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利略需要一份投名狀,讓大明接納他,這種接納是把他當成一個人去看,而不是蠻夷,他很清楚自己考中了格物博士也會被那些個儒生所反對,而這些儒生和泰西的牧師一樣是統治階級,最大的共同之處都是掌握著權力。
而這份投名狀就是大明正在大力推廣的牛痘法,這是一種簡單而有效的防治天花的方式,通讀了解刳論和牛痘說的伽利略仍然有不解之處,但他已經能夠完整的接種,甚至是可以教授給他人種法。
伽利略和徐光啟、黎牙實惜惜告別后,選擇了南下浙江。
到了浙江之后,伽利略感到了不安,因為路上全都是軍兵,而不是和南衙一樣的商貨往來頻繁,這是大明皇帝下的詔書,封鎖了所有的道路和關隘,在進行大肅反,這種政治風波讓整個浙江陷入了一種死寂之中。
“這樣的封鎖不能持續太長的時間,因為浙江光是百萬之眾的城市就擁有五個,如此封鎖之下,瘟疫、疾病、衣食住行都會受到劇烈的影響,大明皇帝一向宣稱民為邦本,本固邦寧,而這等命令,居然無人反對,實在是讓人意外。”伽利略抵達杭州,見到了自己的醫學老師龐憲后,有些不解的問道。
伽利略第一次見識到了皇帝至高無上的權力,如此直接和真切,教廷壓根就沒有如此恐怖的威能,凱撒這個詞翻譯成皇帝,是不正確的,凱撒哪里可以擁有如此可怕的權力?正確的應該是把神翻譯為皇帝,或者干脆把皇帝音譯,才更正確。
龐憲笑著說道:“封鎖已經持續了半個月的時間,但是你看到了,并沒有太過惡劣的影響,杭州城正在恢復原來的繁榮。”
“浙江九營調動后,本來應該出巡抗汛的九營,去抓人了,沒有人抗汛了嗎?不,王次輔組建了六個臨時的工兵團營出巡抗汛。”
“五個百萬之眾的城池,杭州、寧波、溫州、嘉興、金華,米糧糧油的短缺,沒有受到太嚴重的影響。”
“一來,抄沒的家產在僅僅七天之后就立刻變成了官營,而另一方面,則是這次陛下抓捕的也只是田產百頃,也就是一萬畝以上的高門大戶,其影響沒有想象的那么廣泛。”
伽利略眼睛猛的瞪大,愣愣的問道:“這是如何做到的?是大明那些官員嗎?”
“變法先吏治,陛下能做到,是因為考成法、反腐抓貪已經進行了十三年的時間,頗有成效,這不是理所應當的,本該如此的,事實上,之前大明做不到,萬歷初年時候也做不到。”龐憲搖頭說道,別說伽利略這個泰西人驚訝,連龐憲這個地道的大明人,也是非常的驚訝和感慨。
吏治是行政力量的恢復,保證政策執行不會過分變形的基礎保障,可以說,沒有考成法、反腐抓貪,大明的行政力量恢復不到現在這種水平。
龐憲思索了一番說道:“一萬畝地,很大很大,西湖湖面才一千畝,在仁和縣擁有田畝是五個西湖那么大面積的高門大戶,才會被抓捕,在整個浙江,你得擁有十個。”
“相比較元輔,陛下還是心軟了些。”
皇帝在浙江的打擊目標是一萬畝以上,而張居正打擊目標是一百畝,任何一百畝以上的縉紳,要么把田賣給朝廷,要么分給族人,要么造反。
造反是不可能造反的,皇帝帳下三萬京營三萬水師,這可不是半農半兵的衛所軍卒,也不是家丁走狗,是一年十八銀軍餉恩賞另算的精銳,田畝賤賣給朝廷心不甘情不愿,只能分給族人。
“伽利略,明天起我們會非常忙碌,白天要給軍兵民接種牛痘,晚上要教授浙江地方惠民藥局的醫倌們接種牛痘法,可能要忙很久,希望你能撐得住。”龐憲之所以愿意和伽利略說這么多,還是看在這人有用的份上。
伽利略聰明而且十分好學,而且頗為勤奮,這都是頂好的牛馬。
“一個夷人要被接受,這些工作并不算辛苦。”伽利略倒不覺得自己是牛馬,再累也沒窮民苦力累,碼頭上的纖夫,因為長期拖拽漕船,連肌肉都變形了,就社會分工而言,他屬于極為輕松的那一環。
伽利略開始了自己的忙碌,閑暇的時候,他也極為感慨,教廷錯了,錯的離譜。
