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冬天寒冷刺骨,太極宮武德殿正殿內卻燥熱如夏。
熊熊燃燒的地火龍,將一股股熱氣送到了武德殿正殿內的每一個角落。
李元吉穿著一身素色單衣,依然覺得燥熱。
曲卷的褐紅色長發中已經滲出了一些汗水,鷹鉤鼻上也有點點汗珠匯聚。
李元吉想扯開衣領解解熱,但他的身份似乎不允許他這么做。
他現在是一位皇族,還是一位青史留名的皇族。
他的前身也叫李元吉,是唐高祖李淵的嫡四子,爵封齊王。
一旬前,前身跟自己的養母陳善意發生了口角,盛怒之下下令麾下的猛士要將陳善意分尸。
此舉觸怒了上蒼,上蒼降下了一道雷霆,將前身當場劈死。
前身死后,上蒼似乎才意識到前身還有獨特的歷史使命沒有完成,于是就將他弄到了一千多年前的唐朝,取代了前身。
前身死的很痛快,麻煩卻留給了李元吉。
雖然前身被上蒼劈死了,陳善意逃過了一劫,但前身違背人倫的舉動,觸怒了李淵。
李淵帶著太醫令檢查了他的傷勢,確認他被雷劈了以后,并沒有性命之憂,也沒有什么嚴重的內傷以后,果斷下達了禁足令,并且沒有期限。
李元吉就這么被李淵禁足在了武德殿,罪名是苛待宮人。
陳善意雖然養育了前身一場,可她終究只是一個李氏的家仆,在宮里沒什么名分。
李淵不可能為了一個家仆,讓嫡子背上不孝的名聲。
李元吉是一個隨遇而安的性子,李淵將他禁足,他也樂得清靜。
他不用頂著前身的身份,去跟自己那個有賊心沒賊膽的便宜大哥李建成一起狼狽為奸,也不用去跟自己那個面上笑嘻嘻背地里卻賊陰險的便宜二哥李世民斗智斗勇。
爭奪皇權的斗爭是殘酷的。
李元吉不介意借此良機,跳出爭奪皇權的樊籠,做一個快樂逍遙的閑散王爺。
依照后世的史學家、歷史研究者、歷史愛好者們的論證,大唐的王爺們絕對是歷朝歷代王爺中過的最舒服、最逍遙的一群人。
他們除了在權柄上不如皇帝,剩下的跟皇帝也沒太大差別。
皇帝能享受到的快樂,他們能享受,皇帝享受不到的快樂,他們也能享受。
只要不作,基本上不會死。
眼下是武德四年,前身和李世民還沒有鬧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只要李元吉不去招惹李世民,不貪戀權勢,做一個逍遙王,還是輕輕松松的。
李元吉已經開始憧憬以后‘農夫、山泉、有點錢’、‘妻妾成群、子孫多’的幸福生活。
雖然前身給他留下了一些麻煩,但前身也給他留下了龐大的錢財、廣闊的封地、以及上百人的‘后宮群’。
其中就包括那位大名鼎鼎的巢刺王妃楊氏。
就是冒著前身的身份,去跟前身的一眾妃嬪們過日子,有些心理壓力。
他總覺得他是在偷人。
所以在禁足的這一旬日子里,他給自己找了無數的理由安慰自己,以消除自己心里的負罪感。
比如歷史上許多大人物都貪戀別人的妻子愛好,曹操是如此、李淵也是如此、李世民不必多說、李治更過分、趙匡胤偷偷摸摸、趙光義恬不知恥、皇太極和多爾袞為了爭奪大玉兒,更是鬧得不可開交。
他如今也算是一位大人物,有點大人物們的共同愛好,不過分吧?不過分吧?不過分吧?
再說了,大唐的宮闈以臟出名,他變臟了,也不是他的錯,他是近墨者黑。
嗯,對,就是這樣…
“去,告訴府上的尚寢,讓她少往地火坑里扔點柴,再差人去寢殿…嗯,這個先算了。”
李元吉微微扯開衣領,在身邊侍婢驚恐的眼神中吩咐。
十四歲的小侍婢,一邊唯唯諾諾的應答著李元吉的吩咐,一邊小心翼翼的提醒李元吉,“殿…殿下,您失儀了。”
李元吉瞪了小侍婢一眼,“我在自己府上,還不能自在一點?!”
侍婢嚇了一跳,趕忙匍匐在地,壯著膽子,用比蚊子還小的聲音,道:“殿…殿下失儀,尚儀會怪罪婢子的。”
侍婢說完話,就咬著牙,閉著眼,等待自家殿下宣判。
自家殿下的殘暴,在大唐是出了名的,誰敢忤逆他的意思,他就跟對誰下黑手,一旬前,養育他長大的陳夫人,差點都被他殺了。
侍婢也不想招惹他,可府上的女官更殘暴。
她們仗著殿下的縱容,對府上的婢女、太監相當兇殘。
婢女、太監稍有犯錯,她們就會抓著不放,不榨出油來,決不罷手。
更恐怖的是,她們在榨干了婢女和宦官身上的油水以后,還會勾結府上的屬官,拿婢女和宦官的性命去威脅他們的家人,繼續榨油。
侍婢情愿自己被處死,也不想讓她的家人被府上的女官和屬官拿捏。
那是真的吃人不吐骨頭。
侍婢閉著眼睛,顫顫巍巍的等待了許久,也不見自家殿下發話,心頭一跳,難道殿下要親自動手?
