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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五章 戚繼光膽小如鼠,李如松貪生怕死

  戰爭開始了,在京營還沒有抵達宣府的時候,戰爭的陰霾已經籠罩了宣府、大同、板升、開平之間的壩上草原,關內已經晚春連桃花都謝了,但關外還是萬物更新的早春,草原的春天總是來的晚一些。

  陽光不算明媚,灑在了帶著露珠的草葉之上,噠噠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鐵蹄踏碎了露珠和草葉,留下些許青草的芬芳,土地上,揚起了一陣陣的塵土。

  一支箭矢反射清晨朝陽的光芒,向著騎士而來,在春風之下,似乎能聽到箭矢的尖嘯破空之聲,但箭矢沒能射中騎士,狠狠地扎在了土地之中,掀出了些許的泥土。

  追逐還在繼續,墩臺遠侯探聽到了大帳議事的結果,而后準備帶回開平衛,但在離開時被胡虜得知,一場追殺在茫茫草原上開始了。

  口哨聲忽然響起,被追殺的墩臺遠侯,有幾分輕松寫意,反而是追逐的北虜,無論是馬匹還是人,氣力都在漫長的追逐之中,快速下降著,粗重的呼吸遇到了仍然寒冷的空氣,變成了兩條氣龍,北虜雖然人多,但人馬俱疲。

  堂堂草原人,跑不過墩臺遠侯,簡直是恥辱,但這就是事實。

  北虜大小長在馬背上,騎馬的技術遠比中原人要高得多,但,剛剛經歷了一場嚴冬的草原,正在恢復之中,沒有任何草原人會把珍貴的糧食喂給馬匹,因為人在餓死、凍死。

  三娘子對皇帝說:大雪之后不缺糧食,因為四處都是凍斃的牲畜,人還活不了的時候,牲畜只能依靠夏秋堆積的脂肪和一些些草料過冬。

  餓,是人和馬的共同感受。

  草原上過了一個嚴冬,再俊俏的馬匹,都會和人一樣消瘦,終于挺過了嚴寒,又迎來了戰禍,這對所有人而言都是個不幸的消息。

  墩臺遠侯的身影越來越遠,隸屬于板升怯薛軍的草原人,終于放緩了腳步,停止了追逐。

  戰爭因為皇帝的圣旨而開啟,而第一次接觸,就是情報戰,大明的墩臺遠侯和北虜的斥候,在草原上展開了廝殺和爭奪,朱翊鈞在沒有接觸兵務之前,一直以為,大明和俺答汗搜集對方的信息,都是由過往的商隊探聽,情報戰在這個年代,并不成熟。

  但朱翊鈞錯了,大明的墩臺遠侯深入虜營,有著極其完善的組織架構和上下溝通的渠道,而草原也不遑多讓,許多投奔北虜的漢兒,借著探親、買賣、同鄉等等名義,深入了大明,搜尋著一切可以得到的消息,而且讓朱翊鈞非常意外的是,胡虜往往對大明的情報非常了解,因為有‘中國某人’為他們傳遞消息。

  朱翊鈞詢問了張居正、戚繼光后,才清楚的知道,這個中國某人,可不是窮民苦力,最少也是名門望族,甚至是位高權重,只有這樣得到的消息才足夠的準確和及時。

  這是不可避免發生的事兒,某些情況下,朱翊鈞接見三娘子、王崇古和北虜談生意、鴻臚寺卿陳學會的妾室是三娘子的妹妹如此種種,都算是中國某人。

  間諜竟是朕自己。

  這種正常往來都無可厚非,兩國交戰尚且不斬來使,打仗的時候,溝通仍然是很有必要的。

  但從張居正口中得知,俺答汗在前些年,連大明京營額員、武庫軍備、邊方調動、長城防務的情報,都一清二楚,那才是要命的事兒。

  所以,王崇古在大明對北虜征戰之事上,不能表態,支持和不支持,都只能沉默的配合陛下行動,因為王崇古也不清楚,晉黨里面,是不是有這樣的人存在,為了錢、為了利、甚至蠢到為了女人、為了所謂的政治主張,向外傳遞消息。

