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悲喜并不相通,楊有仁這樣的人存在,朱翊鈞非常理解。
楊有仁這世代相傳的路徑依賴,已經習慣了以此謀利,他們對人世間的任何改變都極為惶恐,喜歡待在自己的舒適區里怡然自得,對外界發生的事兒漠不關心,甚至故意逃避,楊有仁就是如此,用自己需要考取功名為由,捂住耳朵,大喊著我不聽我不聽,拒絕消息,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理解世界。
若非被逼無奈,他才懶得理解他了解之外的世界。
所以楊有仁才表現的如此無知,作為大家大族在外行走,楊有仁顯然是不合格的,遠遜于姚光啟、姚光銘、王謙、徐璠等人物。
這不是什么離譜的事,朱翊鈞在后世見過更離譜的,某些參加青年歌曲大賽的歌手,連國旗都不認識。
在清末,太平天國運動轟轟烈烈持續了十數年的時間,終于平定,羅澤南作為湘軍的創始人之一,因為戰亡請贈官、謚號。
朝中世族翰林、國史編纂麟趾,怒罵不止,說辭和楊有仁大差不差,天下太平,哪有什么輾轉百戰,分明就是多加賄賂、胡亂保舉,才讓小人猖狂。
而這個羅澤南是湘軍的創始人,在武昌戰死,被咸豐皇帝下詔以巡撫例優恤,謚號忠節,加巴圖魯榮號,建專祠奉祀。
朱翊鈞對楊有仁的三觀沒什么興趣,他到太白樓,一來是見識下萬國美人的舞蹈,二來就是看一看這新都楊氏寄予厚望的楊有仁。
自楊廷和被罷免回籍聽用,楊慎被流放云南永昌衛之后,楊氏滿門再無中進士之人,舉人倒是有三四個,但都未曾考中進士,這楊有仁被寄予了厚望。
但聞名不如見面,這一見,朱翊鈞發現完全就是個酒囊飯袋,說他穿長衫的孔乙己都抬舉他了,至少孔乙己還會想辦法還錢,這楊有仁,頂多就是個賤儒而已。
朱翊鈞一直是個很吝嗇的人,打也只打二兩銀子,不舍得打五兩銀子。
“你若是要尋仇,盡管來大將軍府尋咱,若是要到順天府衙門狀告,也隨你。”朱翊鈞等緹騎們揍完,就帶著人直接離開,突出了一個囂張跋扈,不把楊有仁放在眼里。
楊有仁被揍了一頓,他邀請來的同鄉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在原地,連扶都不扶一下,不知道誰先邁出了腳,偷偷離開,楊有仁的同鄉們,選擇了拋棄楊有仁。
趙彥彬在反駁楊有仁后,這些同鄉們的態度就非常微妙,并沒有對趙彥彬嘲弄,因為吵的內容來看,趙彥彬說的有沒有道理不談,這楊有仁的話,顯得愚蠢至極。
為人處事,可以不聰明,但不能愚蠢。
現在,同鄉們拋棄了楊有仁,因為父母從小都教育過每個人,不要跟傻子一起玩,會變蠢的。
出門在外,眼睛放亮一點,不是什么人都能招惹的,你自報家門,人家不理你,顯然是有倚仗。
這大將軍府現在十萬京營在側,大明官員誰惹得起?和大將軍府起了沖突,別說他新都楊氏,就是整個四川的遮奢戶全加在一起,京營都能物理上給你踏平了。
楊有仁躺在地上,喘著粗氣,疼是真的疼,但他現在更多的是驚恐不安,如果讓本家知道自己在外面得罪了這樣的人物,他別說例錢了,恐怕連回家都是一種奢望;而另一方面,則是來自大將軍府的報復,戚繼光真的像表面上那么溫和嗎?將心比心,楊有仁不這么覺得,如果有人得罪了他,他會往死里報復。
完了,這是楊有仁現在唯一的想法。
小肚雞腸、眥睚必報的朱翊鈞回到了離宮,立刻開始布置,大明在四川的清丈還田,困難重重,這新都楊氏就是一個突破口,大明皇帝連續下了幾道命令,針對新都楊氏的種種手段,準備逐步展開。
沒錯,賤儒常見的手法,借題發揮!
