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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張居正還沒用力,張四維就底牌盡出

  第一百一十章張居正還沒用力,張四維就底牌盡出(第1/2頁)

  張四維嘉靖三十二年進士,授予庶吉士,而后其躥升速度,可以用平步青云去形容,在嚴嵩、徐階、高拱的接連政斗之中,張四維背靠楊博之政、王崇古戎事,從庶吉士到爬到吏部左侍郎的位置,用了十七年。

  正五品通常都是一道分水嶺,多少人再往上爬都是難如登天?

  但是張四維從隆慶四年七月掌翰林院事的正五品開始,爬到吏部左侍郎的正三品,隆慶四年十二月十二日止,只用了短短的五個月。

  隆慶四年十二月十二日,張四維再進一步就是楊博的吏部尚書的位置。

  隆慶五年俺答封貢事成,一向謹小慎微的張四維,第一次暴露了他狷狂的本性,就是在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時候,河東巡鹽案爆發。

  御史郜永春查明了邊方鹽法敗壞的根本,都是官宦橫行,大商謀取專利,御史通過手段找到了幾個小的鹽商,再次追查,玩了一整套的去皮見骨術,將張四維的父親、王崇古的弟弟,這兩個大商人牽扯到了河東巡鹽案中。

  鹽法積弊已久,巡鹽也是例行公事,不是張四維的爹、王崇古的弟弟玩的太過分了,御史也就是打個哈哈就過去了,把鹽丁當做家奴是尋常事,但是把鹽鐵羽等物,賣到北虜去,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張四維和王崇古官、紳、商一體的本質暴露。

  張四維為了息事寧人,只好請辭,三次上奏后,致仕歸鄉。

  次年,張四維起復,從吏部左侍郎變成了東宮侍班官,算是重回朝野,但是很快就因為賄賂高拱的雷被點了,再次被彈劾,屢次彈劾之下,張四維最終再次致仕。

  現在張楚城舊事重提,上奏言張四維商賈之家;

  而王家屏找了個科道言官上奏,說張四維家門不幸。

  這兩件,立刻讓張四維回朝的事,蒙上了厚重的陰影。

  吏部張翰也湊了個熱鬧,幫了幫場子,上奏說:張四維原來是東宮侍班官,是伺候太子的官職,眼下陛下幼沖,根本沒有太子,那張四維回朝應該以什么官回朝,這是個問題。吏部擬為掌詹士府事,負責太子教育。

  什么?小皇帝還小?沒有太子?沒有太子,那就等著唄,等有了太子,等到太子出閣,等到太子開始讀書,張四維的工作就可以展開了。

  皇帝讀書和太子讀書是兩套班子,完全不同,張四維已經錯過了最佳時機。

  朱翊鈞看著這一段的朝堂狗斗,只能說,官場,黨爭,是一個血淋淋的零和博弈。

  在嚴格競爭下,一方的收益必然意味著另一方的損失,博弈各方的收益和損失,相加總和永遠為零,故雙方不存在合作的可能,俗稱內卷。

  王家屏和范應期的確是晉黨,但是他們和張四維不合,為了自己的功勞,為了新晉黨的利益,王家屏和范應期視張四維為生死仇敵,異端比異教徒更加該死,所以葛守禮帳下哼哈二將,不斷打壓張四維。

  而張居正自然要打壓張四維,他的心腹張楚城接連彈劾了張四維致仕、王崇古回宣府大同填補窟窿。

  而張翰根基不深,總是喊著元輔先生處置有方,痛打落水狗,張翰一定會幫幫場子。

  就在朱翊鈞樂樂呵呵的看熱鬧的時候,總是有些疑慮,很快他就知道了自己疏忽了什么。

  李太后帶著一排宮女來到了朱翊鈞的寢室內。

  “見過娘親。”朱翊鈞站在職官書屏面前,樂呵呵的欠身算是行禮。

  李太后滿是好奇的問道:“什么事這么樂?”

  朱翊鈞拿起了小木棍,在職官書屏上指點江山的講解著眼下的戰局笑著說道:“眼下張黨在起底張四維晉商背景;晉黨同門相殘,抓著張四維家門不幸的事兒,窮追猛打;吏部落井下石,準備把張四維安排到閑散差事上養老,張四維現在是進退不得!”

  “如此合圍,插翅難逃!”