  王崇古無論怎么表態,都有可能形成回旋鏢引來殺身之禍。

  胡漢雜居,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大明這國事,壞就壞在了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是那么涇渭分明、明火執仗的拉開了架勢,擺明了立場打的你死我活,很多時候,都是你儂我儂、掏心掏肺。

  大明和北虜情報,流通速度雖然不像奔騰的大江暢通無阻,可但凡是大動作,都瞞不住彼此。

  大明和北虜的情報戰,有多種形式,并不是單一的斥候們的偵查與反偵察,刺探、阻攔、破壞、離間、刺殺、情報傳遞、欺騙、情報威懾、內部檢查和清算等等。

  大同、宣府、陜甘三邊、開平、應昌在皇帝圣旨下達之前,就已經逐漸關閉了邊關,并且對境內進行了三次的人員篩查,對深度參與到北虜貿易的商賈之家、韃官、歸附大明的胡人進行了閉門處置,對他們的人際往來進行了數次的甄別。

  這年頭,十里不同音,要想在人群找出這些個間諜,輕而易舉,只需要詢問村頭軍情六處的老大爺,就能把村里的情況摸得明明白白,連誰家娘子偷人都一清二楚,遑論一個操著外地口音的間諜了。

  情報工作不僅僅是專業人專業的事兒,槐樹下談天說地的老大爺,牌坊下家長里短的老婆婆、走街串巷的三姑六婆、青樓里耳聽八方的娼妓、行當里耳目聰慧的店小二等等等等,細心探聞,總是有許多的意外收獲。

  這只是內部檢查和清算,比如情報威懾,就是戚繼光告訴朱翊鈞的,在戰爭開始前,大明軍調動絲毫不避人耳目,就是一種威懾,大明軍二十萬軍兵,按照一般慣例號稱五十萬并不過分,但就是實打實的告訴了北虜,就是二十萬人。

  二十萬比五十萬更有威懾力,因為說五十萬,敵人只會訕笑一下,不以為然,甚至覺得你可能比較弱小,在虛張聲勢,在這個年代,調動五十萬大軍,雄如大明,也要掏空家底。

  但要說二十萬,那便是實打實的二十萬。

  真誠,是最大的必殺技,真相,往往是殺人誅心的快刀。

  墩臺遠侯深入虜營,得到了大帳議事的結果,是刺探,而怯薛軍追殺,是阻攔,墩臺遠侯將情報帶回墩臺,而后通過官道驛路送往大將軍和陛下手中,是情報傳遞。

  這是大明最頻繁和最普通的情報工作了。

  朱翊鈞對情報工作是有一些天賦的,天賦主要體現在情報篩選上,朱翊鈞總是能夠判斷出情報的真假,得益于大明官僚習慣性的欺上瞞下,朱翊鈞總是能找到一些細節來推斷情報之外的信息,互相去驗證。

  但他從來不會直接下達命令,指揮前方的軍兵作戰。

  大明和北虜的情報戰,大明取得了壓倒性的優勢,這取決于大明遠高于北虜的組織度,也得益于春天的天時,北虜此時是最虛弱的時候,無論是人還是馬,熬過了漫長的冬季,又遇到了戰禍,可謂是雪上加霜。

  而且今年即便是沒有一戰定勝,戰禍籠罩之下,草原明年會更加虛弱。

  漢唐和明初,總是喜歡在春天出塞作戰,也是這個原因,這也是減丁的一部分。

  隨著大明京營抵達宣府開始,戰爭的大幕正式拉開,京營作為主力,仍然是前中后三軍,李如松脫離了中軍大營,帶領騎營開始了草原上的機動。

  嘉靖二十三年,還是千總的馬芳,上過一道奏疏,將自己對草原人的認識進行了全面的總結,草原上的三大依仗,第一,草原人因為生存,都是天生的騎士,這是中原所無法比擬的;第二,則是北虜仰仗兵疾馬快,來去如風,打了就走,甚至南下沒有明確目標,防不勝防;第三,則是游牧居無定所,逐水而棲,大軍難以進剿。