《氣人經》有講過,對付賤儒,就要用賤儒的辦法。
日暮時分,馮保和小黃門耳語了幾聲,急匆匆的走到了御前,俯首說道:“陛下,楊有仁自縊了。”
朱翊鈞停筆,稍微思考了下,繼續批閱奏疏,笑著說道:“有趣,壯士斷腕?果然是大家大族,楊有仁糊涂,楊家人不糊涂,人死債消,幾句口語之爭,楊有仁都賠上了一條命,這大將軍府何至于發作,若是繼續針對,倒是顯得戚帥小氣了,一石二鳥。”
朱翊鈞批閱完了手中的奏疏,楊家的決斷,超過了朱翊鈞的想象,姚光啟當初和王謙斗的你死我活,雖然姚光啟最后還是敗了,被拋棄了,但姚家絕并沒有一死百了那般不近人情,姚光啟離京的時候,姚家還給了二百兩銀子安家費。甚至父子關系都還在。
“停一下吧。”朱翊鈞做出了決定,沒有繼續追擊,因為這次的沖突,朱翊鈞是頂著戚帥的威風為非作歹,繼續追擊,不利于戚繼光的名聲,雖然戚繼光從不在乎這些虛名。
有些時候,事情發展總是出乎所有人的預料之外,朱翊鈞這里停手了,但,張居正出手了。
巡撫四川右副都御史王廷瞻,一封奏疏入朝,在朝中引起了巨大的討論,王廷瞻彈劾前四川巡撫羅瑤縱容包庇、放縱有司,欺壓百姓,上下相蒙數年不改,蟻貪之鑒,潰千里之堤。
四川巡撫從曾省吾到羅瑤,再到王廷瞻,都是張黨,曾省吾出自湖廣彭澤衛,羅瑤出身湖廣巴陵、王廷瞻出自湖廣黃岡,三人都是楚黨,也都是張居正門下,這次王廷瞻,彈劾前四川巡撫羅瑤,是楚黨的內訌。
而這次的內訌,是張居正在清理門戶。
羅瑤萬歷三年到任四川,萬歷六年二月調南京做南京兵部右侍郎,整整三年的時間里,羅瑤在四川的清丈,紋絲不動,本來張居正以為是地方矛盾復雜,羅瑤能力不行,等到王廷瞻到任,細細調查,才發現完全不是如此。
羅瑤萬歷三年到任四川之后,就和當地的望族、土司世官上下勾結,貪墨鉅萬,三年,羅瑤貪了三十四萬兩白銀。
王廷瞻在奏疏里介紹了一種斂財的手段,就是繳納皇糧正稅的秤上,會放一個戥頭,這樣百姓就要多交糧,每戶要多交一錢八分銀。
羅瑤作為巡撫一個人拿一錢八分;
那地方有司,不敢說多,往少了算,拿一錢五分,按察司、布政司、都司,都要拿;
那三司要拿,各地府衙自然也要拿,各州縣衙門也要拿,六房要拿,壯班捕快也要拿,糧長也要拿,核算到每戶百姓的頭上,就不是一錢八分銀,而是一兩八錢銀了。
這就是層層攤派,早些年張居正也老是提倡節儉,大明條條塊塊的政治格局,完全對上負責,一旦上面開這個口子,最后都是百姓來承擔。
潞王朱翊镠奢靡無度,朝臣們視而不見,因為藩禁就是養豬,而皇帝稍有放縱之舉,朝臣們的奏疏就跟雪花一樣的飄進了文淵閣。
“好大的膽子!”朱翊鈞看完了奏疏,猛地站了起來,急走了三圈,看著張居正說道:“這羅瑤,如此膽大包天!如此強占民脂民膏,刮地三尺,朕豈能輕饒!先生莫要求情。”
“緹帥,令兩名緹騎千戶,即刻南下南衙,責令南衙鎮撫司指揮使駱秉良協辦,這個羅瑤,拿來是問。”
張居正在呈送奏疏的時候,就已經想到了陛下會如此這般生氣,他不是來求情的,他要是要包庇羅瑤,王廷瞻就不會去四川了。
他看到王廷瞻的調查結果后,也是如此雷霆大怒,張黨很大、人很多,有的人,走著走著,就走散了。
不得侵占百姓余財的圣旨不在少數,洪武年間、永樂年間就有數份,永樂十二年,明成祖第二次北伐,有應天府軍戶開鋪面,被官吏勒索軍需,明成祖得知親自下旨:那開鋪面之家,軍民之戶,官吏豪右不得勒索朘剝,敢有違了的,拿來不饒,欽此。
大明律、會典,都有相關的條文,但律法這東西,從來不是約束肉食者的,因為肉食者本身就是律法的制定者之一。
大明刑部尚書王崇古,從不相信律法能夠約束陛下,雖然陛下絕大多數時候,都遵循大明律例行事。
“陛下,羅瑤此等逆舉,自然要依律拿辦,除了地方有司之外,還有新都楊氏參與其中。”張居正沒有為羅瑤求情,而是把這里面的勾當,明明白白的告訴了陛下。
