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炳沒有被他篤定的語氣影響到,而是換了個角度,“這么看來,您對墨理修斯家族,非常了解呢。”
“廢話,我對哪個家族都非常了解,國王之手就是干這個的。我要是不了解,早死不知道多少回了。”金果沒好氣地揮揮手,“總之,喬治不在,舞臺一下子空給那些年輕人,不是什么好事兒。對墨理修斯家族來說,不能把所有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里。”
“除此之外…”
他別有深意地看了諸葛炳一眼,“據說,鸕鶿那邊的某座山上,還有著太古神靈,所留下的遺跡呢。”
諸葛炳略微怔了幾秒,這個回答,讓他不由地有些后背發冷。
他知道。
自己正在尋找和神明有關的線索,這件事,被他知道了!
“不用去想,想也沒用,我就是知道。”金果淡淡說道,“我對你的理由沒興趣,只是看你比較投緣,附贈給你一個小小的情報…而已。你是個聰明的小伙子,有欲望,才會有動力嘛,你說是吧?”
諸葛炳沒有再問“你是怎么知道”之類沒有意義的問題,只是在心中升起警惕。
果然,自己第一眼的直覺,就是最正確的。
這個老人,看似黃土已經快埋到脖子了,但他對情報的掌控力,對局勢的影響力,遠比自己想象的要大。
“這么說,把胡桃帶去鸕鶿,也符合您的預期了?”
“注意你的言辭,年輕人,我哪有什么預期啊。只是,同為高門大族,我實在不忍心看著墨理修斯家族就這么黯然退場。”金果如狡猾的老狼一般咧起嘴角,露出一個可怕的微笑,“危機來臨時,不要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里,這是市井小民都懂的道理,是吧?”
“北境如果能頂住他們的攻勢,皆大歡喜,如果頂不住,至少,胡桃在鸕鶿。墨理修斯家,就能保留一顆復仇的火種。”
“我還是沒太懂,就算去了鸕鶿,她也是一個寄人籬下的處境。漂泊在外,舉目無親,就算那位子爵愿意關照胡桃,提供給她衣食無憂的生活,也已經仁至義盡。倘若北境真的式微,難道還指望人家動用自己的武裝力量,去幫胡桃討回公道嗎?”
“這所謂的復仇火種,又從何而來呢?”
“…”
這一次,金果沒有再說話。
聰明人和聰明人,交流起來,未必需要用到太多語言。有時候,語言反而顯得太過直白,太過粗暴,語言是思想的壓縮包,壓縮途中,損失掉一部分,也是在所難免的。
一瞬間。
震耳欲聾的沉默中,諸葛炳讀懂了他的眼神。
“金果公爵,你…”
“砰砰砰!”
深更半夜,又是在這樣的氣氛下,突然傳來敲門聲,嚇得金果額頭沁出冷汗。因為敲的不是正門,而是他庭院里的木門,這就意味著,不管來者是誰,他必然翻閱了庭院的矮墻!
難不成…是守城軍的人?一直蹲著沒走,就為了給自己突然殺出個回馬槍?
不不不,這種舉動,必然是高層授意的。也就是說,此時金冠的權力高層,已經對自己不信任了。是以西結,還是法斯女王?如果是的話,自己是不是該立刻斷尾求生,把胡桃他們給賣了?
毫不夸張地說,幾秒之內,金果的腦子里轉了至少數百種想法,什么樣的都有。這是一個在都城小心翼翼求生存了幾十年的政客,在官場上練出的本能反應,就像老鼠感知到危險降臨,會表現得焦躁不安,想辦法逃離船只。如果沒有這份警醒,他可能早就被不知道哪里來的暗箭給射死了。
但,此時此刻,他并沒有那種強烈的危機感,只是冷不丁被人打門,腎上腺急速狂飆而已。
千分之一秒內,他選擇繼續把注押到胡桃一伙人身上,揮揮手,讓諸葛炳躲到陰影里。同時,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調整了一下神色,深深吐出一口氣,眉頭舒緩,再度流露出慈祥長輩的氛圍。
慢慢地,拉開木門。
盡管已經做了無數種預案,眼前的情景,還是出乎她的預料。
“老師,真不好意思,這么晚了還要來打擾你…”希琳披頭散發的站在門外,一頭彎月般的銀發披散到腰際,顯得格外單薄,“我聽說胡桃姐姐他們逃掉了,那么短的時間里,他們一定還沒出城。”
“很明智的推論,公主殿下。”金果笑道,“你想讓老臣,幫你做什么呢?”