  當時馬芳就提議了一個對北虜的主張,以騎制騎,以快制快。

  唯有騎兵以機動力應對機動力,以快速作戰應對快速作戰,墩臺遠侯搜集到情報,等到大明步營抵達的時候,北虜的部落早就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唯有騎兵,才能發揮這些情報帶來的價值。

  嘉靖皇帝覺得這個小小千總的馬芳,說的很有道理!

  但還是那句話,沒錢。

  道爺他有錢焚修,沒錢組建騎兵?是的,道爺二十多年焚修,算上修永壽宮都沒花到兩百萬銀,朱翊鈞組建騎營,還是有蒙兀兒國連賣帶送提供戰馬的情況下,兩年就燒掉了兩百萬銀。

  大明的騎兵和草原的騎兵,單價是完全不同的,大明獲得戰馬、騎士的價格過于昂貴,而訓練成本也極為高昂。

  現在,大明終于有了騎兵。

  李如松并沒有披甲,甲胄在另外一匹馬上掛著,他背著一個大黃弓,帶著十個人,二十騎,在草原上飛快的奔馳著,而后勒馬,翻身下馬,蹲在地上,從懷中摸出了堪輿圖。

  “我們在大青山,山勢由北向南,南邊逐漸平緩,三里為東陽河,上游是興和舊所,復行二十七里,是集寧海子,察罕腦駐防。”李如松一邊看堪輿圖,一邊用千里鏡,看著山勢水文走向,確定著哨所、營地、角門的位置。

  哨所一共七處,都在高處,扎營是六十步外共計三層的陷馬坑,每層二十步,每層之間擺放一層拒馬,而在最后一層的拒馬上,掛著虎蹲炮,虎蹲炮長不過兩尺,一共七層的鐵箍,炮身有兩個虎爪架起,炮重三十六斤,這兩個虎爪、七層鐵箍、用于筑藥的木馬,都是戚繼光的‘加以新法’。

  虎蹲炮用火藥七兩,每次發射五錢重的鉛子或石子,共計一百枚,鉛子過多、火藥數量太少,導致鉛子出膛后,散出無力,作為大明后勤總師朱翊鈞曾經對這玩意兒不是很喜歡,這東西沒錢的時候,甚至用石子當炮彈,有效殺傷距離太近,不到三十步的樣子。

  可是軍兵們對這玩意兒非常非常的喜歡,虎蹲炮裝在最后一層拒馬上,就是在敵人靠近的時候擊發,效果極佳,一排的虎蹲炮同時激發,那就是血肉橫飛的場面。

  李如松作為副總兵本不用親自來探勘營地,可是他多少有點不放心,主要是大明的水文探查是在去年秋天,尤其是水源的消息,還是實地探查才能安心,土木堡之戰可是大明國殤。

  他來了,還真的發現了一些變化。

  本來大青山有一片密林,適合隱藏,當大明騎營左右司工兵局工兵扎營的時候,敵人可以從密林里出來偷襲,可一場山火,把山腳下的密林燒光了,就沒有這個顧慮了。

  李如松帶著一千五百人,散在周圍探查,而另外一千五百人在大青山下,東陽河邊開始扎營。

  一個騎營共有2700名戰斗人員,300名雜流,共計三千人,一個騎營有一名營將,四名千總,分別為左右兩部千總、中部千總、和火器千總,火器千總不領兵專管火器,剩下兩名千總之下,各有兩名把總,工兵局把總一人,專事工事。