  李太后面色變了數變,才無奈的開口說道:“張四維找到了你外公,給了他一大筆銀子,你外公今天上了道奏疏,說張四維的事兒了。”

  “啊?”朱翊鈞看著職官書屏,如此合圍,本就是插翅難飛的死局,結果,張四維真的變出了翅膀飛走了!

  朱翊鈞放下了木棍,端著手說道:“外公,他怎么什么銀子都收?”

  這大好局面,張四維居然找到了破局之法,簡直是可惡。

  李太后無奈的說道:“皇帝啊,你娘親和伱外公本就是山西人,庚戌之變為了躲避戰亂,才逃難入京來,娘親本也就是裕王府的宮女罷了。”

  “娘親稍坐,容朕緩思。”朱翊鈞示意李太后坐下說話,不用那么生分。

  朱翊鈞看著職官書屏愣愣的出神,李太后說完久久無言。

  小皇帝看著職官書屏,上面并沒有宮里的事兒,所以朱翊鈞也一直不知道,他的外公也是晉黨!

  這就完美的回答了一個問題,張四維憑什么?

  憑什么用了短短五個月的時間就走完了別人走一輩子都不可能走完的,從正五品到正三品的登天長階。

  憑什么張四維這么狂,敢踩楊博。

  張四維升官那么快是因為張四維是先帝的自己人,心腹,張四維敢踩楊博立威,是人家張四維的手能伸到宮里來。

  朱翊鈞忽然想起了之前的張秋菊過年玩火,李太后要寬宥,朱翊鈞杖責這個宮女逐出了皇宮,因為張秋菊接觸張宏,還要策動張宏和張四維的見面,張宏直接告訴了陛下和馮保,張秋菊直接就被逐出了。

  張四維能得到了宮中太后的姑息,那自然是為所欲為。

  張四維的兩起兩落都透露著詭異,張四維第一次、第二次致仕后,次年在沒有任何舉薦的情況,就能再起,這是不符合常理的。

  “娘親以為呢?娘親要是信任晉黨,當初也不會趕高拱回家才是,高拱可是晉黨最大的依仗。”朱翊鈞眉頭緊鎖,他需要明確的知道李太后的態度。

  李太后思考了一下說道:“高拱要把司禮監罷免,那肯定要逐出,你外公要給張四維說情,娘親也是為難,你外公窮怕了,這幾年和張四維做了些生意,還有些糟爛事,都是張四維出面安頓。”

  “可是因為你外公耽誤國事,也不是娘親的本意,娘親怎么能縱容自己的家人,違反紀綱國法呢?自然要叫他進宮來申斥為宜,再有下次,國法無情。”

  朱翊鈞笑著說道:“那就依娘親所言。”

  張四維的后臺是王崇古,王崇古占著俺答封貢的事兒,京營未大成的情況下,也不好追殺過急。

  張居正、葛守禮、張翰的聯手絞殺,不過是讓張四維老實一點,告訴張四維,天已經變了。

  次日的下午武清伯李偉,小皇帝他外祖父,李太后她親爹,入宮來見,李太后、陳太后在武功房垂簾接見了武清伯李偉。

  而小皇帝則在武功房習武。

  李太后拿起了太后的架子厲聲說道:“父親,你為張四維游說之事,收了他的好處,為他說話本就不應該!朝廷有法度,祖宗有規矩,皇兒還小,姑息之弊,自皇兒起,天下大弊!”

  “你若是仍然不肯小心畏慎,這皇親國戚就不要當了,本宮定下章宗人府,奪了你的武清伯!”

  李太后這番話,措辭頗為狠厲,若是武清伯再有下次干涉朝政,連皇親國戚都沒得做了。

  “太后…”李偉剛要申辯,一道箭矢呼嘯而過,穿過了他的頭發,從耳上射出,猛地釘在了木柱之上。

  朱翊鈞極為驚慌的跑過來,十分關切的說道:“哎呀呀,外公,外公,你沒事吧!朕一時手滑,這箭矢就飛過來了,沒有傷著吧!”

  “回稟陛下,無礙,無礙。”李偉真的被嚇到了,整個人都蒙了,小皇帝那一箭稍微偏一點,就在他的腦門上開個大洞!

  小皇帝這是要殺他嗎?!

  朱翊鈞認真檢查了一番,才長松了一口氣,略有些惱怒的說道:“這刀兵箭矢都不長眼,馮大伴,把這弓燒了去,差點傷了外公,不如毀了去!”

