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周巍雖然不慍不火,語氣也平靜,可聞武是什么人?對方一不接茶,二不寒暄,上來就是一句‘不清靜’,顯然是有不滿的,他豈能不知?
眼前這一位哪里是什么好脾氣的主,當年聞武駐守東海,是見過司徒末的,暗暗以為司徒末此人是當代梟雄,紫府種子,結果在眼前這位白麟手里像只雞仔,又怎么能不懼?
這可不是得罪一個筑基巔峰修士的事情,這是明擺著得罪一個未來的紫府!
明明是紫氣峰造的孽,卻要他聞武來背鍋,可偏偏他是中間的人,確實有些關照的義務,眼下是滿嘴苦澀,一邊急切地想著解決之法,一邊開口拖延道:
“紫氣峰…曾經是很風光的,后來出了些事情,便不大如意,在宗里頭沒什么位子,過慣了苦日子,峰上也不安寧…嗐!那幾個師兄弟都不太穩重,不清靜也是有的…”
他這句話言罷,立刻找補,答道:
“不過海外歷練是宗里的任務,貴族的李闕惜是我牧座峰的小師妹,她正在閉關突破,過幾年也要出來見一見東海的風氣,免得養的太嬌貴了,闕宜先把這兩年修滿了,今后也不必往外跑。”
他緊了緊衣袍,那兩枚靈符因為他坐下的動作而搭在大腿上,上白下金,泛著溫潤的光,李周巍看了眼低頭的李闕宜,心中算是明白了。
‘這聞武的牧座峰為李氏與紫煙交好特地收徒,紫氣峰倒不是重點了,紫煙的資源為一位李家嫡系傾斜已經是給面子,多了也對紫煙未來沒有好處,闕宜又不好爭…’
‘更何況,換做我是紫煙,也會更傾向于放養對家族很看重的修士…未必是故意的,只是有一個闕惜在前頭,闕宜脾氣溫弱,不爭不搶,他們也樂見其成。’
他把手一放,答道:
“闕宜是我大哥李周昉的女兒,淵篤脈的嫡女,靈巖子前輩是我家的好友,自然會多多照顧,可年紀大了,有時管不清也正常,只是怕這幾個師兄弟鬧起來,傷了紫煙的安定氣。”
聞武尷尬不安,他曉得眼前這人已經是顧及自家紫煙的背景才把話說得這樣委婉,眼下是推諉不掉了,只能道:
“確是如此…門內那幾個山頭失察,風氣的確不好,還須整治…”
李周巍笑了一聲,搖頭道:
“聞道友卻也不好管罷?我對這峰內事不了解,不至于到整治的地步,也沒必要興師動眾,闕宜不喜熱鬧,在海外也不錯,該如何便如何…”
什么整治風氣,李周巍可不想讓李闕宜成為眾矢之的,這晚輩始終沒有與族里說,本就是怕壞了峰內關系,他并不想叫李闕宜難堪,隨口道:
“更何況紫煙是太陽道統,哪里會有什么不好的風氣?江南修士都不敢看輕福地,我家真人與紫煙也多有交情,闕宜在東海是最好的,真人也在近處,凡事能照顧到。”
這句話說完,聞武是真切地出了層汗,他意識到李周巍的意思:
‘今天來的是我李周巍,能給你點臉色,昭景真人也在海外,倘若是心血來潮,讓昭景真人撞上了…你聞武不須掉層皮?’
昭景真人李曦明確實脾好,可再如何那都是對同等紫府真人的態度,如果今天來的是李曦明,親眼目睹了自家嫡系去做采氣的活計,李闕宜要是在真人面前一哭一跪,聞武得解冠自縛,到汀蘭座下跪著!
可今日難道就好過了?李周巍那雙金眸就在眼前盯著,眼中的寒意可不少!