羅馬教廷試圖在大明傳教,以攻陷大明的想法,錯的離譜,中原這片土地,不可能被宗教所異化,因為皇帝的權力實在是太大了,這片土地已經試探出了權力更高的上限,無論誰成為統治階級,都會追逐更高的權力上限。
這就決定了,在這里,宗教就只能是統治工具之一,而不是統治本身。
夜里,伽利略用著蹩腳而生疏的漢文寫著游記,他寫游記是跟著黎牙實學的,但他寫游記的初衷,還是學習漢文,讓自己更快的融入大明之中。
[從繁華的南京城來到了一樣繁華的杭州,這片土地雖然不像馬可波羅說的那樣,遍地都是黃金,但也十分的接近了,我聽說,在萬歷維新之前,帝國統治能力在廣闊的領土面前,變得低效,軍隊已經腐爛,政治腐敗,平民變得麻木。]
[這一切的確都是事實,以至于菲律賓總督弗朗西斯科·桑德認為,只需要兩千名士兵就可以攻滅這片土地,幸虧富有智慧的西班牙國王沒有聽從這種建議,和大明保持了良好的關系。]
[如果要施行殖民統治,僅僅從南京到杭州這一小段路,就需要十萬軍兵駐守,這還是廣闊大明的一角,這是個看起來十分美味的陷阱而已,反抗會隨時出現,哪怕是打敗了大明軍隊,打敗了大明的朝廷,皇帝、官員選擇了臣服,要殖民這里,只要有10的人選擇了反抗,那就是一股令人驚懼的可怕力量。]
[萬歷維新后,大明爆發出了恐怖的活力,而這種恐怖的活力根源就在于龐大的人口,在我看來,這不是因果關系,不是因為人多而爆發出了驚人的活力,這描述起來過于復雜,這其實是一個相輔相成的矛盾關系。]
[胡言亂語就到這里,我希望,在我短暫的人生里,能搞明白牛痘防治天花的原理,和物體為何會往下落這兩個問題。]
而此時的朱翊鈞正在石灰噴燈下,看著一份奏疏,這份奏疏來自于陜西總督沈一貫,沈一貫倒是沒有為浙江地面的勢要豪右求情,通過邸報,沈一貫已經清楚了浙江發生的所有事兒。
萬歷六年的新政官考遴選和遷徙富戶入京充實京畿之后,所有的進士考中后,其一家一戶,都要遷徙入京,這是大勢所趨。
畢竟進士回鄉之后,就會在地方形成豪族,當然這些進士留在京師,也會有聯袂黨爭的可能。
這也從根本上切斷了官僚和地方千絲萬縷的聯系,在這個車馬很慢的年代,離鄉之后,再回去的可能就變得微乎其微,以前還指望落葉歸根,但考中進士意味著連落葉歸根都是一種奢望。
從張居正的父母接入京城,張居正的父親安葬西山之后,大明皇帝就在一以貫之的執行著這條政令。
沈一貫的確是浙黨的中堅骨干,但他對浙江發生的事兒,只說了四個字,咎由自取。
南衙那個反賊窩都不敢干的事兒,浙江干了,這沈一貫都不知道怎么說情。
沈一貫在奏疏里用了極大的篇幅,就說了一件事,那就是甘肅省的發展,他是甘肅的父母官,是甘肅萬民的青天大老爺,他的主要精力要放在陜西、甘肅、寧夏這些偏遠地區的發展上。
甘肅的開發是一件難題,最重要的問題就是干旱,年降水量不到六寸的甘肅,讓甘肅的農業舉步維艱。
年降水十二寸是一道分水嶺,過了十二寸農業會蓬勃發展,低于十二寸農業開發往往得不償失。
大明皇帝朱翊鈞曾經說過:大明一切的繁榮都是建立在農業繁榮之上。
沒有水就沒有農業,甘肅需要找到一個辦法來破局,想辦法維持農業的規模,石茂華在陜西做總督的時候,就開始探索甘肅的農業之路,石茂華的舉措是興修水利,但他最終沒能做成,因為興修水利需要成本,需要錢糧,投入巨大回報遙遙無期之事,讓一切都非常的困難。
這里面最大的問題就是,水、肥的費用將會遠高于土地產出的價值。
農業國開拓的最大阻力,得不償失,大明有精算之風,就是和這方面有關,這是個老大難的問題。
“真的給他們找出一條生路來了?”朱翊鈞看著手中的奏疏,臉上的笑容陽光明媚,他是真的很滿意甘肅設省之后的變化。
馮保也滿臉笑容的說道:“樹挪死,人挪活,這活人總是要想辦法找到出路才是。”