  “臣領旨。”馮保面色嚴肅,受到了嚴格訓練的馮保沒有笑出聲來,熟悉皇帝的馮保非常確定,小皇帝在罵武清伯李偉做了張四維手中的刀兵,而且是刺向女兒和外孫的那把刀。

  若是沒用,就燒了干凈。

  朱翊鈞這就是明晃晃的威脅,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那就是死路一條!

  朱翊鈞露出了他標志性的笑容,說道:“娘親,都是自家人,外公好不容易進宮一趟,怎么讓外公跪著回話?”

  “外公賺點銀子,也不稀奇,上次母親為了外公,可是問外廷要了四千兩銀子,鬧出了好大的風波,若非元輔先生出手,指不定怎么收場呢。”

  “還不是那個張四維,首鼠兩端,表面客客氣氣,出了事就威脅外公進宮游說?這事兒也怪不到外公,要怪啊,就怪張四維陰險狡詐!”

  李偉一聽,跪在地上,大聲的說道:“陛下圣明啊!那張四維哄騙于我說,是做生意買賣,我哪里知道他做的是北虜勾結的勾當?太后、陛下,臣有罪,還請陛下治罪。”

  朱翊鈞笑著說道:“外公以后莫要跟他來往便是,那些個商賈,外公還不知道嗎?惟利是圖,皇親國戚跟他們交往,豈不是跌份了?咱吃了這個虧,日后可千萬不能再上當了。”

  “臣遵旨,謝陛下教誨。”李偉跪在地上顫顫巍巍的說道。

  “那外公和娘親說話,朕去習武了。”朱翊鈞再笑進了武功房,他今天本來就就到了換弓的日子,四十斤軟弓。

  李太后仍然沒讓李偉起身,而是厲聲說道:“若有下次,絕無寬宥!父親,那孝廟皇后,后來的孝康敬太后,放縱家人肆為奸利,張延齡、張鶴嶺仗皇親橫行鄉里,夜宿宮中帶十二旒冕,最后什么下場?皇親國戚瘐死牢獄,無一人為其張目。”

  “本宮若是縱容于我們李家,才是害了咱們家。”

  “別為了幾兩銀子,就把咱們拖入無間地獄之中,永世不得翻身!”

  陳太后一聽李太后真的動怒了,趕忙勸道:“以后不再來往就是,妹妹也莫要生氣了。”

  李偉離開的時候,剛走到左順門就被馮保給攔下了,馮保笑著說道:“武清伯留步,陛下口諭。”

  “陛下說:外公入宮受了驚嚇,特賜賜銀五十兩、纻絲二表里、鈔兩千五百貫,以彰顯親親之誼,不必辭,欽此。”

  “謝陛下隆恩。”李偉領了恩賞,一時間有些愣,小皇帝這連敲帶打的組合拳為何打的這么熟練?

  馮保往前走了一步,低聲說道:“武清伯,咱家提醒你,陛下的規矩就是再一再二沒再三,上次是修房子四千兩,這次是跟張四維做買賣,若是再有下次,那出什么事,就難說了。”

  “武清伯覺得陛下年幼,可是陛下終歸是長大的。”

  “言盡于此,武清伯慢行。”

  馮保的警告是極為善意的,陛下的規矩就是再一再二沒再三,這個規矩陛下始終恪守,若是武清伯再因為銀子到宮里游說,那就不能怪小皇帝不顧親親之誼了。

  李偉猛地打了個哆嗦,小皇帝不會拿他怎樣,他畢竟是親外公,但是太監一定會!

  可想而知,到時候他李偉真的出什么事兒,小皇帝隨便找個小黃門出來扛了這個罪名,打死就是。

  很快,李偉回到家中就開始了跟張四維切割,速度飛快,這宮里的訓誡,他不能不聽,他唯一能依仗的就是女兒。

  朱翊鈞在講筵之前,開始將每日所奏事務問究一二,這可是侯于趙侯御史上奏說的,要問究一二!

