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天府丞王一鶚要廢除賤籍,其廢除的地點,在北土城的磚石城墻外。
北土城就是京營的北大營,為了方便操閱軍馬,尤其是春秋大閱的進行,在北土城的北側,有一片巨大的校場,可供十數萬人的銳卒進行操練。
之所以選擇北大營進行廢除賤籍的儀程,完全是為了借著北大營的利刃,威懾恐嚇勢要豪右,廢賤籍就是廢除賤籍,把圣命不當回事的后果,要好好掂量下腦袋。
即便是京營在河套,但老營依舊留守兩萬銳卒,這些銳卒中有數百人,是跟著戚繼光平倭的南方客兵,剩余的庶弁將大多數都是萬歷元年的老營,就是最開始的一萬銳卒,這是戚繼光留下的火種,一旦大明討伐板升不順甚至兵敗的情況下,老帶新,可以最快的形成戰斗力,防止生變。
這是戚繼光的料敵從寬。
除了震懾之外,王一鶚也實在是找不到能夠組織如此規模行動的地方了,畢竟這兩萬銳卒聽命于皇帝,可以組織十四萬的賤籍入北土城,在朝廷的見證下,由持有賣身契的勢要豪右本人,親手廢掉賤籍。
勢要豪右們恨死松江學派自由派魁首林輔成了!他本該是‘向官僚、專制公開挑戰的旗手’,向皇帝過度干涉海貿、煤鐵開炮的自由派,只用了三個月的時間,就徹底成了皇帝的走狗,甚至為皇帝廢除賤籍搖旗吶喊,以壯聲勢。
圣旨非常簡單,只有幾個字,是因為這封圣旨是給在外等候入場的賤籍們準備的。
王一鶚的膽子是真的大,滿含怨氣的窮民苦力聚在一起,還敢邀請大明皇帝親自觀禮。
“臣拜謝圣恩。”王一鶚站了起來俯首謝恩。
但是其他地方就沒有姚長興這么溫和了,那些個解除了賣身契的奴仆,甚至當場發飆,要抽出銳卒的刀把老爺斬殺的都有,可把坐在長條桌前毀賣身契的老爺給嚇懵了,平日里一個個低眉順眼,這會兒一個個張牙舞爪,宛若瘋癲。
也不知道皇帝究竟是抽什么風,要看向這些人。
“王府丞受累了。”朱翊鈞看得出來王一鶚是真的累。
王一鶚對京營有信心,對京營的組織度有信心,再找不到比京營更有組織度的集體了,而且他對勢要豪右的軟弱性心里有數,當順天府張榜公告的時候,勢要豪右們沒有過多的抵抗,選擇了認慫。
而現在,他又獲得了一份力量。
王崇古見過王一鶚后,反而有了新的認識,這個人不是那種忘恩負義之徒,去探望,已經是王一鶚最后的師徒之情了。
朝堂上有汪道昆和徐階有仇,張居正也和徐階決裂,王崇古跟徐階也不是一路人,甚至當初徐階倒臺,高拱上位,就有晉黨在發力。
“忙,忙點好啊,忙到沒工夫見朕了。”朱翊鈞聽聞馮保的匯報,笑了笑說道:“等他忙完了,宣到通和宮御書房來見朕。”
“我愿意去!”這男子極為興奮的站在了軍兵身后。
“宣王一鶚進殿吧。”朱翊鈞示意馮保宣等在外面的王一鶚進殿領印綬,前往山東。
侯于趙并沒有領兵作戰的本事,但是墾荒,他覺得自己十年經驗,再加上做事認真,真的不是什么難事。
姚長興無力吐槽,這奇奇怪怪的儀式感,總是讓人覺得有點怪。
“他去了天牢看完徐階,但沒有為徐階上奏請求寬宥,這是全師生情誼,又不失體國朝振奮之意。”朱翊鈞還是堅持說道:“先生,今非昔比了,那時候,不拜座師能做事嗎?戚帥百戰百勝,若非先生庇佑,戚帥恐怕在嘉靖三十八年就已經被坐罪問斬了。”
姚長興坐在一個長條桌前,鎮紙之下,壓著厚厚的一對賣身契,他家里的義子、義女,家丁、奴仆、婢女、樂伎、長短工超過了一千三百余人,他不清楚,朝廷為何要如此大動干戈。
每凝聚一份力量,朱翊鈞就對保住新政,至少人亡政不消,多一份期許。
“明日廷議后再說不遲。”朱翊鈞沒有多說,這件事上,他和張居正沒有達成一致。
巡撫一方,期滿回京,就是朝堂明公,在大明為官,誰不想往上爬?
