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點,周成文根據鄭永繁給的地址,滿心激動的駕車趕到目的地。
位于南洞區廳附近的一處居民區。
這種老式民房都是帶院子的,有點像聯排小別墅,門牌號就在院門上。
“302號,就是這里了。”
周成文站在小院前,看著門上的數字自言自語了一句,然后上前敲門。
“咚咚咚!”“有人在家嗎?”
他一邊用力砸門一邊大聲呼喊。
“來了來了。”
一道低沉的男音傳來,隨后伴隨著急促的腳步聲,院門被打開,開門的是個長著絡腮胡,不修邊幅,穿著黑色羽絨服,看著邋里邋遢的中年人。
“你找誰?”絡腮胡打了個哈欠打量著周成文問道,看起來似乎剛睡醒。
而周成文隨手就從懷里拿出檢察官證件打開說道:“我是仁川地檢刑事二部的檢察官,方便進去聊聊嗎?”
他在鄭永繁面前畏手畏腳,但在絡腮胡面前則是恢復了檢察官的高傲。
雖然是在詢問對方方不方便。
但卻透一種不容拒絕的強硬。
“檢察官您里面請。”絡腮胡態度也如他所料的瞬間恭敬起來,腰往下彎了一些,側開身體邀請周成文進去。
周成文收起證件。
雙手插兜大搖大擺的走了進去。
絡腮胡將院門從里面鎖死,然后小跑著上前熱情邀請周成文進屋:“檢察官您辛苦了,進去喝杯咖啡吧。”
他始終落后于周成文一步的距離。
“聽說你以前是鄭永繁鄭會長的司機對嗎?”周成文一邊踏著矮臺階往屋里走,一邊頭也不回的隨口問道。
房屋比院子要高出一些,所以修了幾步梯子,大部分民居都是這樣的。
面對詢問,絡腮胡小心翼翼,畢恭畢敬的答道:“是的,不過我在一年前辭職了,現在自己做點小生意。”
一問一答間兩人已經進了客廳。
里面很亂,顯然是一個人獨居。
周成文跟回了自己家似的,毫不客氣一屁股在沙發上坐下,拿起果盤里一個橘子就剝了起來:“兩年前你幫鄭永繁送錢收買過一批警察對嗎?”
沒有任何鋪墊,主打個突然襲擊。
“這…”絡腮胡一愣,頓時吞吞吐吐起來,眼神慌亂無措,遲遲不開口。
“啪!”周成文看見他的表情心里頓時就有數了,猛地一拍桌子,眼神不善的瞪著絡腮胡喝道:“阿西吧!還不快從實招來,千萬不要想著欺騙檢察官啊混蛋,后果可是很嚴重的。”
根據絡腮胡的反應,他覺得對方是個軟弱之人,跟大部分南韓普通民眾一樣,所以才采取這種強硬的方式。
“是,是。”絡腮胡嚇得猛地打了個激靈,連連點頭答道:“是,我是幫他給一批警察送了錢,但其他的我都不知道,別的事全都跟我沒關系。”
他努力想把自己從麻煩中摘出去。
“伱知不知道你已經犯法了?”周成文見自己的方法有效,進一步恐嚇絡腮胡:“我已經能抓你了!能把你送進監獄!但要是你肯做證人指認鄭永繁將功折罪的話,我就不起訴你。”
他的想法很簡單,只要司機愿意指認鄭永繁,再加上他自己的供詞,那許敬賢至少可以先拘了鄭永繁審訊。
而自己也就算是立功了。
“噗嗤!”
就在此時,剛剛還唯唯諾諾,憨厚老實的絡腮胡突然抓起果盤里的水果刀狠狠刺進了周成文的胸口,刀刃完全沒入體內,只剩下刀柄還在外面。
周成文的思緒被打斷,低頭看了眼胸口,抬頭滿臉錯愕的看著對方,手里剝了一半的橘子啪嗒掉在了地上。
淅淅瀝瀝的鮮血點點滴落在地。
“又…又急了…”
周成文斷斷續續的擠出一句話。
上次急,被許敬賢看出破綻。
這次急,被鄭永繁看出破綻。
他希望下輩子能改掉這個壞毛病。
“噗嗤!”