  “宮里大抵如此,娘親已經訓誡了,想來不會添亂了,家務事鬧成國事,讓先生見笑了。”朱翊鈞略有些歉意的說道。

  “圣母有賢德。”張居正聽聞之后,也是情不自禁的說道。

  孝康敬太后,放縱家人肆為奸利,搞得后宮不寧,李太后召家人入宮切責之,不以父親的原因而違反祖宗成法、國之紀綱,能約束家人,這已經頗為賢惠了。

  第一百一十章張居正還沒用力,張四維就底牌盡出(第2/2頁)

  “臣本無意阻止張四維回朝,慶賞威罰,既然已經過了廷議,陛下下章吏部,臣不能阻攔。”張居正覺得自己講的不夠清楚,更加明確的說道:“就是讓張四維領詹士府事便是。”

  張居正、葛守禮、張翰的聯手絞殺,并不是阻攔其回朝,就是為了讓他領個閑散差事,張四維回朝是早就定好的事兒。

  武清伯李偉為張四維游說,不影響結果,張四維還是去了詹士府,負責太子教育。

  眼下陛下十一歲,大婚是十五歲,就算太子次年出生,出閣讀書,也要到六歲了。這算起來十一年就過去了,張四維確實回朝了,回了一點點,領個閑散差事。

  朱翊鈞一琢磨,發現這一回合,張四維多少有點草木皆兵,杯弓蛇影了,張居正本身就是憑空造牌震懾一番,結果直接把張四維的一張底牌給翻了出來!

  張居正還沒用力,張四維就底牌盡出,張居正平A了一下,張四維連大招都給交了,這張四維能斗得過張居正才是怪事。

  外戚這種牌,打一次就沒有第二次了。

  “責難陳善。”朱翊鈞寫了四個大字,賜給張四維,讓他好好領悟。

  萬歷初年,小皇帝將御書格言賜予大臣,是一種常態化的政治姿態。

  而責難陳善,出自《孟子·離婁上》曰:責難于君謂之恭,陳善閉邪謂之敬,吾君不能謂之賊。

  這一句說的是為人臣的恭敬之心。

  大意就是:大臣應當勉勵君王做難做卻是有益的事情,這是恭;向君王陳述有益的言辭以規避歪門邪道,這是敬。

  認為君王不能行仁,大叫著先王之道,非吾君所能行,對君王惡行坐視不管叫做賊。

  就是說,沒有恭敬之心是賊人,張四維到底能不能看懂這四個字,朱翊鈞不知道,張四維愛懂不懂,朱翊鈞已經訓誡過了。

  “先生,朕今日看了一篇,名叫《轉運漢巧遇洞庭紅》。”朱翊鈞坐直了身子,說起了自己的不務正業。

  通常意義上,都不是什么好事,張居正作為帝師,理應嚴格督促小皇帝,責難于君、陳善閉邪。

  但是張居正才不會上小皇帝這個當兒,大家都是千年的老狐貍了,這種套兒,誰會鉆?

  他俯首說道:“陛下所看臣未曾聽聞,寫的是什么?”

  踐履之實,要先看看這講的是什么,而后再行判斷,是否要責難于君、陳善閉邪。

  朱翊鈞笑著說道:“說是成化年間,有一人,名叫文實,字若虛,文若虛初從文不成,棄儒從商,做什么賠什么,聽人說這海貿利厚,就買了一筐太湖特產,洞庭紅桔子,這一下子就轉運了!”

  “這文若虛這一筐橘子到吉零國賣了一千兩銀子,撿了個大烏龜殼兒,大烏龜殼兒里有十幾顆夜明珠,被波斯商人以五萬兩銀子買走了。”

  “所以這名字叫做《轉運漢巧遇洞庭紅》,正所謂:運退黃金失色,時來頑鐵生輝。莫與癡人說夢,思量海外尋龜。”

  “頗為有趣。”

  朱翊鈞簡述了自己看到的故事梗概之后總結性的說道:“這故事既反映了彼時出海經商者的生活軌跡,也道出了彼時人們出海經商的熱切心聲。”

  “大明厚積,背負沉重積淀的土地上,海上商品經濟這顆嫩芽,太過脆弱了,只要稍微風吹草動,就會掐滅了海上貿易的發展勢頭。”

  “宣德九年,鄭和遠洋風帆落下之日,即是大明海貿事,進入沉睡狀態之時。”

  “原本獨領世界的造船技術,船尾舵、水密艙、多桅帆停滯不前,成為了歷史長河里的一顆頑石,偶爾會從水底冒出,提醒著朕和大明,我們過去海權之輝煌。”

  “打造長四十四丈、寬十八丈寶船的奧秘,也因之時間的無情,再難無法解密,而那指引方向的羅盤,也退化到了看風水、選擇宅地和墓地,招搖撞騙,著實令朕唏噓。”

  “大明的讀書人,似乎都鉆進皓首窮經的死胡同,再沒了之前的大氣磅礴,所有的學問,也蛻變為空疏的玄而又玄的良知,世界在變,大小佛郎機人在劈風斬浪,而大明則是暮氣沉沉,困頓于一偶,銷蝕了穿透混沌現實、指向萬世不移的鋒芒和銳氣。”

  “先生,朕有些不甘心呢。”

  “先生甘心嗎?甘心大明就這樣嗎?”