“我認為可以任事。”
朱翊鈞這一身,連冠帶加起來快十斤重了,穿起來不方便,行動起來也不方便,那些個雞零狗碎的玉佩,走快點就叮叮當當的響,當然四方步邁的穩,不會響起,每次端著架子邁四方步,朱翊鈞都能想到鎮元大仙的龍行虎步,覺得自己頗有氣勢!
“河南清丈困難,凌部堂恐怕要前往河南。”
“去吧去吧。”朱翊鈞連連揮手說道:“替咱看看,咱這一身行頭,委實是不大方便。”
整個廢除賤籍的大典禮上,沒有出現大的幺蛾子事,銳卒的戰斗力是極為強悍的,帶兵刃,一個人看著二十個人輕輕松松,勢要豪右更是不敢作妖,本來打算干點什么,反而在解除賤籍后,變得非常的膽小,甚至不敢大聲訓斥。
十四萬的賤籍悉數廢除后,朱翊鈞才擺駕回宮,他本來要宣見王一鶚,夸獎他的忠君體國,順便再給他升升官,這順天府丞的正四品,該升轉三品巡撫一方了,日后文華殿上,必然有王一鶚一席之地。
但他沒找到王一鶚,因為要去遼東墾荒的新自由人,實在是太多了,王一鶚剛忙完廢除賤籍的事兒,就直接去了廣濟寺,他要給窮民苦力開路引去。
聲震云霄。
直到此時,他才知道!皇帝今日為何會戴著十二旒冕,穿著十二章的袞服,顯然皇帝很清楚這其中的意義!
王一鶚趕忙解釋道:“凌部堂在山東已經做了初一,清丈基本完成,臣沒什么治理地方的經驗,循規蹈矩的本事還是有的,山東清丈做完了,就是普查丁口,剛好臣也擅長這個。”
姚長興以為,窮民苦力們會迷茫,會疑惑,或擔驚受怕,甚至是跪下來,拉著他的腿,大聲的哭泣,但沒有,完全沒有發生!
“你們啊,自由了。”
朱翊鈞一步步的走上了北土城磚石城墻的五鳳樓,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久沒有出現在世人面前的潞王朱翊镠,也出現在了皇帝的身側,同樣是親王冠帶,面色一樣的嚴肅。
上一個說多多益善可是兵仙韓信!
完全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為了新政而新政,這就是姚長興坐在這里的想法。
也就是說,王一鶚如果在山東暴露了真面目,那就不能寬宥,還要加重懲罰,以收威嚇之效,因為王一鶚辜負了圣恩。
王一鶚有些愕然,趕忙說道:“王次輔請講。”
他看到了這二十個窮民苦力眼中泛起了光,那種光,是雀躍和興奮,是…希望!
這是姚長興第一次從家里的下人眼中看到這樣的光芒!這讓姚長興變得迷茫了起來,疑惑了起來,甚至是有些害怕了起來!