剛準備睜開眼瞧一瞧,就聽李元吉語氣無奈的嘀咕,“我在自己府上,還不能自在點,簡直了…”
李元吉拉上衣領,對侍婢擺擺手,“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傳令吧。”
侍婢見李元吉拉好了衣領,還沒怪罪她,如蒙大赦,趕忙應允了一聲,倒退著離開了正殿。
出了殿門以后,侍婢才意識到,自家殿下似乎…不一樣了,似乎變仁慈了?
難道是心里有喜事,所以變仁慈了?
李元吉在侍婢走后,皺起眉頭。
侍婢的反應他盡收眼底,齊王府的情況,他通過前身的記憶也有所了解。
前身自己殘暴也就算了,還縱容自己的屬官、親信,跟著自己一起為非作歹、殺人放火。
在利益的驅使下,他們比前身還兇殘,前身非但不管,反而很樂意為他們背惡名。
在他們的努力下,齊王府內的人,以及齊王府外的人,畏懼前身,如同畏懼蛇蝎。
“這么干可不行,遲早會被人下毒,或者放冷箭啊。即便是從李世民手里逃過一劫,也避免不了橫死的下場。”
李元吉沉吟著,對著殿外招呼一聲,“謝叔方?!”
殿外一個二十一歲,面容俊朗,身著皮甲,腰挎橫刀的青年,匆匆走進殿內,單膝跪在李吉面前。
“殿下吩咐!”
謝叔方身上看不到半點銳氣,反而沉穩的像個中年人。
謝叔方十七歲從戎,已經有四年從戎經歷了。
謝叔方也算是名門之后,祖上出過名將、大詩人,前隋的時候,家道中落,跟著父親和兩個兄長在長安城內討生活。
李淵攻奪長安城的時候,他的父兄皆慘死在大戰中。
不過不是李唐的兵馬殺了他的父兄,而是長安城內的前隋亂卒,搶奪他家錢財的時候殺了他父兄。
李淵攻占長安城以后,前身奉命清理長安城內的街道,碰見了他,他正在跟三個大漢爭奪一張胡餅。
他在跟大漢纏斗的時候所表現出的兇狠,深得前身賞識。
前身就將他納入了府中做了一個侍從。
歷史上,玄武門之變發生的時候,他是齊王府內唯一一個領著兵去馳援前身的人。
在得知前身被李世民所殺以后,配合著薛氏兄弟,宰了李世民麾下兩員大將,為前身報仇。
雖說他后來也做了李世民的官,但他對前身可以說是仁至義盡。
李元吉覺得,他大概是齊王府內唯一一個忠勇之士,所以對他頗具善意,“聽說府上的女官和屬官,在宮外置辦了不少家產,你去幫我查一查,看看這些家產是怎么來的。”
謝叔方一愣,不解的看向李元吉。
李元吉笑問,“有問題?”
謝叔方遲疑道:“臣不擅查訪,而且臣一個人也查不了這么多人的消息。”
謝叔方從戎四載,跟著前身也混了不少功勞,如今官拜齊王帳內府執仗親事,正八品上。
所以在李元吉面前可以自稱一聲臣。
李元吉笑道:“你是怕得罪人,還是擔心我濫殺無辜?”
謝叔方的能力,李元吉可比前身清楚。
前身只知道謝叔方習武有天賦,是個武將胚子,李元吉卻知道,謝叔方是一個能文能武的全才胚子。
歷史上謝叔方可是活到了李治登基的時候,官至洪廣二州都督,正三品,文治政績相當突出,百姓們贊其‘如是嚴父’。
他現在雖然沒有展露文治方面的天賦,可查幾個不知道收斂的酒囊飯袋,還不是問題。
謝叔方明顯是摸不準他的脈,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所以才借故推脫。
“剛才的事情,你在殿門口也聽到了。你說府上那些人到底有多過分,才會逼的一個侍婢,情愿冒犯我,被我殺死,也不愿意犯錯以后落到他們手里?
連我身邊的侍婢都得畏懼他們,那我以后是不是也得畏懼他們?”
李元吉收起笑臉,質問。
他不好直接告訴謝叔方,他要清理府上的奸佞,他只能以前身的處事方式給謝叔方一個答案。
謝叔方聽到李元吉的話,瞬間明白了府上的那些人應該是觸碰到自家殿下底線,才會被自家殿下惦記上。
自家殿下只吩咐他查訪,并沒有讓他直接抓人,那就說明自家殿下并沒有牽連無辜的心思。
當即,謝叔方抱拳,道:“臣領命!臣需要一些人手配合。”
李元吉滿意的點點頭,道:“府上的人手,你覺得信得過的,可以隨意調用。”
停了一下,李元吉又沉吟著道:“有人為難的話…那就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