  每個把總管兩個百總,共計二十四個百總,每個百總管三個旗,每旗總管三個隊,每個隊總管十一名軍士。

  2376名軍兵,216名隊總,72個旗總,24個局總,6個把總,4名千總,1名營將,這構成了戰斗部。

  書記、家丁、伴當、軍牢、廚役、工兵等等,一個騎營有三百余人。

  大明騎營精銳就精銳在這里,這三百隸屬于工兵局的雜流,其實也是軍兵,上得了馬、輪的動錘,只是分工不同,被分為到了雜流,雜流是干的事兒雜,不是他們弱被打為了雜流,相反,能進雜流都是悍勇全能之人,是銳卒中的銳卒。

  日暮西斜的時候,作為先鋒的李如松指揮各個千總,完成了扎營的布置,李如松早已經褪去了自己過去的傲慢,每事都會和營將、千總一起商量行事,而不是獨斷專行,除非是緊急軍情。

  這是李如松從戚繼光身上學來的指揮藝術,一人智短,三人智長,總歸李如松想不到的地方,會有千總補充。

  “北虜必然會趁我方立足青山未穩時偷襲我軍,尤其我們所在的前哨,下令下去,今夜不卸甲、枕戈待旦,防備敵人夜襲。”李如松匯集了各方意見,最終下達了今夜的命令:“巡夜號令為:不吃餃子。”

  巡夜號令,就是巡夜軍兵之間遇到會對的暗號,能快速說出不吃餃子,就是最快反應對方身份的辦法。

  除了巡夜軍兵外,夜里軍兵是不能出營帳的,軍隊是人類最精密的殺人機器,這里軍令如山,尤其是戰爭期間,所以不怕誤傷,不遵軍令,死了也是白死,鬧到陛下面前,也是占理的那一方。

  四名千總都很佩服李如松,已經是副總兵的他,其實沒必要親自到前哨來,坐鎮中軍騎營便是,可李如松做先鋒總是如此,親履兵鋒,在沖突的第一線,而且還喜歡披堅執銳,沖鋒在前。

  “都督先歇息吧,我等巡夜。”一名千總開口說道。

  李如松卻搖頭說道:“爾等休息,我來巡夜就是。”

  戚繼光把李如松視為弟子傾囊相授,李如松和皇帝是同門師兄弟關系,只不過學的不一樣,李如松學的是戰陣,而朱翊鈞學的是個人武力。

  戚繼光告訴李如松,這打仗,進攻之時,先鋒打得好,這仗就贏了七成,先鋒打得不好,這仗就必輸無疑。

  先鋒打好了七成勝算,先鋒打得不好,就是滿盤皆輸,這個道理李如松深以為然,這是經過實踐檢驗過的,兵法有云,兵敗如山倒,一旦先鋒打輸了,就是連徐達這種不世出的悍將,也會折戟沉沙。

  洪武五年,嶺北之戰,大明三路北伐,二月二十九日,徐達中路軍先鋒都督僉事藍玉,在野馬川大勝王保保,三月二十日,先鋒藍玉在土剌河摁著王保保又是一頓胖揍,兩次大勝之后,中路軍孤軍深入。

  兩次大敗的王保保狼狽的回到了和林,元昭宗非但沒有怪罪,反而又給了王保保數萬兵馬,王保保和部將賀宗哲會合,擊敗了藍玉,擊敗了中路軍的徐達,而后王保保、賀宗哲又在在拉魯渾河,包圍了李文忠所部,李文忠穩扎穩打,倒是打了個旗鼓相當,可朱元璋滅元的大戰略破滅。

  藍玉中了敵人的誘敵深入,也沒想到王保保兩場大敗,還能被元昭宗器重,先鋒沒打好,孤軍深入的后果,大明只能生生的咽了下去。

  一直到洪武二十一年,藍玉在捕魚兒海,徹底消滅了北元朝廷。

  李如松在京營九年,仍然悍勇,常常沖鋒在前,但這悍勇之中,多了許多的小心謹慎。

  月朗星稀,月光灑在了草原之上,夜晚的草原并不靜謐,常常能夠聽到豺狼虎豹的叫聲,還有各種蟲鳴,李如松親自守夜,到了黎明時分,整個草原漆黑一片,除了營地巡夜軍兵火把的火光明滅,再無任何光明可言。