朱翊鈞告訴了王一鶚一個事實的真相,人就是他殺的,雖然王一鶚早就猜到了,但從皇帝嘴里說出來,這就是肯定。
自由,就是無羈絆之謂也,賣身契在,那就是奴仆。
侯于趙回京敘職的時候,朱翊鈞問他,遼東墾荒需要多少人啊?侯于趙對皇帝大言不慚的說:遼東墾荒,多多益善。
姚長興將二十張一沓的賣身契展示了一下,上面是這些奴仆的名字,順天府丞王一鶚讓人教的這句話,毀掉賣身契前,要勢要豪右親口對這些窮民苦力說出來。
大明皇帝需要力量,需要很大很大的力量,足以讓老天爺都為之側目的力量,才能保得住大明的新政,讓大明在滿目瘡痍的狼藉中,浴火重生。
王一鶚其實對自己的升轉,內心是不抱有期望的,徐階門下這個事兒,是繞不過去的。
若不是銳卒們攔著,這些廢除賤籍的窮民苦力,累積在心頭的怒火,一定會會把在場所有的勢要豪右給燒的干干凈凈!
“先生最是看中循吏,王一鶚的靠山倒了,他還能坐穩位置,已經是循吏中的循吏了。”朱翊鈞對張居正的反對有點不解,以前沒發現,現在才發現張居正對背景看得這么重。
“為什么是山東呢?”
圣旨很長,兩個小黃門拉開了圣旨,馮保甩了甩拂塵大聲的喊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日,廢除賤籍,欽此。”
王一鶚兢兢業業十年府丞,大明京畿日新月異,但王一鶚都安置的極好。
汪道昆本來想說什么,最終忍住了,這王一鶚到了山東,要是為徐階平反奔走,那汪道昆作為明公,是決計不會放過王一鶚,作為工部尚書,汪道昆只要收緊對山東地面水利、營造的審查,就夠王一鶚喝一壺了。
朱翊鈞看著王一鶚說道:“朕有意讓你去地方巡撫,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禮部尚書萬士和直接就麻了,他根本不知道陛下要這么隆重,準備的典禮規格,根本沒有拔到這種高度,但朱翊鈞沒有下明確的旨意,萬士和也不好臨時改流程了。
在京營銳卒的引領下,窮民苦力,每二十人一組,緩步來到了老爺的面前,窮民苦力,人人面露菜色,面黃肌瘦,都比較瘦弱,就連那些個婢女也是豆芽菜,頭發如同枯草一樣,眼神黯淡無光,麻木的走到了老爺面前。
“山東!”王一鶚當然也想進步,立刻回答了這個問題,馮保去宣他的時候,都把陛下的意思告訴了王一鶚。
這讓姚長興有些失落,但賣身契都撕毀了,似乎真的沒有身份去干涉過去的奴仆追求新生活了。
“王次輔所言有理,但我還是認為不便重任。”張居正仍然頗為堅持,他繼續說道:“陛下,這也要看他表現,看他的踐履之實,到了山東地面,仍然忠君體國,未嘗不可器重。”
“免禮,好好做事就是。”朱翊鈞倒是沒有過多的要求,即便是王一鶚真的倒戈一擊,朱翊鈞頂多丟點面子,可王一鶚丟的是腦袋,徐階那些個門生故吏,丟的是前途。
王一鶚猜的,他這些年一直在京畿,對陛下很了解,不要在陛下面前打迷糊眼,怎么想就怎么說,陛下有容人之量,王崇古這種大奸臣,不還是在次輔的位置上穩穩當當的干了九年?
姚長興,西土城的遮奢戶中的遮奢戶,即便是遷徙入京,在浙江依舊是名門望族,他的大兒子姚光啟是海帶大王,雖然和他們家沒什么關系,但姚長興還是在次子姚光銘的勸說下,在順天府張榜公告后,第一個投降。
整套制度,完全照抄的洪武、永樂遷民的作業,萬士和從舊紙堆里搗鼓出來的祖宗成法。
姚長興想說話,想教訓:倒糞的活兒都沒干完,還想去遼東?!
朱翊鈞搖頭說道:“不缺人,但缺循吏。”
這不是錯覺,大明臣工都覺得陛下的確有人君風范,穿青衣不穿紫衣,也威嚴無比。
這一身,大多數時候都要祭祀天地和列祖列宗才會穿。
看吧!