秤砣上加戥頭,收上來的也是一批爛谷子,百姓需要糧食,從巡撫到各方官吏,其實不需要糧食,這些個糧食不好拿,也不好出手,需要換成一般等價物,這便是銀子。
換成銀子,這需要有人配合,這些對于官吏而言的爛谷子,自然有人代為處理。
楊氏在整個四川都是大戶,四川地方望族,唯命是從,以楊氏為首的望族們,讓那些個經紀買辦們,把這些糧食收到糧倉。
這些糧食就變成了青稻錢,百姓們借谷子,還銀子,而且利錢高到嚇人,百姓們沒錢還銀子,只能賣兒賣女賣土地了,這便是兼并。
大明許多內生性的矛盾,千奇百怪,但大抵可以歸納到兼并二字,提筆區區十八筆,道盡人間萬般苦。
“呸!什么狗屁的詩書禮樂之家,書香門第簪纓之戶,狗屁不是!說他們是道貌岸然的畜生都是抬舉他們了,簡直是豬狗不如,盯著百姓那點余糧,那才幾個錢!”朱翊鈞聽完張居正所言,說了臟話。
作為張居正這個大儒的門生,朱翊鈞真的很少說臟話,更很少罵人,有利益沖突,彼此亮明刀槍火并就是,即便是早就知道了這幫玩意兒的面目,但是聽聞這些事的時候,朱翊鈞還是氣憤不已。
本來,楊有仁死了,繼續追擊暫告段落,但事情發展就是如此,繞來繞去,再次繞到了他們楊氏。
不是朱翊鈞針對楊氏,是乃是革故鼎新的路上,不是這件事,就是那件事,總會碰到楊氏罷了,作惡多端,大禍自招。
萬歷新政已經推行到了第八個年頭,連南衙的遮奢戶都慫了,認了朝廷的清丈還田政令。
“臣請陛下圣命,遣使四川專辦此案。”張居正沒有糾正陛下失儀,這說兩句臟話而已,他們辦事的時候不嫌臟,嫌陛下罵的臟?
“先生可有人選?”朱翊鈞詢問道。
張居正俯首說道:“都察院監察御史王謙。”
對付遮奢戶,就要派出對遮奢戶十分熟悉的人,王謙是晉黨黨魁的兒子,作為政敵,他前往四川,避免了沆瀣一氣,為了打擊張黨的囂張氣焰,王謙也會不余遺力。
“先生所薦之人,極為合適,就是朕擔憂王謙久在京師,恐難辦好此事,若是出了麻煩,王次輔就這一個獨子,恐傷君臣之和。”朱翊鈞對這個人選很贊同,但王崇古就這一個兒子。
三年三十四萬兩銀子,還沒王謙的零花錢多。
若是王謙死在了四川,王崇古又如何自處呢,王崇古的圣眷堆積極高,官廠團造法,有了階段性的成果,人事任命,自然要考慮王崇古的意見。
“臣和王次輔溝通過了,為國朝任事奔波,本就是臣子之大義所在,食君俸,自然要忠君事。”張居正左右看了看低聲說道:“王謙已經有三個兒子,兩個女兒了。”
王謙若是死了,那也是為老王家堆積圣眷了,反正他已經后繼有人了。
“王謙為巡按御史,若是在四川出了事,四川地方承受不住這個代價。”張居正進一步解釋道,這趟差事,危險有一些,并不是特別危險,除非四川想造反,這是基于行政力量恢復的前提下。
“嗯,那就王謙吧。”朱翊鈞最終肯定了張居正的舉薦,王謙帶著緹騎千戶、緹騎、都察院諸官,前往四川,主要針對的是四川地方望族,至于官吏,則是都察院和吏部之事。
張居正來到離宮面圣,自然不只是四川戥頭案這一件事,他抖了抖袖子,翻出了一卷書,遞給了馮保。
看著書放到了御案之上,張居正百感交集,感慨萬千。
階級論,張居正在這卷書里,詳細的闡述了自己對階級的理解和定義。
階級,一種衡量掌控社會資源、調動社會資源能力大小的標準。
張居正將其分為世襲官、官選官、名門望族、鄉賢縉紳、走狗皂吏、自耕農戶、佃戶長工、窮民短工、賤籍奴仆。
例如普遍存在大明的番夷奴仆,都屬于賤籍,在華夷之辨中,番夷不是人,有個賤籍已經是高攀了。
產生階級的根本原因,張居正在開始的時候,將其歸因到了帝制,這讓張居正遲遲無法動筆。
如果將階級產生的原因完全歸因帝制的話,那豈不是代表推翻帝制,就消滅了階級?推翻帝制,作為保皇黨中的鐵桿保皇黨,張居正怎么可能如此大逆不道?