  “不甘心。”張居正深吸了口氣說道:“臣,不甘心。臣今不難破家沉族,以殉公家之事,而一時士大夫乃不為之分謗任怨,以圖共濟,亦將奈之何哉?計獨有力竭而死足矣!”

  張居正怎么可能甘心,他要是甘心,就不會在嘉靖三十二年掛印而去,三年后又回到這爛糟糟的朝堂之上了。

  “先生,什么是變法呢?”朱翊鈞發出了自己的疑惑。

  張居正思忖再三說道:“變法,變的就是破舊立新,革故鼎新。舊故為盾,新為利矛,如何破舊故宿弊,是其中的關鍵所在。”

  “給變法下一個嚴謹、周延的定義,是非常困難的,更不是踐履之實。”

  “凡是針對舊體弊端或危機局面,提出行之有效而能付諸于行動的方法,并且付諸實施,都可稱之為變法,無論其結果是好是壞,是成是敗。”

  朱翊鈞確信的說道:“先生做好了變法失敗的準備,但是朕不甘心它失敗。”

  “先生說過了,變法和權力一樣,是自上而下的,同樣是自下而上的,絕非某個人或集體的心血來潮,就足以成功的,這是先生教朕的道理。”

  “正如那個故事里說的那句話,運退黃金失色,時來頑鐵生輝。”

  張居正聽聞俯首說道:“臣謹記陛下圣諭。”

  馮保和張宏則是一臉的迷茫,陛下和元輔到底在說些什么?怎么每一個字分開來看,都能聽得懂,連在一起,張居正要以謹遵陛下圣諭收尾?

  朱翊鈞其實說的就是變法中的大勢,唯有將社會變遷的潮流如同洪水匯集在一起,才有可能沖破舊故宿弊的堤岸,不可阻擋,不至于新法失敗,就像轉運漢一樣,時運退去的時候,黃金都會失去顏色,而大勢來的時候,連頑鐵都能熠熠生輝。

  大勢所趨,勢不可擋,這就是朱翊鈞想要說的話。

  “先生,為何不把父母接到京城來?”朱翊鈞看似平靜的說道:“破家沉族,也不至于,先生將家人遷到京師來,也可以盡享天倫之樂。”

  “這不符合祖宗成法。”張居正眉頭一皺,陛下怎么好端端的提到了這個?

  朱翊鈞則繼續追問道:“有明文規定嗎?”

  “那倒沒有,大明官員養親法,并無明文規定,但幾乎沒有接養之說,一則本家生計,二則避嫌,三則不便。”張居正俯首回答道。

  多數為了避嫌,就任一方,是不帶親眷的。

  朱翊鈞笑著說道:“洪武四年,河南府知府徐麟因老母親居住在蘄州府之廣濟,提出辭官回家照顧母親的請求;南右衛百戶臨濠人張綸上奏,父母都已年逾八十,因自當差之地,離家太遠,無法侍奉雙親。”

  “太祖高皇帝下旨讓其接養,忠孝兩全。勉孝勸廉、移親就養,可是祖宗成法。”

  張居正多少聽明白了小皇帝的潛臺詞,俯首說道:“臣莫敢不從。”

  “如此,講筵吧。”朱翊鈞小手一揮,開始講筵。

  話不用說的太盡,破家沉族是張居正提到的,而朱翊鈞也在想辦法利用皇帝的特權,讓張居正不至于破家沉族。

  張居正求榮得辱,兒子被逼迫到自殺,工于謀國,拙于謀身的精氣神完全消失了,社會矛盾快速激化,農民起義、土地兼并、軍兵嘩變、胡虜作亂等問題日顯突出,最終到不可調節的地步。

  萬歷五年,大罵張居正不回去丁憂是禽獸而被廷杖致殘的鄒元標,在萬歷末年,拖著一條拐腿,積極為張居正的昭雪奔走呼號,試圖召回失去的新政,失去的時代,可惜這一切都太晚了。

  擁有的時候不知道珍惜,失去了再追悔莫及,為何不能提前做些什么,讓悲劇不至于發生呢?