“伱想的很對,朕還是要用凌云翼去河南。”朱翊鈞點了點頭說道:“好好休息,準備前往山東履任。”
賤儒們甚至連林輔成都辯不過,更遑論去挑戰禮部那座不可逾越的高山了。
“陛下,臣下去看看。”海瑞終于忍不住走到了皇帝面前,俯首說道。
大明皇帝朱翊鈞一直正襟危坐,他看起來面色平靜,甚至帶著笑容,但雙手緊握著龍椅的把手,還是暴露了他的內心并不平靜。
“你為什么要去天牢里看徐階?”王崇古面色嚴肅的問道。
按照禮部的議定的典禮,這次的廢除賤籍之事,其實不是大祀,不必身穿十二章袞服,十二冕旒,但朱翊鈞依舊把自己的十二章袞服拿了出來。
“宣旨吧。”朱翊鈞揮了揮手,示意馮保宣旨。
姚長興將賣身契撕成兩半,扔進了垃圾桶里。
對于王崇古而言,如果開海投資的分紅能少點就更美了。他能賺錢,兒子也能賺錢,真的是花的沒有賺得多,得虧在陛下這里的斬殺線也提高了一大截。
反倒是勢要豪右們總是下意識的往銳卒身邊靠,生怕銳卒一個‘不小心’失察,血濺五步。
姚長興是勢要豪右里,為數不多有點良心那種,在他家干活,只要不是作奸犯科,都給口飽飯吃,也算是好聚好散了。
朱翊鈞露出了標志性的笑容說道:“坐下說話,坐下說話,這廢除賤籍,出力不討好,咱們京堂勢要豪右指揮他們的筆桿子,罵王府丞是酷吏呢!嘿,就該讓窮民苦力們在北土城給他們都打殺了,就沒這種怨言了。”
這對勢要豪右而言,或許會成為一個有力的證明,即便是離開了勢要豪右,窮民苦力也能活的很好。
“臣惶恐。”王一鶚猛地站了起來,就要請罪,這起猛了,身子一軟又坐在了凳子上。
王一鶚用政績證明了自己忠君體國,但因為他是徐階的學生,就直接全面否定王一鶚這個人,這多少有點一桿子打翻一船人的意思,要是嚴格的論,張居正也是徐階的學生,雖然不是座師。
正三品以上官員,都可以在‘八辟’中,議這三樣來降低懲罰,八辟寬宥,就是刑不上大夫的由來。
“陛下既然圣意已決,那臣只能說,希望王一鶚能夠不辜負陛下圣恩。”張居正思索了片刻,最終不再勸諫,他稍加思忖后說道:“若是王一鶚有悖逆之舉,不能議賢、議功、議勤寬宥。”
嘉靖三十八年,給事中羅嘉賓等人彈劾戚繼光通番,若非張居正鼎力回護,甚至沒有任何避諱的闖到了西苑,再加上戚繼光攻破了岑港的捷報傳入京師,恐怕戚繼光在那時候就已經身敗名裂,甚至有可能問斬。
王一鶚入殿接過了印綬,放在一旁,鄭重的五拜三叩首,大聲的說道:“臣叩謝皇恩,必不負陛下圣恩。”
他們至暗的人生終于有了那么一絲絲極其微弱的光明。
能坐在五鳳樓上的都是三品及以上,其他人就只能站著,而海瑞是正二品的左都御史,他是站著的,他靠在城墻邊上,用力的向下張望著,面色通紅!