甘肅找到了一條生路,那就是育種。
在多數人看來,種子就是糧食,糧食可以當做種子,但種地皇帝朱翊鈞很清楚,種子的確可以吃,但糧食不是種子。
糧食鼓一點癟一點,都不耽誤吃,但種子不同,種子必須要飽滿,只有飽滿的種子,才不會耽誤第二年的產量,而讓種子飽滿起來,需要水分、陽光、肥料的恰到好處,這個恰到好處,就非常非常的困難。
水源可以興修水利,從祁連山修渠引水,肥料好說,在大明擁有了水肥生產后,再加上原來的堆肥,但光照不好控制,一年什么時候下雨,什么時候不下雨,下幾天,那是老天爺說了算。
而甘肅一年不下幾次雨,光照充足的情況下,這育種就會變得簡單一些。
“對于不事農桑的士大夫而言,他們其實很難理解這些話,每一步都需要實踐去探索,比如在爪哇種地,當地人都是雨季撒種耕作,因為是雨季,不需要澆水,收多收少都看天意,雨季的雨量無法控制,過多的雨水、較少的晴天,其實很影響收成。”
“但舊港總督府設立之后,改為了旱季播種,通過建蓄水壩池來澆灌,產量變高,后來人多了,開始興修水利,有能力對田地進行排水,才創造了兩年九熟這種奇觀。”朱翊鈞對著馮保由衷的說道。
種地是門博大精深的學問,但大明的士大夫不事農桑,他們其實看不太懂沈一貫這本言簡意賅的奏疏背后,付出了怎樣的辛苦。
朱翊鈞看得明白。
朱翊鈞拿起了朱筆對著馮保說道:“目前張掖,可以育種40萬石,而這四十萬石的種子,可以換到120萬石的糧食,這還是探索階段的成果,如果大力投入,十年后,僅僅張掖一鎮,育種就可能超過120萬石種子,各種主糧、經濟作物、瓜果蔬菜都可以在當地育種。”
“陛下要推動這件事嗎?”馮保面色猶豫的問道。
“朕打算從內帑拿一百五十萬銀給沈一貫,讓他在甘肅推廣育種之事,既然水肥有限,不如扶持育種這種特殊的經濟作物。”朱翊鈞沒有下筆,笑著問道:“馮大伴不會不舍得吧。”
“陛下,臣擔心揠苗助長。”馮保真不是舍不得錢,而是擔心一件事,那就是吹求過急,讓本就脆弱的甘肅農業,變成奇形怪狀,群魔亂舞的景象,甘肅的農業實在是過于脆弱了,陛下給了一百五十萬銀,看起來是個好事,但可能會變成壞事。
甘肅那地方太窮了。
“你說的有理,就跟種地一樣,肥多了肥少了都不好。”朱翊鈞聽聞,稍加思忖,放下了筆說道:“朕欠考慮了。”
金無足赤,人無完人。
朱翊鈞真的不是什么智慧的化身,他就是看沈一貫努力有了成果,就想著扶持一下,但仔細一想,以甘肅的體量、育種的規模,這一百五十萬銀砸下去,反倒是適得其反。
馮保斟酌再三說道:“陛下,臣以為,給錢不如給政策,眼下的當務之急是把開封到嘉峪關的馳道修通,唯獨修通了馳道,一切都會變得順其自然,水到渠成。”
“若是一百五十萬銀直接扔進去,銀多糧少,糧價飛漲,育種的規模過于龐大,種糧價格下降,都是不利于甘肅發展的,現在甘肅過于羸弱了。”
“不如這樣,讓沈一貫組建六個工兵團營,用來多段修建馳道,將一百五十萬銀降低到五十萬銀,專門用于團營組建,如此一來,馳道越早修通,對西北的穩定越發有利,就可以更早的重開西域。”
“好!”朱翊鈞采納了馮保的建議,這家伙能從宦官這個集體里脫穎而出,穩穩當當的當了十三年內相,不是沒有原因的。
決策者一廂情愿的勵精圖治,往往造成的危害,比昏庸還要可怕。
“陛下,大司徒和先生最近為了還田的事兒吵得很兇。”馮保小心提醒著陛下,大臣們為了政令吵得不可開交,皇帝必須要干涉了。
王國光堅決反對一頃這個過分嚴格的規格,哪怕是知道張居正的目標是奔著宗族去的,他也反對,他認為這是一種一廂情愿,而張居正則擺事實舉例子,并且拿出了執行的結果給王國光看,但王國光依舊反對。
眼下這種反對還在大臣內部交流,一旦這種內部矛盾溢出,很容易釀成黨爭,所有反對新政的人,都會簇擁到王國光的大旗之下,進而推著王國光往前走。