聞武眼下不是騎虎難下了,是心生寒意,他立刻道:
“這事情也不是宗內弟子如何,是我的疏忽,忙前忙后,惹得道友上門來問…實在是…”
李周巍依舊沒有慍色,答道:
“聞道友此言差矣,我來見一見晚輩,關照一二,順便看看坊市而已…”
他擺了擺手,領著李闕宜出去,桌上的茶水原封不動,一口也未曾飲用,聞武連忙追出來,問道:
“闕宜往后的安排…”
李周巍笑道:
“真人應要見一見她的,就留在這群礁,不必調動了。”
聞武唯有點頭,一路將他送往殿下,李周巍婉言拒絕了他陪同的好意,聞武只能往回走,心中又苦又累,心里頭罵道:
‘紫氣峰一群蠢物…我才被指派到這里,好大的黑鍋立刻扣到我頭上來了!要不是看在靈巖子老前輩的顏面上…我非得給那幾個混蛋抽上個大嘴巴子!’‘紫氣峰一群蠢物…我才被指派到這里,好大的黑鍋立刻扣到我頭上來了!要不是看在靈巖子老前輩的顏面上…我非得給那幾個混蛋抽上個大嘴巴子!’
他心中仍有些不安,暗暗思量:
‘還是要給師尊去一封信…提前告知真人…這種事情都是不講理的,到時計較起來,我連個解釋的余地都沒有…’
聞武一路回去了,李周巍帶著晚輩往坊市中去,用法光將兩旁籠罩了,與熙熙攘攘的人群隔開,李周巍這才開口,低聲道:
“闕宜,這些事情你做得不對。”
李闕宜不安了一路了,聞言行禮告罪,懊悔的話還沒有說出來,被李周巍擺手堵回去,這白金甲衣男人道:
“你是紫府仙族的嫡女,卻太和善了,莫說仙門,放在其他地界,只要禮貌和善,柔而無威,總是要讓人疑慮你的…你退了一步,便覺得你好欺負,他還要進一步,算準了你不會露出獠牙來咬他,最多被呵斥幾句,那就跪下來求,求不得就痛哭流涕,只要見你能心軟,在你身上討的好處可不止這點臉皮。”
李周巍打量著坊市的眾多靈物,隨口道:
“要含威,要蹙眉,這群修士有了一層身份,能讓你在乎些,就盼望著從你身上吸點血,哪怕不能吸一點血,也要只動些小動作,今日說事物緊急,著你幫著采氣,明日就能閉關不出,等到你來求她,那就尋不著人影了。”
李闕宜明白他在說島上的師姐,默默點頭,低聲道:
“都是同門,有些跪下來哭泣著哀求了…家里頭有老有小,就指望他一個突破,便想著力所能及幫一幫,好叫良心安歇。”
李周巍看了她一眼,知道她雖然聰慧,可天就柔弱,容易被人摸著路數,更沒有高高在上的架子,便答道:
“不要覺得給些靈物,這些個師兄師姐能記得你的好,更不要覺得他們是什么人物,他們興許是耍個無賴,興許是有抱負在身…那又如何?與你何干?憑什么要你借用靈物養他們?”
他從袖中取出錦囊來,將司徒末身上的資糧兌了,選了一批與她修為相近的資糧存下,丟到她手里頭,輕聲道:
“今日我雖然替你出了口氣,可這是因為兩家有交情,他紫煙本就有指點你的義務,更不應該看著你窘迫,可等出了這福地,離了望月湖,卻沒有人會時時刻刻跟著你,你若是被人害在了哪處,湖上也只有事后報仇的份。”
“這些資糧夠你用了,好好修行罷,道行才是真。”
李闕宜點頭應下,恭聲道:
“謹記大人教誨。”
李周巍也只能說到這了,李家到了李闕宜這一代,大多出身優渥,成長時又沒什么兇狠斗爭,難免有這樣的情:
‘并非是不好,只是不合時宜而已。’
他收拾了靈物,手頭奪來的東西已經換得差不多了,那聞武又帶人來請他,李周巍將晚輩遣下去,突然問道:
“聞道友,先時說紫氣峰也風光過…是如何衰落到這境地的。”
聞武臉色立刻尷尬起來,似乎難以啟齒,可方才鬧了不愉快,眼下就是來化解的,藏著不說更沒了誠摯,只好低聲解釋道:
“李道友…紫氣峰曾經有個峰主,做出了不大光彩的事情,后來身死…道統更是衰落下去,靈巖子前輩自己也清楚為何,從不對宗內的偏袒有什么怨言,宗內的修士也有不少曉得的…”
李周巍若有所思地點頭,顯然還要往下聽,聞武難以啟齒地搖頭,把左右的人遣開了,低聲道:
“這位…道號為廷黔,曾經掀起內亂,后來被靈書鎮壓隕落…這事情被限制在福地之中,諸家其實對此了解都不深,但是知道有這一陣動亂的…紫氣峰就是他的傳承,靈巖子前輩…不但是他的再傳弟子,還是他的重孫。”
李周巍皺了皺眉,心中嘆息,答道:
“靈巖子前輩無嗣,麾下招的幾乎都是散修,這動亂再怎么記恨,也是到此為止了吧?”