朱翊鈞在次日廷議上,欽點了王一鶚前往山東,而朝堂之上,多數朝臣則是比較反對,因為王一鶚的座師是徐階。
他在嘉靖年間罵道爺焚修,在隆慶年間罵先帝奢靡,在萬歷年間,他真的挑不出皇帝一點點問題來,如果硬要說,那就是過于樸素,不夠勞逸結合。
朱翊鈞認為這是很有意義的一件事,新政開始全面惠及窮民苦力的明確信號。
“王巡撫,我有個一個疑惑。”王崇古忽然開口問道。
“陛下,他是徐階的門下,徐階曾說:門人四百人,唯獨王一鶚是國家的棟梁!”張居正再次強調了王一鶚的身份,徐階門下,而且是死黨。
萬歷十年四月十日,天朗氣清,因為風向的關系,西山的煤煙吹不到京師,北大營外的天空碧藍如洗,大明皇帝的車駕,在先導車的引領下,從德勝門緩緩步出,旌旗在烈烈風中卷動,號角聲此起彼伏,龐大的儀仗緩緩的停在了北土城外的校場。
“安心做事就是。”朱翊鈞看著王一鶚笑著說道:“舊事不必重提,徐階,是朕手刃的,朕,問心無愧。”
這就是窮民苦力的樣子!
大環境不同了,王一鶚對徐階的師生情誼,真的大于了國朝振奮和青史留名?
銳卒對政策很了解,因為如果京營退役,也可以前往遼東領屯耕營堡,組織墾荒。
姚長興呆滯的看著那人,心里不是滋味,他雖然不給奴仆銀子,但是管飯,也沒餓著這人,這人就這么直接走了,甚至沒跟他這個老爺說一句話,問問他的意見。
王一鶚面露幾分痛苦的說道:“陛下,臣是徐階門生故舊,恐有不妥,還是在陛下面前盡忠吧。”
但姚長興太清楚不過了,離開了窮民苦力,離開了這些奴仆,他們再想保持如此優渥的生活,是完全不可能的!
姚長興有些顫抖的將撕掉的賣身契,放進了垃圾桶里,他忽然閃出了一個想法:大明皇帝是真的節儉,廢紙都要回收再利用,既然如此節儉,為何不做垃圾回收的生意呢!
朱翊鈞若是知道,一定會驚訝,姚長興怎么知道皇莊也做垃圾回收的買賣的!這可是一筆很大很大的進項!皇帝這點生意,都被看穿了,毫無安全感了。
“朕知道,朕知道。”朱翊鈞笑的更加陽光。
但最終,還是通過了廷議,王一鶚意外的同時,也確信,是陛下獨斷專行了,如果辜負了這份圣恩,恐怕天上地下,再無立錐之地。
“我能去遼東墾荒嗎?我聽別人說,遼東那邊墾荒給田,還能討到婆娘。”一個有些瘦弱手臂有點長,個頭大約六尺的男子,突然開口問道。
徐階鋃鐺入獄之后,王一鶚還去了天牢探望,這也是王一鶚在這個順天府丞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年的原因,沒有升轉,因為無錯,也沒有外貶。
“萬萬不可啊,陛下。”王一鶚立刻就有點急了,趕忙說道:“罵就罵兩句吧,這賣身契也是真金白銀買的,都掉肉了,還不許人罵幾句了?若是真的打殺,恐怕立刻就是烈火烹油,這廢除賤籍反而推行不下去了。”
小黃門們將天語綸音逐級傳下,三百二十人大漢將軍整齊劃一的齊聲喝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日,廢除賤籍,欽此!”
有用嗎?你皇帝就是下再多的旨意,就是把賣身契全都收繳毀掉,這些個賤籍們,不還是要在他們家做工,地位和過去有什么區別嗎?他們不依靠勢要豪右能有安穩生活?
張宏抓著兩個中書舍人的手,不讓他們寫下不該寫的內容,兩位中書舍人非常配合的入廁去了。
這些個窮民苦力的存在,不就是為了伺候老爺們優渥生活的存在嗎?
姚長興將第一沓賣身契拿了起來,笑著說道:“以后啊,我就不是你們老爺了,你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沒有身份再攔著你們了。”
區區致命題!