必須要在內部矛盾外溢之前,解決這個矛盾。
“就在仁和縣官衙廢墟上準備幾把凳子,把大臣、戚帥首里侯都叫上,對了把魏國公也叫上,湊湊人茬,反正國朝大事他都參與了,擺開陣仗來,讓他們吵明白就是。”朱翊鈞對他們的爭吵心里有數。
徐邦瑞投獻了皇帝,朱翊鈞也給了他國朝大事參與的權力,不影響結果,但就是參與,就代表了魏國公府仍然是帝國的公爵府。
次日的清晨陽光明媚,戚繼光、陳璘、徐邦瑞也都如期趕到,他們本來就沒有駐扎的太遠,始終在皇帝周圍,防止出現意外,無法及時趕到。
“今天把大家都叫來,算是廷議,也算是聚談,都聽聽大司徒的想法,他反對還田令,這兩天吵的連下面的人都開始議論了,大家都暢所欲言,不必忌諱。”朱翊鈞示意所有人免禮,各自坐到位置上。
大事開小會,朱翊鈞沒有召集隨扈的所有臣子,而是把大臣們召集來,共商國是。
“陛下,臣不是要反對還田令,還田很好,還田臣鼎力支持,但元輔的一頃,過于嚴苛了。”王國光首先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還田一定要搞,這是自從還田令提出來之后就形成的共識,王國光從頭到尾反對的都是吹求過急。
張居正立刻開口說道:“大司徒,矛盾說是我寫的,我知道,萬事萬物都要講究一個循序漸進,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治大國如烹小鮮,國事需要耐心,但有些事兒,就是矯枉必過正,求其上而得其中,如果矯枉過正,反而等于完全沒有矯正。”
“京營銳卒在,還鬧出了這么多的亂子來,京營走了,浙江地面還是我行我素,沒有任何的改變。”
王國光頗為認可的說道:“元輔所言有理,但問題是一頃是不是太少了?這個標準是不是有待商榷?就我所見,這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可不少,買通清丈還田的官吏,虛報自己的田畝,或者找人代持,或者干脆改籍為契,規避政令,徐州煤窯舊事,仍在眼前。”
前徐州知府陳吾尹,明面上響應了大明皇帝煤鋼專營的政令,實際上,銀子花了出去,這煤窯全都在原來主人手里掌控,就是換了個牌子,根本沒有解決任何問題。
陽奉陰違暗度陳倉非常普遍。
杭州地方就有宗族開始了改籍為契,比如這錢塘趙氏就把地契全都分給了族人,而后立刻從族人手中拿到了租賃契約,這一租賃就是九十九年,兜兜轉轉,這政令就跟沒有推行一樣。
張居正當然清楚,他立刻回答道:“有的時候,出發比結果更重要,我知道你說的這些,但不這么規定,如何形成普遍的共識?只有下這種猛藥,才能形成自下而上、自上而下的共識,讓所有人都知道一頃以上不合乎法條,最終還田才能成功。”
“沒有什么政令,在執行之初就能徹底執行到位,都是水磨的功夫,一點點在實踐之中縫縫補補。”
張居正首先承認了王國光說的問題,真實存在,不是王國光為了贏,危言聳聽。
“暫停一下,諸位,時令瓜果。”朱翊鈞打斷了一下聚談,他揮了揮手讓張宏把道具拿了上來,他就是故意的,作為會議的主持人,朱翊鈞必須要保證會議的風向,他讓人吃瓜果,就是為了防止兩個人吵出真火來。
人在情緒激動的時候,真的很容易激動。
一些氣話,就會不過腦子脫口而出,而后因為種種原因,關系惡化。
王國光和張居正三兩句話,都已經吵的有點上頭了。
“朕算是聽出來了,二位都是國朝大臣,都是為了國朝好,為了政令能夠順利推行才能爭吵,這是首要的前提,咱們說好,這今天吵完這事兒就算是過去了,不能彼此記恨,都是為了國事,不是為了私利。”朱翊鈞笑著說道:“繼續繼續。”