這個回答,讓希琳的眸子一下子亮起來,她知道自己賭對了。這位城府極深的老師,是當前狀況下,唯一一個可能滿足她需求的人。
“能不能讓…我是說,假如,假如啊,老師你知道他們在哪里,能不能讓我見見她?”
“我想和他們,一起離開金冠城!”
————
隔間里,昏黃的燭光下,氣氛尷尬到幾乎要凝滯在一起。
真的見到了胡桃后,希琳發覺她壓根就張不開嘴。該怎么解釋這檔子事兒呢?干脆把所有鍋全甩給烏克薩斯家?可是,事到如今,姐姐牽扯進這件事情的痕跡,是根本抹不掉的。
既然都開誠布公地來會面了,就少點套路,多點真誠吧。
當下,希琳把自己在騎士廳外偷聽到的所有內容,像倒豆子一般說了出來。包括以西結對北境的明確企圖,法斯女王為了抵債,將北境當做償還的債務,以及她和米賽亞推遲的婚約…以普通人的視角來看,這些都是駭人聽聞的大事,但,對此時的胡桃而言,這些權謀世界的勾心斗角,似乎也沒什么所謂了。
“公主殿下。”
她打斷了希琳的長篇大論,用沒什么神采的眸子看著她,“有什么能為你效勞的嗎?”
“就,就是說…我和姐姐那邊,實在是沒法再繼續下去了。這些年,她變得越來越陌生,現在又跟烏克薩斯家族同流合污…現在的尤里卡王室,僅僅只是烏克薩斯家族的符號而已,我不想和這樣的姐姐待在一起!”
“誰都能看出來,金冠馬上就要戒嚴了,也許天一亮,城墻那邊就會站滿士兵,連一只鳥都飛不出去。現在不離開的話,就再沒有機會了。老師和我說起過金冠的密道,所以,我本來是想,那個…”
“簡單來說,是要離家出走嗎?”胡桃勉強朝她笑笑,“公主殿下,請回去吧,不要那么任性,你姐姐會擔心你的。”
“她才不會呢!”希琳突然提高了音量,“她…”
“自從…七年之前,我生了一場大病后,姐姐就再也沒開口過了…母后也患上了同一種病,有可能是被我傳染的。但最后,不知怎么的,我活下來了,母后卻…”
希琳肉眼可見的沮喪,有兩個低氣壓少女,房間里的氣氛愈發沉重。
這種時候,一錘定音的那個人,就顯得格外關鍵。
“可以,一起走吧。”諸葛炳按捺住內心的激動,點了點頭,“我們的下一站是鸕鶿,路途十分遙遠,萬一路上遇到追兵,希琳殿下可以為我們提供一定的掩護。”
“簡單來說,是要我當你們的人質嗎?完全沒問題!”希琳也是心大,直接就點頭認下,坦然道,“不管去哪里,肯定都比看著姐姐和那個海藻家族膩歪在一起好!”
十二歲的少女,口無遮攔,用無比篤定的語氣這樣說著,眼里還冒著星星。也許,在她的想象中,自己即將經歷一場史詩奇幻的大冒險吧。
胡桃眼中有些不忍。
她非常清楚,其實希琳只是熱血上頭,再加上一直沒有出過金冠,對外界無比好奇,想要借這個機會和姐姐決裂,來一次轟轟烈烈的離家出走。都是十幾歲的小姑娘,她自己也有過類似的時期,完全能理解。
只是,此去山高水長,是去逃命,而非旅行的。
路途上的種種艱苦…她自己都無法想象,更別提從小養尊處優,在溫室里長大的小公主。
剛想開口再勸,諸葛炳驟然變冷的眼神就跟過來,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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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殘忍啊…”她只能在心里這么嘀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