  如此時刻,李如松也有些疲憊,打著哈欠,告訴自己還不能睡,但從宣府至大青山,長途跋涉,兩日未曾休息的他,終究是個人,不是鐵打的,靠在轅門,瞇上了眼。

  他忽然猛地睜開眼,眼中精光乍現,疲憊一掃而空,渾身上下寫滿了興奮!

  他猛地趴在了地上,嘴角勾出一個殘忍的笑容,他站直了身子,扣上了面甲,從七個哨所處升起了響箭,尖銳的哨聲劃破了長夜,響箭的煙花在空中炸裂開來!

  “敵襲!”巡夜軍兵看到了響箭,立刻知道敵人來夜襲了,敲著手中的鑼,高聲呼喊著,黎明這個最讓人放松警惕的時刻,敵人如期而至。

  煙花、哨聲、呼和聲、鑼鼓聲、號角聲響成一團,大青山的營地似乎從睡夢中一下子驚醒了起來,火把的火光從星星點點,很快變成了一道道的長龍,匯集到了一起。

  按照戚繼光的要求,前哨在響箭升起后的一刻鐘內,要集結完畢準備應敵,大明的騎營是精銳中的精銳,只用了半刻鐘就集結完畢。

  而后在一道道的軍令之下,各百總進入了自己需要防守的方向。

  四個角門有八個缸,缸里有八個地聽,他們從缸里探出頭,告訴了掌令官,敵人已經到了一千步之內。

  夜襲主打的就是一個出其不意,當敵人有所防備的時候,就不是偷襲,而是強攻了。

  一道道的煙花開始升空,在空中炸裂之后,這是大明的照明火彈,名叫火彈筒,凡乘夜襲人,并敵人偷營之時,先將火球(照明彈用火彈筒)放去,必然看見蹤跡,火彈在空中炸裂后,會緩緩落下,能看到敵人的蹤跡。

  李如松帶領一千人翻身上馬,準備隨時支援失守方向。

  隨著火彈不斷升空,火銃的聲音開始響起,但凡是反光明亮則是披甲之士,平夷銃負責解決,硝煙在戰場上彌漫開來,鉛子帶著尖嘯,引起了一陣陣的慘叫之聲,喊殺聲不斷的傳來,令人血液翻涌。

  李如松一直在等,等求援的響箭,等掌令官的通報,他身后的精兵,扣著面甲一言不發,火藥如此爆鳴之下,馬匹也是一動不動,馬匹的耳朵里塞著棉花,眼睛上蒙著眼罩,只有作戰時,才會摘掉眼罩。

  左等右等,等到火銃聲都不那么密集之后,李如松還沒等到求援。

  一直到朝陽劃破了黑暗,將金光灑在了地面之上,李如松率領的精騎,仍未出動,再無火銃之聲后,麻貴出現在李如松面前。

  麻貴是本騎營的營將,在前指揮作戰,他大聲說道:“李都督!敵人已經退去!”

  “額…”李如松打開了面甲,看著麻貴眉頭一皺,他在馬上坐了快小半個時辰了,現在麻貴告訴自己,敵人退去了?!