私利還有和解的可能,反正都是掏空公帑,可這政令之爭,往往會發展到你死我活。
皇帝這么一打岔,王國光稍微冷靜了些,他剛才差點脫口而出:不要以為你張居正是無所不能的!這好好的還田令失敗了,大明以后再也無可能進行還田了。
急則有失,怒中無智。
“元輔,我的具體想法是,我們可以把一頃變成十頃,而后規定最高的佃租不得超過37.5,如此一來,政令不會顯得那么的苛刻,同樣也更容易得到更多的人的認可,元輔啊,你我都很清楚,這些鄉賢縉紳、勢要豪右,他們可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真的齊心協力給新政搗亂,恐釀大禍。”王國光喝了口茶,心平氣和的說道。
三七五這個佃租,是王國光長期以來作為帝國賬房先生得到的一個數字,一個佃戶、地主都能接受的數字,這樣一來,讓政令更加容易執行,只有被普遍認可的政令,才能徹底貫徹下去。
有些話不太方便當著皇帝的面講出來,他其實在說,大明勢要豪右其實對皇帝為難浙江這群反賊,并不反對。
南衙作為反賊老巢,都不敢火燒行宮,浙江膽子這么大,已經違反了普遍的默契。
但張居正這一頃的激進政策一出,就鬧得人心慌慌,浙江鬧得再兇,這把火也燒不到南衙勢要豪右的頭上,可是這一旦一頃這么激進的標準一出,這還田的大火,一定會燒遍大江南北,到時候,事情就會變得異常的麻煩。
“元輔,這新政看起來繁瑣無比,但其成功就八個字,萬夫一力,人心所向,這失敗也是八個字,國失大信,人心啟疑,這一頃政令一出,已經人心啟疑了。”萬士和這個老好人加入了戰場,認可王國光的說法,反對一頃這個嚴苛的標準。
“哎。”張居正嘆了口氣,他看著王國光說道:“大司徒所言,我何嘗不知呢,但我還是堅持一頃。”
“你看,這論到這里,元輔也不說理由,就堅持一頃,你總要說服大臣,然后大臣們一起把這事兒給辦了吧,你這么固執己見,我不認同。”王國光往椅背上一靠,有點生氣的說道。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爭吵了,張居正明明十分認可他王國光的意見,可就是不同意。
張居正十分的執拗,在這件事上表現出了聽不進去任何意見的固執。
朱翊鈞眉頭擰成了疙瘩,他立刻明白了問題的癥結,張居正這種固執,其實是因為他這個皇帝。
皇帝,張居正精心培養的帝王,是所有新政的核心,而浙江地面勢要豪右們因為心里的怨氣,大逆不道,讓張居正由衷的擔心,一旦皇帝真的沒了,新政必然天崩地裂。
他活著的時候,還好說些,他死了,誰來保護皇帝呢?誰來繼續推進新政呢?
這是一種很復雜的情緒,不僅僅是國事,還有師生情誼,張居正是個活生生的人,不是臺機器。
一頃這個激進的標準,其實是懲戒,是宣威,用更加嚴重的威罰,來保證皇帝的安全,讓世人知道,政治暗殺的后果。
“先生,當初朕開始南巡前,先生跑來說,要不,不南巡了,就在北衙主持大局就好。”朱翊鈞說起了南巡前一天,張居正突然有點反悔,說要不就別南巡了,待在北衙更安全。
“這件事呢,就以大司徒和大宗伯所言,改一頃為十頃,同時推進三七五減租。”朱翊鈞對著所有人說道:“這個改法,也有講究,一人名下田畝最多一頃,一家一戶最多十頃。”
“大司徒以為呢?”
朱翊鈞給了個折中的辦法,一人一頃這個標準還沒有變,但一戶最多持有十頃田土,除此之外,三七五減租強力推行,推進還田令的進行。
“要不,就一頃,不改了。”王國光聽聞皇帝忽然提到了南巡之前張居正的猶豫,立刻明白了張居正的另外一個目的是警告,理解了張居正的想法后,他突然覺得不改也行。
“還是要把政令推行下去更重要。”朱翊鈞笑著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