王崇古為難人的手段,著實是讓人難堪,這文華殿上,就這么直接了當的問了出來。
坐在皇帝旁邊的張居正、王崇古,彼此眼神交匯,都露出了一個笑容,大明,蒸蒸日上的感覺真好。
“我沒有問題了。”王崇古聽完了回答,不再追問。
王一鶚甚至沒犯過任何的錯,就因為是徐階的門下,就棄之不用,朱翊鈞覺得可惜。
這對窮民苦力,十四萬的賤籍而言,今日就是新生的日子,誠然他們不會馬上就能夠適應自己不再是別人奴仆這一身份的轉換,但希望的曙光,在漆黑的夜里,如同朝陽劃破了黑暗。
“須知,這六兩銀子,不是直接給銀,是農具和口糧,若在遼東滿三年,六兩折半,每年還糧七斗,仍須知,遼東略顯苦寒。”
強人身依附,就是自由的敵人。
朱翊鈞在三天后才見到了王一鶚,王一鶚真的忙到暈頭轉向,三天一共睡了七個時辰,才算是加班加點,把三萬四千丁口送往了遼東,由京營銳卒四名千戶帶領,薊鎮軍兵三千人護送,前往遼東墾荒。
王一鶚走后,王崇古看了眾人一圈,才笑著說道:“我問過之后,反倒是覺得,王一鶚可用,為人弟子尊師重道,徐階門下四百人,去探望者僅王一鶚一人,反而說明問題了,王一鶚他有理性,知道什么能做該做,什么不能做,不該做。”
紙張回收再造紙,可是毛呢官廠的另外一個重要營收的項目,因為切碎的紙張在白土水中浸泡后,就可以再次做成紙,即便是紙張不夠光潔,不夠白皙,頂多比草紙好一點,但三級學堂使用完全夠用了。
“臣告退。”王一鶚已經很清楚了,文華殿內的廷議,氛圍并不融洽,大明臣工們對王一鶚的疑慮寫在了臉上,是陛下力保。
“陛下,大明不缺人。”張居正言簡意賅的表達了自己的看法,這也是他一貫的態度,看他對王崇古的忌憚就看出來了。
去哪兒還不是皇帝說了算?但朱翊鈞要征求王一鶚的意見,看看他有沒有心儀的地方。
朱翊鈞同意了王一鶚的請求,代表著皇帝行使皇權對王一鶚的行為進行了支持,如果釀成民變,其后果不堪設想,大明京師,天下首善之地,鬧出民亂來,才是笑談。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那便用他。”朱翊鈞最終為這次廷推劃上了句號,這次真的是欽點,朱翊鈞頂著廷臣們的普遍反對,強行通過了重大人事任免。
萬一,張居正的意思是,萬一王一鶚對徐階之死,懷恨在心呢?徐階之死,孫克毅兩兄弟、汪道昆、沈一貫、徐渭這些為胡宗憲平反奔走的人有多高興,徐階的死黨就有多悲傷。
京營銳卒把手中的戚家長刀往旁邊一挎,平靜的說道:“當然可以,要前往遼東,要到順天府衙門下轄的廣濟寺領取路引,憑照川資,有棉衣兩件、川資(遷移路費)以及安家、置辦農具的銀兩六兩,自便置屯耕種,還免其賦稅三年。”
“為人弟子,已知大勢已去,恩師不日就將離去,自然要去探望。”王一鶚反復斟酌后,還是說了實話,全天下人都知道王一鶚是徐階最看好的門下,徐階倒霉的時候,王一鶚為了避禍不去探望,他王一鶚就不必再做人了。
但朱翊鈞不認為自己日子苦,身邊一大堆的宮婢伺候,出行身后跟著一大堆的尾巴,這還是樸素?節儉是節儉,但不是日子苦,這是有本質區別的。
離開了鄉賢縉紳、勢要豪右,就不知道自己活著是為什么的存在!
“廣濟寺若是不知在哪兒,站我身后,此地事了后,我帶你前往,要攢夠三千人,才會銳卒遣兵護送。”
徐階案,是萬歷四大案之一。
沒有人問過他王一鶚對于徐階案的看法,王一鶚心里有委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