國,讓大唐的皇親貴胃歸去當天龍人,都需要嘗試。
如何治理草原,如何將草原徹底的融入漢地,讓其成為漢地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這在大唐是一個很大的命題。
在整個封建王朝史上也是一個很大的命題。
在整個封建王朝史上,都沒人能完美的解決這個問題。
雖說后世已經解決了這個問題,可后世的經驗根本就沒辦法借鑒,因為政體不同,中間又相差了上千年,后世的辦法根本不適用于大唐。
所以只能去摸索,摸索出一個適合大唐的方法。
而這個摸索必須得有一塊試驗臺,突厥就是李元吉選中的試驗田。
為了避免李世勣去了突厥以后亂來,李元吉不得不提醒道:“李愛卿,你去了突厥以后,切記,幫蘇尼失穩住現在的敗局即可,千萬別做其他的。”
李世勣多聰明的一個人啊,一下子就聽出了這話里的深意,當即試探的問道:“殿下還要借助突厥做其他的事情?”
李元吉也沒有全部藏著掖著,給李世勣透漏了一點消息,“想必你也能看得出來,自從蘇尼失和頡利分家以后,突厥就已經失去了跟我大唐為敵的資格。
如今突厥內亂,勢力持續消耗,等到蘇尼失和頡利分出勝負以后,突厥別說跟我們為敵了,想向我們呲牙都困難。
所以突厥已經不是我大唐該擔心的地方了。
我大唐的目光應該放的更長遠。”
李世勣目光閃爍著道:“殿下的意思是…我大唐還要征討其他地方?”
李元吉毫不猶豫的點著頭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能只是隨便說說。目光所及之處,但凡是不肯臣服于我大唐的,都在我大唐征討之列。
而這中間勢力最強大的無外乎西突厥、吐谷渾、以及正在崛起中的吐蕃。
這些地方的人都是以牧馬放羊為主,以部族為中心,以騎兵極掠為戰。
我大唐要讓他們俯首稱臣,必須得跟他們一戰。
而我大唐的將士此前一直在我大唐內部作戰,并不熟悉跟他們的作戰方式。
所以我們需要一個練兵場,一個讓我大唐將士熟悉草原人作戰方式的練兵場。”
李世勣聞言,目光閃爍的更急了,語速也急切了不少,“等我大唐的將士們練出來了,就是我們征討這些地方的時候?”
李元吉緩緩的點頭。
李世勣的反應之所以會如此激動,是因為他通過這些話聽出了許多言外之意。
比如,征討突厥不是大唐征討四方的終點,反而只是個開始。
這說明了大唐在隨后的十數年,甚至數十年里,都有戰事會發生。
這也說明了大唐在隨后的十數年,甚至數十年里,都不會干鳥盡弓藏的事情。
這對他一個武臣,尤其是能力出眾的武臣而言,絕對是一個好消息。
因為這代表著他不用擔心被鳥盡弓藏、卸磨殺驢。
他可以舒舒服服的過十數年、甚至數十年。
官爵到了他現在這種地步,再追求功勞其實已經沒什么意義了,政權的安穩、穩定,才是他想要的。
而政權上的安穩、穩定,一定程度上也代表著馬放南山、刀槍入庫。
這對他一個武臣而言,又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如今在得知了大唐內部在穩定以后,會將戰事蔓延于外,施行內圣外王,他這種武臣不僅能享受到內部的安穩、穩定帶來的幸福生活,還不會被鳥盡弓藏,還會有用武之地,并且有大用,他怎么可能不開心?
至于說外部因為大唐施行王道變得紛亂,變得不穩定,變得滿目瘡痍,那跟他有什么關系?
他一個唐臣,只需要在意大唐穩不穩定,自己幸不幸福就行了。
大唐以外的地方穩不穩定,大唐以外的人幸不幸福,跟他有什么關系?
李元吉就是為了避免李世勣去了突厥以后亂來,為了避免李世勣擔心鳥盡弓藏之類的事情鬧出什么幺蛾子,才給李世勣透露了一點他的謀劃。
如今看李世勣的反應,效果還不賴,那他就能稍稍放下心了。
至于說完全放下心,那不可能。
面對李世勣這種人,你敢完全放下心,他就敢鉆你的空子,試都不用試,他絕對敢。
你不能指望一個在你起家之前,就已經有自己勢力的人,在投靠了你,陪著你一起起家,經歷了你所有起家過程的人,會對你有什么敬畏心。
“突厥就是殿下所選的練兵場?”
李世勣目光灼灼的問。
李元吉點著頭道:“不錯…”
李世勣興致更高了,笑著道:“這確實是一處絕佳的練兵場,如果操作得當,一定會磨礪出一支對付草原人的精兵來。”
說著,李世勣仰起頭,笑容燦爛的道:“殿下需要臣做到什么地步?”
李元吉不著痕跡的翻了個白眼。
剛才還說他強人所難呢,還一副怕教會了徒弟,打死師傅的樣子。
現在就完全是一副智珠在握,仿佛突厥盡在股掌之間的樣子?!
這些個名留青史的老賊,果然沒一個是老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