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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五章 笑與淚

  山稽郡。

  靜靜的燈火點綴著,孔婷云蕭索在山峰之巔,神色迷茫。

  她的手緊緊握在的樓臺圍欄之上,有些發白,山間仍然歡樂不已,四處皆是賀聲。

  “恭喜孔道友了!”

  戚覽堰憑空而下,同樣賀了一句,這才有些惋惜地道:

  “只可惜這魔修有些防備,雖然大陣一時半會兒挪不得,卻把其中的紫府靈物拆了去,留下一個空架子…虧我還帶了座堪解陣刃來,真是殺雞用牛刀。”

  孔婷云有些勉強地一笑,目光中仍有后怕和驚悚,一時間竟然不知如何答他。

  戚覽堰卻笑盈盈地道:

  “到底是我說得不錯,太陽道統不但要你的山門,還要過江來取你的性命…若不是我及時察覺,如今的江北不知道要添多少殺劫。”

  孔婷云心底卻滿是復雜,腦海中仍然浮現紫衣女子無可奈何與絕望的眼神,答道:

  “真是謝過大人!若非有大人,太陽道統也就一兩句話,一二賠償來推脫我而已。”

  戚覽堰遂笑而不語。

  過了許久,他這才悠悠一嘆,道:

  “可惜了!凌袂膽子太大…”

  “此事一過,汀蘭至少三十年不敢現身,紫煙福地避世不出,后紼…這人也夠陰險,竟然突破了一道神通,可惜用處不大,丟了法軀,雖然靠著手段逃出一點升陽,卻也足夠了,與死無異!大鵂葵觀閉鎖大陣是必然,你左右已無掣肘!”

  “至于劍門…固步自封,程氏自私自利,靠著北寰提醒,早早借著避世的名義做了切割,你又占據大義,這一次凌袂出手相救已經是極限,說不得什么,不必多慮。”

  孔婷云聽得心中唯有驚懼,面上笑著應付了,低聲道:

  “劍門畢竟借了聽風白石山,對晚輩有恩情才是…”

  “也是…”

  戚覽堰兩只手肘撐在欄桿之上,很是悠閑靠著,笑道:

  “還有之前鄴檜從這處取走的幾座山,已經早早安排人準備移山回來,調理地脈交接的事情,還要你宗里的人去做,喔…”

  他隨意指了指天空,搖頭笑道:

  “正巧,你家的人也可以回山了。”

  孔婷云抬起眉來,望向天空,夜色正濃,天空中馳來一道金色的座駕,如同亮堂堂的明星,照得四處光明。

  她有些疲憊地道:

  “多謝大人。”

  隔著遙遙的夜空,金燦燦的簾子正搖曳,老人呆呆地坐在車廂之中,如同一具雕像,就這樣直挺挺地坐著,兩腿繃得筆直。

  一切吵鬧之聲被隔絕在簾子外,稱昀門真人送的座駕真是用天星赤金打造,孔孤皙只覺得渾身滾燙。

  他的意識有些模糊,腦海空白,本以為是很遙遠的路,可以想一想話語,可他還沒體會真人座駕有多尊貴,腳底下微微一顫,有人呼道:

  “恭迎掌門回山!”

  孔孤皙遂打開簾子。

  天色沉沉,淡淡的白光如同薄幕,籠罩在山中,照耀出明亮的色彩,五道金劍則懸在天際,落下五道金色長刃,如同五根巨大的柱子,聳立在山間。

  ‘是戚大人的座堪解陣刃。’

  這寶物金燦燦的光芒柔和地穿過樹梢,山間密密麻麻跪滿了人,依著路旁的大道下拜,黑壓壓都是腦袋,都是玄岳服飾。

  于是有人來扶他,孔孤皙抬眉看了,是孔夏祥。

  一日之內,他的神色全然變了,那雙眸子里溢滿了大仇得報的快感,原本彎下去的腰也直起來了,形體好像無端大了三分,竟然顯得高大。

  “大人!”

孔孤皙點頭落地,聽著鑼鼓喧天  ,山腳下隱隱約約傳來劇烈的鞭炮聲,懸在天際的金光太燦爛,照得山間四處光明,沒有一處黑暗,每個人的面孔都極為清晰,溢滿討好與奉承。

  前方是一華麗的金座,層層鎖鏈系著,一路系到一群狼狽落魄的男女身上,用鐐銬鎖的結結實實,全都跪在道路上,沒人敢抬頭。

  孔夏祥的雙唇在劇烈的顫抖,嘴角扭曲地敞開,露出咬合到發抖的牙齒,喉嚨中發出森森的笑聲。

  他咬牙切齒地笑道:

  “這些人是抓到的畜牲…這些年害過我家、踩過我家、見風使舵、落井下石…與在沐券魔門里欺壓我們的畜牲…還請掌門上座,讓他們馱你上去!”