  斗爭是殘酷的,矛盾越深,斗爭就越殘酷,斗爭殘酷姓和官場的零和博弈,就決定了有些人會不擇手段。

  比如在某個關鍵時候,讓張居正的父親去世,張居正就不得不回鄉丁憂,回還是不回,都是個問題。

  喪心病狂的利用丁憂的制度,來獲得一些斗爭的主動,這是大明讀書人能做出來的事兒嗎?

  更加確切的說,張四維在萬歷五年八月入閣,九月張居正的父親就去世了,朱翊鈞懷疑張四維做了些什么,就從李樂事兒來看,張四維的膽子不是一般的大。

  如果把張居正的父母接到京師來,張四維又該如何應對呢?

  張四維回朝了,領了詹士府事,但因為皇帝沒有太子這件事,張四維幾乎是無事可做的狀態,這讓張四維頗為哀怨,最最可怕的是,李太后似乎對武清伯干政頗為不滿,下了嚴旨申斥,武清伯李偉更是嚇得不敢跟張四維有任何來往了。

  張四維還真找到了一個差事,那就是給小皇帝注解實錄,小皇帝點名要看的,這也算是功勞。

  而王崇古聽聞朝中讓張四維回朝之后,大喜過望,連上了三道奏疏,叩謝圣恩,還給葛守禮送了兩千兩銀子,讓葛守禮看在楊博的面子上,照拂張四維一二,別讓張四維闖禍。

  王崇古不在乎自己這個外甥,到底是個什么官,只在乎張四維是否能回朝,只要張四維回朝,那代表著朝廷還不打算動手,那事情就還有轉機。

  王崇古是真的被打怕了,張居正的手段太過于陰毒了,他要是在朝中,說不定哪天就翻船了,現在回到了宣大,王崇古如同猛虎歸山,魚入大海,鳥上青霄!

  整個宣大,他跺跺腳,宣大就要震三震,他說一,沒人敢說二,陛下總要用人治理地方的,他要是能把宣大這塊地方經營好了,陛下還不是得用他?

  王崇古打算走楊博的路子,好好治理地方,安土牧民,結結實實的把他治下治理好了,朝廷還能平白無故的把他給擼了?

  張居正斥責殷正茂的書信,在二十一天后到達了極南的廣州府。

  君子之欲有為于天下,必其強悍之材、堅忍之氣,六十一歲的殷正茂比譚綸的身體狀況更好一些,略顯魁梧的他,這般年紀還能夠親自領兵率眾殺敵,足見他的勇武。

  觀殷正茂做事,全然以為他是那種混不吝的性格,可真的見到其人,則發現殷正茂,相貌堂堂,眉宇間帶著英氣和幾分憂愁,神儀明秀,朗目疏眉。

  “先生說得容易,做起來難啊。”殷正茂重重的嘆了口氣,張居正三令五申的要他不要貪腐,可他貪的銀子,大多數都賞賜給了客兵,他能打勝仗的原因,是他厚賞。

  否則這些異地作戰的募兵,軍紀早就敗壞不知道成何等模樣了。

  軍兵復從而掠之,與盜賊無異,殷正茂沒有戚繼光那個條件,戚繼光是將領能夠以身作則,能夠重罰,而殷正茂只能厚賞來維持軍紀了。

  都是帶兵,也是天差地別。

  不過還好,兩廣漸漸平定了,殷正茂看了半天書信,也知道,自己已經到了良弓藏的時候了。

  只是他看到了第二頁的時候,眼前一亮!

  張居正給他找了個新活兒,廣州的倭寇、紅毛番、黑番、亡命之徒打完了是吧,你看那萬里海塘之上,有一大島,名曰呂宋,是萬里海疆貨物集散之地,那里盤踞著一股紅毛番!

  是紅毛番!

  呂宋作為大明的朝貢國,現在國滅,大明需要做點什么。

  別的不好說,殺倭寇,殷正茂專業對口!

這是張居正的原話:仆今不難破家沉族,以殉公家之事,而一時士大夫乃不為之分謗任怨,以圖共濟,亦將奈之何哉?計獨有力竭而死足矣!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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