絡腮胡一言不發的拔出刀,一股溫熱的鮮血瞬間噴灑在他臉上,但他表情毫無波動,握著刀又再次刺入周成文的胸口,并咬著牙狠狠擰動一圈。
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憨厚,而是兇狠冷冽,似乎是在殺一只雞一樣。
顯然不是頭一次殺人了。
“嗬——嗬——嗬——”
周成文張嘴想說話,但卻只能發出拉風箱似的聲音,鮮血開始源源不斷從嘴里涌出,冒著血泡,身體掙扎幅度越來越小,眨眼就徹底失去呼吸。
絡腮胡拔出刀,開始有條不紊的處理起現場,很快就將四周和身上的血跡都清理干凈,并把周成文的尸體用塑料布裹住,然后裝進個大行李箱。
經常殺人的都知道,用塑料布裹住尸體可以防止血液從行李箱滲出來。
處理完一切后,絡腮胡這才不慌不忙的用另一部不常用的手機打給鄭永繁匯報:“會長,人我已經干掉了。”
他根本不是鄭永繁的司機。
而是專門幫其殺人放火的黑手套。
兩人甚至在明面上看似沒有關聯。
就相當于樸燦宇和許敬賢的關系。
“今晚12點半,游艇碼頭,會有船送你離開,把他尸體也帶著,丟到海里喂魚。”鄭永繁臉色陰沉,說完就掛了電話,咬牙怒罵道:“阿西吧!”
周成文顯然已經暴露了,許敬賢也已經知道他是殺樸安慧的幕后主使。
那么樸勇成肯定也已經知道了。
一把屠刀懸在他頭上隨時會落下。
而一旦他們發現周成文失蹤后肯定也會知道自己已經知道他們知道了。
將不再糾結于樸安慧案這個點,而是會從商業,刑事,人權等各方面清查他和他的公司,全方位進行打擊。
不行,南韓不能再待下去了。
必須先出國避避風頭。
周成文才剛死,許敬賢還沒那么快發現他失蹤,而明后天恰好又是周六周天,也就是說自己至少還有兩天時間抽離公司的現金,轉移財產跑路。
轉移不走的就留給樸勇成泄憤吧。
鄭永繁很快就理清思路,又撥通先前那個電話:“已經確定漏了,三天內我會離開南韓,聽我說,許敬賢只會查到與我有關,但是卻沒有具體證據定我的罪,更牽連不到你身上。”
“半年后樸勇成就會卸任,到時候我再回來,只要你不受影響,那等我再歸來時依舊能在仁川東山再起。”
樸勇成沒了檢察總長的名頭后就對他沒有任何威脅了,而光靠許敬賢辦不了他,更何況他相信許敬賢是個聰明人,也不會為個退休老頭得罪他。
人走茶涼,官場上就是那么現實。
“嗯,好。”電話另一頭的人等鄭永繁說完后才語氣平靜的吐出兩個字。
掛斷電話后,鄭永繁又打給了兒子鄭一城,讓他立刻回家有要事商量。
“爸,那么急,到底什么事啊?”
二十分鐘后,鄭一城回來了,正在給人開會被打斷的他心情有些不爽。
“立刻著手抽離各個公司賬上的流動資金,記住,套個借口,不要太明顯了,再訂兩張后天飛美國的票。”
鄭永繁卻沒心思關注他的情緒,語速飛快的交代著兒子準備跑路事宜。
“爸,這是怎么了?”鄭一城懵逼。
鄭永繁吐出口氣:“跑路,再不跑的話我們家就馬上要大禍臨頭了。”
他是個很果斷的人,從不拖沓。
“這…這到底出什么事了?”鄭一城頓時驚慌失色,接著又說道:“我們根本沒多少流動資金,全都壓在生意上去了,何況我們走了,公司呢?那么多資產呢?難道全都不要了嗎?”
就算把所有公司的現金抽走也抵不上他們鄭家那些固定資產的個零頭。
就這么放棄的話那簡直是血虧!
“只要我們人在,那半年后這些東西全都會回到我們手中,好了,不要再說了,馬上抓緊去辦,后天我們必須出境。”鄭永繁的語氣不容反駁。
他深知很多人都是倒在“貪”字上。
所以他不會犯這種錯誤。
他很喜歡一句話: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鄭一城雖然滿頭霧水,但從父親的態度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當即不再廢話,點了點頭:“我馬上去。”
很快市面就傳出消息,鄭氏集團準備參與一個大項目,正在調集資金。
畢竟這種大動作是瞞不住的,與其偷偷摸摸的抽資惹人懷疑,還不如套個合理的外衣,然后光明正大的干。
晚上十一點多。
游艇碼頭上靜謐無聲,只剩下幾盞路燈還亮著,些許飛蚊在燈下盤旋。
“踏踏踏”
伴隨著腳步聲,一個身穿大衣,頭戴帽子的中年人拿著手電出現在碼頭上面,他左顧右盼,似乎是在找人。
這道身影正是鄭檢察長。
他下午接到那個邀約電話后猶豫了很久,但最終還是決定來碼頭赴約。
畢竟無論如何,來看看總不虧。
在他身后還跟著一人。
正是對他忠心不二的李副部長。
對方神神秘秘,深更半夜約他來游艇碼頭見面,他不帶個人可不放心。
而且這個人又要是能絕對信任的。
那就只有眾人棄他而去,卻唯獨對他初心不改忠心耿耿的李副部長了!