  “還有領頭的這一只…”

  孔夏祥擎住一根鎖鏈,從人群中拖死狗一般拖出一人,扯出一地的血跡,這人卻被削了五官,廢了修為,在地上呻吟。

  孔夏祥兩只眼睛瞪得滾圓,笑道:

  “這是咱們烏客卿…投到魔門里來做了好多好事!”

  這位烏客卿在李氏時就多有諂媚之舉,那時尚還好些,結果李氏不愿要他,到了沐券門來,立刻拜了山頭,轉而迫害起孔家人,此刻唯有血淚滾滾,卻被割了舌頭,只能嗚咽。

  孔孤皙面無表情,從袖子里取出一金盒來,開啟之后輕輕將里面的東西展開,便見一件道袍。

  這道袍普普通通,在風中輕輕飄揚著,一如幾十年前懸掛在樹梢之上一般輕輕起伏,孔孤皙將這衣物披在金座上,在側旁執晚輩禮。

  隨著孔夏祥一聲令下,前邊的人畜開始拖行,這些人被廢了修為,愛冷眼的被剜去了眼睛,愛給臉色的被削去了突出的五官,流血不止,在道上留下長長的血印。

  “喀嚓…”

  山中寂然無聲,無人敢抬頭,山間唯有沉悶的拖動之聲、痛苦的嗚咽聲、血液流淌聲。

  孔孤皙一路隨行到山頂,鞋底與衣腳已經全浸滿了血,當年他從這山上蕭索哭泣而下時天色有多昏沉,如今的色彩就有多光明,光明刺痛他兩眼,淚水直淌。

  可他的神色卻越發平靜,他回過頭來,居高臨下望著山間無數誠惶誠恐前來拜見的山稽宗族、山中沒做過什么錯事、得以投誠的沐券弟子與那些惶恐不能抬頭的玄妙觀弟子。

  他的雙唇哆嗦了一下,聲音有些沙啞:

  “都給我笑。”

  剎那間,安靜到落針可聞的山林轟然作響,人們惶恐地、不知所措地笑起來,反倒像一陣陣沙啞的烏鴉叫聲,不斷回旋在山林之間,惹得那金座上披著的衣袍飄起,輕飄飄落回孔孤皙手里。

  這個無形預兆仿佛賜予他神圣的使命,孔孤皙自以為高大了,靜靜地抱著衣服,肅穆且莊重。

  “哈哈哈…”

  “哈哈哈哈!”

  遍野皆是笑顏,孔孤皙的頭微微轉動,目光仿佛利刃,從每個人的臉上仔仔細細的掃過,直到掃到不起眼的角落處,他的目光仿佛被燙了一下,瞳孔一點點放大。

  在這千百張笑臉之中,唯有那一張臉龐蠟黃且平靜,如同干枯憔悴的雜草,仍不肯笑。

  是孔秋妍。

  她手中牽著蒙著眼睛的孩子,似乎在原地發抖。

  在這無數的、驚天動地的笑聲之中,孔孤皙如同利刃般的目光撞了個支離破碎,老人慢慢低下了頭,攥著先人衣袍的手漸漸握緊,先是哽咽、啜泣,很快跪倒在血泊之中,哀嚎起來。

  日月同輝天地。

  重重金光閃爍,一點明亮懸空,裝飾古樸的閣樓之中泛起天光,身著道袍的中年男子緩緩吐氣,使得虛室生白。

李曦明睜開雙眼,靈識掃動,氣海之中光芒閃動,明陽之氣如漩渦般盤旋,圍繞著那光圓圓如同丹丸  般的仙基。

  仙基天下明成就。

  有一點點白閃閃的光點則懸在仙基之上,交感靈機,傾瀉下如霧般的白氣。

  他沉心靜氣,暗暗思量。

  ‘如若讓箓氣自行滋養,仙基圓滿的時間在六年左右…倒也不算慢了…’

  李曦明修行速度本就不慢,谷風引火還有行氣之效,有好些助益:

  ‘如果服丹閉關,應該可以再提前個三兩年…’

  李曦明仔細算算,有靈丹的幫助,這次蘊養花了一年有余的時間:

  ‘天下明凝聚的難度不小,如果我是以此筑基,說不準要頭疼,可對紫府來說不過多一二月的事情,一切都還順利。’

  心念一動,便浮現來雷霆閃爍的寶塔之中,起身而出,宮闕之中燈火暗沉,李曦明只是掃了一眼,心中頓時一動:

  “咦?”