這讓張居正思索了好幾年的時間,少年天才,歷經風雨,攝政五年,當國九年的張居正,用了數年的時間思索這個問題。
細想之后,張居正發現自己有些管中窺豹,狹隘了。
階級的產生,不是帝制和依托于帝制之下的官僚制度,階級、帝制、官僚、矛盾,都是結果,而不是原因。
階級的產生原因極多,張居正在這一卷書中,進行了詳細的論述,在張居正看來,階級是伴隨著朘剝出現的,而朘剝則代表著生產剩余,而階級存在的原因是生產有剩余,但生產力,也就是人改變自然能力不夠充足,生產剩余無法滿足所有人需求才產生了階級。
“先生的想法,和儒家的大同,幾無區別。”朱翊鈞看完了一小段,打算細細研讀,笑著對張居正說道。
按照張居正的邏輯,階級產生的根本原因是生產力有剩余但仍然不足,當生產力過剩,則物質過剩,就可以消滅階級了。
但朱翊鈞覺得不是這樣的,即便是生產力過剩、物質過剩,仍然存在階級。
張居正并不幼稚,就像儒家把修身看的比天還高,似乎只要人人都修身,把德行修好了,就是伱愛我,我愛他的甜蜜大同世界,但這修身修德修了兩千年了,大同世界仍然是遙不可及的夢。
政治主張,素來如此,一切政治主張,都要構建一個人人向往的理想國,而后向著理想的模樣努力。
理想國不是用來實現的,是用來做夢的,俗稱畫大餅。
你畫的這個大餅,越是具體,越是詳細,越是真實,就有越多的人追隨你,支持你,讓這個大餅更加具體詳細和真實,不斷補充之下,或許、有可能、大概,這個大餅終于成真的那一天。
“臣才疏學淺,也就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了。”張居正不覺得自己是無能的,在政治學問這一塊,他已經和陛下走到了所有人的前面,他這套理論辦法,只要不失傳,就注定萬古流芳。
至于生產力真的發展到了那一步,理想國并沒有出現,他張居正那會兒早就是冢中枯骨,只能相信后人的智慧了。
朱翊鈞和張居正聊了許久,王崇古的以工代賑安置流氓疏,其實是在創造一個階級,一個在走狗皂吏之上,和鄉賢縉紳等同的階級,工匠。
一旦這個階級形成、穩固,成為和鄉賢縉紳相抗衡的力量,這個群體為了自己的生存,會持續推動生產力的發展。
而另外一方面,隨著開海和大量白銀的涌入,也會誕生一個官選官之下,望族之上的階級,他們掌握的社會資源:人口、土地、生產資料、生產剩余等等,將遠超望族、縉紳之流,而這個階級在不斷的擴張之中,會不斷的擴大自己在社會的影響力,并且深入影響到官選官和世襲官。
這是朝廷必須警惕之事。
按張居正的說法,就是一旦這個群體的爪子伸向了不該伸的地方,該剁就得剁。
張居正是有具體參考,這個參考一共有兩個例子,一個是王崇古,一個是孫克弘的孫氏。
他們都是特權經濟的代表,是大明朝廷調整政策之下,養出的兩個龐然大物,他們掌控的社會資源已經遠遠超出了名門望族,甚至還是官選官中的中流砥柱。
下一步,就是僭越皇權。
“先生,大才。”朱翊鈞只是粗淺的讀了一遍,就感悟頗多,略有些疑惑的問道:“先生何處悟道?”
矛盾說,是張居正觀月、觀湖、觀風、觀人,總結歷代先賢所得,而這階級論是在矛盾說和公私論的基礎上,更進一步的政治討論。
朱翊鈞比較好奇,張居正到底是怎么想明白的。
“臣觀猴山所悟。”張居正猶豫了片刻,還是滿足了皇帝的好奇心。
朱翊鈞眉頭緊蹙的問道:“猴山?”