突然,兩人同時停下了腳步,因為在他們前方有個身穿西服,身姿挺拔背對著他們的人,正在抽煙,從他們的視角能看見煙頭的火星忽隱忽現。
那人聽見腳步聲后回過頭來,露出一張大概三十歲左右的臉,他看見鄭檢察長身邊的李副部長后皺了皺眉。
“你怎么還帶了個人過來。”
顯然他對此有些不滿。
“廢話,你鬼鬼祟祟的,誰知道你是什么人?不帶個人的話,我今晚敢來赴約嗎?”鄭檢察長理直氣壯的回了一句,又說道:“放心,他是我在地檢唯一還能信任的,絕對可靠。”
那人聞言點了點頭,然后掐滅煙頭緩緩向鄭檢察長走去,李副部長見狀連忙擋在了鄭檢察長面前:“站住!”
鄭檢察長見狀,感覺心里暖暖的。
“放心,我不是壞人,甚至還是自己人。”那人輕笑一聲,從懷里拿出一個證件打開,語氣帶著幾分倨傲不遜的意味說道:“認識一下吧,我是法務部檢察局檢查科科長林書海。”
“法務部,檢察局檢查科?”聽見對方自曝身份,鄭檢察長驚疑不定道。
林書海點點頭:“我已經來仁川好幾天了,對這邊的情況有了個基本了解,許敬賢目無政府,上下勾結貪贓枉法,其罪罄竹難書,罪該萬死!”
“但想查他有些困難,畢竟牽一發而動全身啊,但是,如果鄭檢察長你愿意配合的話,那我們的調查就會容易很多,也能幫你重新奪回權力。”
這就是他約鄭檢察長見面的原因。
這幾天的走訪摸排,讓他感覺許敬賢和富川窩案的劉思維很像,兩人都是無法無天,但偏偏有個正面形象。
而且許敬賢比劉思維更難對付的一點在于他的身份,他能夠動用公權。
鄭檢察長聞言臉色陰晴不定,心中驚駭不已,萬萬沒想到法務部盯上了許敬賢,但是他卻并沒有感到高興。
因為他自己的屁股也不干凈。
“你放心,我們只抓許敬賢等幾個首惡,至于你,幫我們破案有功,我可以承諾不追究你的責任。”李書海知道他在擔心什么,眼中閃過嘲諷。
他雖然恨不得把鄭檢察長也一起繩之以法,但卻也知道孰輕孰重,相比起許敬賢,鄭檢察長根本不值一提。
鄭檢察長沉吟片刻,似乎是陷入了糾結,好半響才說道:“好,我可以答應幫忙,但希望你能信守承諾!”
“放心,我要是說話當放屁,以后誰還肯配合我?”林書海反問一句。
同時心里對鄭檢察長更加不屑,這些貪官就是這樣,本質上都很懦弱。
李副部長已經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必須要盡快把消息傳給許部長!
鄭檢察長抬起頭看著林書海:“說說你們的計劃吧,要我怎么配合?”
看起來他是真的動心了,這也在林書海的意料之中,因為鄭檢察長現在的狀態又哪還有地檢一把手的樣子?
被許敬賢欺負到這種地步,現在法務部要查許敬賢,他肯定愿意幫忙。
“我們的行動已經開始了。”林書海露出個勝券在握的表情,轉過身去背著手說道:“許敬賢能在仁川橫行霸道的關鍵就是掌握警署和仁合會,使得他手下有一大批能動用的力量。”
“鐘成學馬上會被調走,新來的署長是我們的人,掌握警務力量后想收拾仁合會的劉胖子還不簡單?這樣許敬賢就相當于被砍斷了兩只胳膊!”
“至于你的作用,那就是在關鍵時候穩住地檢的局面,以及幫我們說服一些檢察官坦白從寬,畢竟比起我們這些外來者,他們肯定更信任你。”
他們雖然說只誅首惡,但檢察廳其他人不一定信啊,所以讓鄭檢察長出面的話更有說服力,免得引起混亂。
“就這樣?”鄭檢察長不可置信,搖了搖頭說道:“那別白費功夫了,許敬賢背后有利富貞,有林海成,有樸勇成,你們能抵得住壓力查他嗎?”