  “李都督,是否追擊?”一名千總躍躍欲試的問道。

  “下馬,休息。”李如松翻身下馬下了將領,他是先鋒都督,即便是已經可以出擊,但他還是選擇了休整,換成以前,他早沖出去銜尾追殺而去了,殺一個不虧,殺兩個血賺。

  現在,他選擇謹慎。

  近來,京營總是有聲音,說戚帥少了當年的血勇,變得謹慎了起來,很多人都說,戚帥老了,功成名就了,出塞作戰,都是結硬寨打呆仗,一點點的徐徐推進,沒有了當初轉戰千里的意氣風發,大家都說戚帥當了侯爺,有些失去了進取之心。

  現在李如松也這樣,明明有極好的擴大戰果的機會,卻越來越謹慎,哪還有天下第一悍將的樣子。

  有些人將這些聲音總結為:戚繼光膽小如鼠,李如松貪生怕死。

  戚繼光、李如松之流,從來不反駁這些話,這些個讀書的這話說的,命是自己的,何人不貪生怕死?!

  以前是沒辦法,不拼命就會輸,自己死,自己防區的百姓會死,自己的家人也會死,只能拼命,現在能用實力碾壓,為何要逞匹夫之勇?堂堂正正,橫拉硬碾,能平推對手,為何要冒險?

  況且還有個要求不高的陛下,每次出征,陛下都會說,許敗,來年我們再來,大明可以輸很多次,但敵人只能輸一次。

  以前,真的沒有再來的機會。

  嘉靖三十四年,俺答汗土蠻汗左右兩翼合兵一處,總督王杼指揮無方,導致明軍全線崩潰,喜峰口、遵化、玉田相繼失守,薊遼總督王杼貪生怕死臨陣脫逃,若非時任副總兵的馬芳,在金山寺擊退俺答,又是一場入寇劫掠京畿,甚至大明京師都有危險。

  事后,王杼作為總督,屁事沒有,反倒是馬芳被褫奪了副總兵一職,貶為指揮僉事。

  沒有振武的時候,大明軍將哪有徐徐圖之,橫拉硬碾機會?戚繼光練兵有成之后,百戰百勝,還數次戴罪立功,帶著罪名沖殺。

  能讓你帶兵打仗,已經是老爺們宅心仁厚。

  李如松脫了甲,休息之前,寫好了塘報,整個塘報就是把戰爭的經過告訴朝廷,他寫完之后,又加了一句:火器之強悍,遠超預期之外。

  這次對敵,只有鳥銃、燧發銃、平夷銃,子母炮、九斤炮甚至連虎蹲炮都沒舍得放,但僅僅是火銃就足夠了,這讓李如松看著自己碩大的肱二頭肌,有些悵然若失,隨著火器的不斷進步,恐怕個人的勇武會越來越不重要。

  這是個好事,對于組織度更高的大明而言,是大好事兒。

  大明水師一直是俞大猷的指導意見,大船大炮,而大明對北虜的戰略和作戰方式,現在開始貫徹馬芳的指導意見。

  馬芳主張:克虜之道,重在料敵先發,敵欲動我先動,以我火器騎射之長,克敵弓弩騎射之短,重創敵于塞上,方為制勝之法。

  大明有一定的機動力后,每年冬春之季,派遣精銳騎兵組成小分隊對草原進行反突擊,以劫掠馬匹和焚燒草場為作戰目標,最大限度摧毀北虜的作戰資源,并且大量增加火器的比重。

  按照馬芳的設想,大明北伐,現在火器的數量激增,結果火器太多太強,導致精心籌建的騎營騎兵,不是主攻,而是策應和馳援。

  這讓李如松有些出乎預料,精密的戰術,終究是沒比過排隊槍斃。

  “陛下,陛下,捷報捷報,大青山捷報,先鋒都督、副總兵李如松,在大青山以三千拒敵一萬兩千眾,陣斬一千二百五十余級,拿下大青山!大明戰線從長城突出至大青山!”一個小黃門在通和宮御書房門前滾了一圈。

  朱翊鈞放下朱筆,猛地站了起來,走到了小黃門面前,拿起了塘報,打開一看,喜上眉梢的說道:“好好好!”

  朱翊鈞不知兵,他只知道,先鋒打贏了。

  按照朱翊鈞的設想,這一仗,要再打個二十五年的,每年冬春之季,就反突襲入草原。

  大明皇帝,多少有些量敵從寬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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