“猴山。”張居正點頭說道:“猴山也有猴王,而這猴王奪猴子猴孫食物,這猴子猴孫不敢反抗,多有爭搶,但也沒有餓死,故此為生產有余,臣一琢磨,充足供應食物之后,食物極為充盈,這猴山內訌果然少之又少,互相不再爭搶。”
張居正沒有騙皇帝,他是真的在猴山前,把這件事想明白的,如果細細觀察猴子,會發現,它們這個集體,居然也有猴王,也有階級,但食物極為充盈,不必搶奪之后,仍有猴王存在,甚至一些瘦弱的猴子猴孫,仍然瘦弱。
這和張居正的理論并不相符。
這也是張居正階級論的第二卷內容,分配,他還沒寫出來,也不清楚自己死前能不能寫出來。
悟道這種事,得看機緣。
“猴山好啊,馮大伴,猴山群猴有功,許五世糧足飯飽。”朱翊鈞犒賞了這個猴山,他倒是想給張居正繼續加官進爵,以獻書定策之功,恩賞張居正一個侯爵玩玩,他肯給,張居正絕不肯要就是了。
“臣遵旨。”馮保俯首說道。
第一卷階級論最大的成果,是承認了階級的存在,這是承認問題面對問題,連階級都不肯承認,那是怯懦,承認階級存在,面對階級帶來的諸多問題,進而調和各個階級之間的矛盾,是朝廷享受權利必須履行的義務。
而階級的劃分、階級出現的根本原因、階級在矛盾相繼的萬物變化之中不斷的自我補充,也是第一卷的成果。
而另一方面,張居正作為受制于千年以來的君君臣臣禮教影響,依舊為皇帝單獨劃分了一個階級,其實皇帝的種種屬性,應該算是世襲官階級內,但張居正仍然將皇帝劃分為了天命所歸的人間圣人。
生物之主,興益之宗。
張居正不是沒有想明白,他在逃避,也是他依舊要倚仗高高在上的皇權推動他的新政,這是現實,而且陛下的英明,也讓張居正偶爾會思考,難不成真的有天命不成?
這讓這第一卷的階級論,有點異味兒,但并不多,張居正作為臣子,沒有過多的討論皇帝這一階級,在整卷書里,只是單獨將皇帝列了出來。
朱翊鈞大手一劃,把皇帝這一個階級劃去,讓整卷的異味兒盡數消散,反正帝制之下,臣子也不能討論,所以干脆不設便是。
次日的清晨,戥頭案的累累血債,和階級論在各大民報的頭版頭條出現,邸報更是長篇累牘,添加了來自皇帝的親自注釋。
毫無疑問,這將是未來數十年,乃至數百年的綱常。
皇帝親自作釋,代表著日后的科舉考試中,一定會出現矛盾說、公私論、階級論,這是必然,張居正整飭學政的一個環節,也是大明的慣例之一。
這讓學子們叫苦連天,算學還沒弄明白呢!
楊有仁的死,也讓遮奢戶們頭皮發麻,大將軍府的刀對外不對內,戚帥只要從關外回到了京師,和以前的受氣包沒什么兩樣,唯獨這個黃公子,大將軍如此縱容,實在是讓人多了許多的猜測。
廷臣們有很多早就知道或者是想到了,知道了這黃公子,恐怕不是蓬萊黃氏。
戥頭案在京師鬧出了巨大的風波,若是佐以階級論食用,讓所有人對天下運行的邏輯,多了幾分本質上的認識,在互相印證之下,新都楊氏,立刻就被風吹到了風口浪尖之上。
楊德仁,嘉靖二年進士楊惇之子,出自新都楊氏二房,楊有仁沖撞了黃公子,楊德仁一手制造了楊有仁的自縊,但似乎大將軍府仍然不滿足,仍要追擊,楊德仁帶著兩車的禮物,帶著拜帖,來到了大將軍府,請求拜見戚繼光,請求戚繼光放過。
戚繼光沒有拿到拜帖,因為大將軍不在家,大將軍在京營忙碌,白天拜訪基本上看不到人。
但楊德仁從門房得到了大將軍的回復,自作孽,不可活。
戚繼光這個回答,十分明確告訴了楊家,他戚繼光的態度,要搞楊氏的不是他戚繼光,是大明朝廷,是新政的大勢,而且這個回答,還有另外一個更加明確的含義,陛下劍指之處,兵鋒所至之地。
即便是你人在四川,敢造反,骨灰給你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