他覺得林書海實在是有些太天真。
法務部部長面對許敬賢都要退避三舍呢,更別說他一個檢查科科長了。
“除非是總統親自下命令,否則沒人能阻止我們做事,哪怕是總統也只能在明面上阻止我們。”林書海語氣風輕云淡,但是其所言卻盡顯霸道。
鄭檢察長心中一震,直愣愣的盯著林書海的眼睛,這才信了對方是真要查許敬賢,而且背后也有靠山罩著。
否則沒有底氣說出那么囂張的話。
“踏踏踏”
“咕嚕咕嚕”
突然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和輪子在地面滾動的聲音傳來,三人循聲望去。
然后就看見個滿臉絡腮胡,身高體壯的中年拖著個鼓鼓囊囊的大行李箱走過來,同時絡腮胡也看見了他們。
相隔四五米,絡腮胡停下腳步,他目光緩緩掃過三人,最終鎖定在鄭檢察長臉上,然后丟了箱子轉身就跑。
因為他認出了鄭檢察長。
“追!”林書海當機立斷沖了出去。
鄭檢察長看向李副部長:“幫忙。”
他覺得林書海太沖動了,但絡腮胡明顯有問題,要是林書海在仁川出事的話那仁川的蓋子可就真捂不住了。
所以才讓李副部長追上去幫忙。
等李副部長離開后,鄭檢察長才走向絡腮胡遺留下來的行李箱旁,伸手提了提沒提動:“什么東西那么重。”
他帶著好奇心拉開拉鏈,然后一具塑料布裹著的尸體就掉了出來,頭部剛好露在外面,鄭檢察長大驚失色。
被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周…周檢察官!”
他驚呼一聲后連忙拿出手機打報警電話,畢竟死個檢察官可不是小事。
而且還是副部長檢察官。
大概過了十來分鐘,李副部長和林書海臉色通紅,氣喘吁吁的回來了。
“阿西吧,那家伙…的身體素質太強了,沒追上。”林書海氣喘吁吁的說道,彎著腰,雙手撐在膝蓋上面。
李副部長也看清了死者的臉,頓時脫口而出的驚呼道:“周…周部長!”
林書海霎時身體一震,不可置信的看著地上的尸體道:“他是檢察官?”
鄭檢察長面色凝重的點了點頭,然后說道:“許敬賢估計很快就會收到消息趕過來,你還是先走一步吧。”
“電話聯系。”林書海果斷離開。
許敬賢的確早就收到了消息,并第一時間判斷周成文是被鄭永繁殺的。
然后就打電話給警署,下令立刻封鎖各個路口,先把鄭永繁給拘起來。
查清不是他的話再放了也不遲。
總之絕對不能讓他給跑了。
否則可就沒機會抓了。
而另一邊。
絡腮胡在擺脫林書海和李副部長的追逐后也是第一時間打給了鄭永繁。
“會長,我剛剛在碼頭遇到了檢察廳的人,我丟下尸體跑了,周成文的尸體肯定已經落在了檢方的手里。”
他被追了快十分鐘也累得夠嗆,說話時都是斷斷續續的,喘息聲急促。
“阿西吧!怎么會這樣!”家里,沙發上的鄭永繁聽見這話宛如彈簧似的瞬間就坐了起來,然后又語速飛快的說道:“你自己先找地方躲一下吧。”
他現在是完全顧不上絡腮胡了。
該死,怎么會有那么巧的事發生?
難道是老天爺要亡我不成!
“爸,又怎么了?”坐在他對面的鄭一城看見這一幕,連忙關切都問道。
難道還有比要跑路更壞的消息嗎?
而鄭永繁起身就往外走:“來不及解釋了,現在就走,什么都不帶。”
周成文的尸體被發現,許敬賢第一個就會懷疑他,警方現在肯定已經在行動了,再不走的話那就走不了了。
鄭一城雖然還一頭霧水,但也能感受到親爹的急迫,連忙去車庫開車。
“不要開太顯眼的。”鄭永繁提醒了一句,此時急得宛如熱鍋上的螞蟻。
片刻后,鄭一城開著一輛銀灰色的現代轎車從車庫里出來,鄭永繁坐進副駕駛,現代轎車轟鳴著疾馳而去。
“哇嗚哇嗚哇嗚”
五分鐘后,現代轎車和幾輛拉著警燈和警笛的警車擦肩而過,車里的鄭永繁松了口氣,自以為逃過了一劫。
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這個仁川王會將是以這種狼狽的姿態逃離仁川。
不過還能離開就已經是萬幸了。
半年,最多半年他就能卷土重來!
“爸,前面有卡,我們怎么辦?”
就在此時,鄭一城突然緊張的說了一句,同時踩下剎車開始降低車速。
鄭永繁立刻抬頭看去。
透過擋風明亮的玻璃,果然看見前面有個三輛警車組成的簡易的關卡。
“掉頭。”鄭永繁臉色陰沉的說道。
剛松口氣的他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沒想到警方的動作那么快,該死!
在鄭一城掉頭的時候,鄭永繁拿起手機打了出去:“靠我自己可能是走不了了,你得幫我一把,送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