  他踏空而出,在這內陣的小院之中現身,便見一枚小石正系在梁下,白衣男孩正立在院中,手持木劍,以劍擊石,發出沉悶的響聲。

  李曦明并沒有故意遮掩,這一現身,男孩立刻抬眉,熟練利落地收劍回鞘,又驚又喜:

  “拜見真人!”

  李曦明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看著那雙眼睛就熟悉,笑道:

  “絳淳?”

  “正是晚輩!”

  李曦明將孩子扶起來,哪里還不知道其中意味,喜道:

  “真是與你曾祖一個模樣,多大年歲了…修的什么功法!”

  李絳淳連忙迎他進院子,雙眼明亮,奉上茶水,恭敬地道:

  “晚輩靈竅見得晚,如今已經八歲,過了五月便是九歲了,修行戊癸索陰神卷,剛剛突破胎息三層!”

  “戊癸索陰神卷!”

  李曦明心中頓時明晰,哈哈一笑,招呼著他坐下,很是歡喜地道:

  “好!好…戊癸索陰神卷我也讀過,雖然是古法,沒有品級,可書寫此卷者記錄詳實,道行又驚人,就算是與你兄長的天離日昃經比起來也不差,絕不要辜負。”

  “再者戊癸索陰神卷內容極為詳細,各類功法術法從低到高,修行各個階段的要害皆有講解,如同一位紫府修士親手注釋過,才能稱得上是卷,可不是一般的東西!”

  李絳淳笑著點頭,李曦明屈指一算,略有異色,點頭道:

  “見得晚…就是七歲,一年有余的時間…竟然有這等修行速度…果真難得!”

  “是取了巧。”

  便見院門嘎吱一響,李周巍信步而來,帶著笑到了近前,以靈識道:

  ‘戊癸索陰神卷我親自研究過,又請長輩看過對比,諸陰果位,皆從太陰,少陰功法當受馴于太陰吐納養輪經,極為融洽,絳淳是修的太陰吐納養輪經。’

  “哦?”

  李曦明暗暗點頭,答道:

  “有太陰月華輔助,也難怪修行一日千里…”

  “叔公所言極是。”

  李周巍笑了笑,正色道:

  “也正是因此,我便讓他待在內陣之中,等練氣了再出去…雖然他身具符種不怕探查,可我家如今正在風口上,修行太快,始終惹人窺視。”

  李曦明哈哈笑了,默默把孩子牽過來,見了他掌心的繭,知道平日里是用功的,笑而不語,滿意之色溢于言表,只道:

  “我得過一味玄湖一氣洞元,號稱大利少陰,正給你備下!”

  李周巍失笑,李曦明很積極地轉過頭,低聲道:

  “戊癸索陰神卷要用少墟陰氣,明煌準備得如何了?”

  李周巍點頭道:

“早早備下了,此氣要朔  夜之時,濁氣下沉,取著府水、太陰一系的靈物,以玉器盛之,靜置太虛一夜,再行采集。”

  “家中有紫府,這氣就簡單多了,每月抽出一天在太虛修行,順手把東西帶回來給他們采氣…如今算一算,一兩年之內就可以采出來。”

  李絳淳默默聽著,下拜再三謝了,李曦明笑道:

  “練劍是好事…我從小就笨拙,如你這么大時,尚不能如此利落的收劍回鞘,可見用功處。”

  李曦明看出外界恐怕有不小的變化,李周巍貌似有心事,以一句夸獎結尾,便一同出去,在這紫光閃爍的內陣中踱起步來,低聲道:

  “如何了?”

  “隋觀出手了…是驚天動地的大事,伏尸百萬,白骨盈野,叔公一直在閉關凝聚仙基,我不好打擾。”

  李周巍幽幽地將江北的事情道來,聽得李曦明緘默下去。

  “如今的江南,尚未從那場大災之中走出來,雖然表面與過去相同,底下已經是暗流涌動,渾然不同了!”

  “自從江北事畢,紫煙福地、大鵂葵觀同時閉鎖,已經宣布封山,我家派人過去都見不到人…雖然兩方都沒有說真人的消息,可按照目前的模樣來看…兩位真人形勢絕不樂觀,生死尚未可知!”

  李曦明心中悚然,雖然先前聽了隋觀之事,已經有好些不安,此刻聽到這消息仍然震撼:

  “竟然到了這種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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