聞武連連點頭,暗示道:
“宗里頭讓闕宜拜入也是這個意思,畢竟他的其他弟子從小帶大,天賦不高,都不好繼承,闕宜正好接過位子,順便也給這峰改個名字,就算是過去了。”
李周巍心里略微點頭,暗忖道:
‘這紫氣峰也是有意思…’
聞武不肯再多說,李周巍應付兩句,從坊市之中駕光而起,便往宗泉閉關修煉秘法去了。聞武不肯再多說,李周巍應付兩句,從坊市之中駕光而起,便往宗泉閉關修煉秘法去了。
他的帝敕令修成圓滿,一路上大璺也煉到了六成,加之三成的百兵府,估摸著三兩年能把這兩道修成。
至于其余的秘法,速度便不如此二法,陽元估摸著要上三兩年的功夫,李周巍自己思忖著,煉成四道秘法怎么也要五六年了。
“四道秘法,也不過增加兩成概率,時間有些吃緊。”
一頭是時間上不如意,李周巍也沒有明方天石可用,雖然他被譽為紫府種子,可是修行是自家的事,能多修一道秘法自然是多修一道為好。
‘只怕家里應付不來,也要考慮盡早突破。’
南海,北儋。
元修真人司伯休在此地突破失敗之后,石塘的天色陰了三日,風向再無定數,一陣往北一陣向南,各地狂風迥異,時興時歇,有時連修為低一些的修士都駕不住風,更別說海上漁民了。
而陰沉的雷霆也時不時在云中動響,卻與東海前些年的水降雷升截然不同,偏偏一滴雨也不落,整片海域又熱又濕,讓人往而卻步。
各個島嶼上的材參木則不再發芽,光禿禿落了一地葉,堅硬的表皮暴露而出,一滴滴往下凝結著水。
云端的狂風之中,一點虹光正懸在空中,遙遙地望著遠方幾乎要凝結出的水汽,他深深嘆息,卻止步陣前,不得出陣。
這些日子修士的靈資豐富了,可底下百姓的日子難過起來,濕熱入體,死傷無數。
李曦治為這事情忙活了很久,手里頭的修士都派出去了,可一個個眼里都盯著冒出來的靈物,心不在焉。
偏偏元修身死,李曦治再無庇護,要時刻提防,雖然聽雷島的紫府還要忌憚李曦明,未必會親自對他動手,可防范之心終究是要有的。
青池好不容易有個能接上紫府的寧婉,卻被江北的事情拖住,自然不可能留在南海,只傳了一封信,也是讓他不要出島。
李曦治只能望洋興嘆,心中明白,自己這么多年對石塘的挽救,隨著元修真人身死而前功盡棄。
‘澹臺近也來過北儋,應該是觀看元修突破而來,極為悲痛,卻很快要回青池山去了,看著他這幾日傳給我的消息,是要把我調回去…’
隨著青池宗數次遭受重創,李曦治眼下是青池為數不多能拿得出手的人物,對這調任并不意外,他本也可以對島外的一切無動于衷,可終究想著臨走之前能救一點是一點,為這件事情憚精竭慮。
“大父!”
李曦治正沉思著,卻見側旁來了一位黑衣的青年,恭敬地向他行了禮,正要說話,卻見一旁的李烏梢快步上來,全玉緞滿面駭色,李曦治不等他開口,立刻抬起頭來,神色凝重。
天頂上的云層之中竟然透露出一重重金光,一位位赤裸著雙臂的法師正踏空而立,雙手合十,面色虔誠,正中則坐著一尊如山般的金身!
“憐愍?!”
整座北儋竟然已經被釋修包圍,天空中隱隱約約立在云層里的法師至少有兩位數,海里還立著一位位難以估算數量的僧侶,不知被什么法器襯托著,一片片停在海里,四下里一片寧和,顯得極為莊嚴。
全玉緞咬牙切齒,盯著上空的一片金色,低聲道:
“師尊!是南邊宋洲上的大倥海寺眾釋入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