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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朕就辦三件事,罵人,罵人,還是罵人

  張四維和王崇古的獻金行為,就像是車撞樹上了,知道拐了,大鼻涕流到嘴里了,知道甩了,小耗子拔貓毛被摁了,知道跑了。

  晚了!

  一年快到年尾了,朝廷的局勢已經和年初已經有了極大的不同,張四維再折騰,朱翊鈞真的會讓小宦官劃破他的臉,讓他再也不能入朝為官。

  要么老老實實的聽朝廷的話,要么就回去準備造反去,把桌子掀了,別整天整這么多幺蛾子事兒。

  惡心!

  造反了,朱翊鈞還敬張四維是條漢子。

  張居正俯首說道:“陛下,刑科右給事中侯于趙上奏言事說,易曰上下交而其志同,又曰天地交泰欲召天地之和,莫若通上下之情。”

  “今閣部大臣晉見有定期面語不常繼,宜御便殿,非時召對或于講讀之暇,就而咨問,將每日所奏事務問究一二。俾諸臣得展盡底蘊,詳悉敷奏昔叔向對。大臣恃祿不極諫,小臣畏罪不敢言,下情不得上達,國家之大患。”

  “侯于趙的意思是說,閣部大臣每天都能覲見,請陛下御便殿,召見朝臣詢問,或者說趁著講讀閑暇的時候,詢問每天奏聞事務,問其究竟。”

  朱翊鈞倒是看過了這本奏疏,這侯于趙的《近幸招權恣意疏》大約有千余字,前面是胡說八道的馬屁,什么皇帝天慧之類的詞,后面則是請皇帝寬宥之前彈劾譚綸那三個御史,赦免他們的罪行,重新啟用。

  整本奏疏里只有張居正引述的這段話,算是不錯的建議。

  侯于趙的意思就是閣臣因為能夠面見皇帝,閣臣就變成了權臣,以權謀私,肆無忌憚,請皇帝在批駁奏疏之后,若是朝臣們有質詢,皇帝就詔臣子覲見。

  張居正單獨把這一段拿出來,是皇帝僅僅懶懶散散的在奏疏上打了個叉號,他不確信皇帝到底有沒有認真看過這個奏疏里的內容。

  更加精確的說,侯于趙作為晉黨,在彈劾張居正擅權,隔絕內外。

  朱翊鈞坐直了身子說道:“各部有部議,部議呈送內閣,內閣浮票送司禮監,司禮監批紅送乾清宮落半印,這是祖宗成法。”

  “侯于趙的話,朕不認同,廷臣們廷議之時,朕能聽到,偶爾朕聽不懂也會問,怎么在侯于趙這兒,就成了有人隔絕內外,他這話,有沒有把九卿、二十七廷臣放在眼里?葛守禮聽了,都不贊同他的話。”

  朱翊鈞給侯于趙的奏疏打了個叉號,葛守禮回去就把侯于趙給罵了一頓,不知道寫點啥好,可以寫個早上好!

  在對抗元輔先生威震主上這件事上,沒有任何的彈藥是多余的,沒事找事噴張居正,那是浪費火力!

  在對抗元輔的過程中,要力求把力氣用在關鍵之事上!

  “陛下召見朝臣乃應有之意。”張居正卻比較贊同侯于趙的話,皇帝不見臣子,算怎么回事?

  朱翊鈞依舊不贊同的說道:“朕過了年也才十一歲,還在讀書時候,大婚是十五歲,之后再議此事吧。”

  “要不,一月開一次皇極殿大朝會?”張居正選擇了折中。

  小皇帝說年齡小,理由十分的恰當,那一個月一次的大朝會,也應當開一下,讓京師臣子也見見活生生的陛下。

  大明皇帝不上早朝,不召開大朝會由來已久,最早可以追溯到永樂年間,永樂皇帝出門征戰,一走就是一年多,朝會都是仁宗朱高熾開,搞得朱高熾更像是皇帝,朱棣更像是大明征北大將軍。

  大明這早朝不常設,應該是嘉靖二十一年宮變之后,嘉靖皇帝就再沒上過朝了。

  這都三十多年了。

  朱翊鈞看著一再堅持的張居正,也想明白了,這是元輔先生需要小皇帝支援了!需要小皇帝幫他撐腰了。

  考成法八月從京城開始向全國推廣開來,遇到了很多的難題,張居正的罵聲累計越來越多,最近京師也逐漸傳出了張居正要學王莽的謠言來,自然就有臣子上這種《近幸招權恣意疏》來抨擊張居正隔絕內外,僭越神器。

  張居正真的要學王莽,還會推行考成法?

  而這個重設常朝,就是張居正的應對之法,把小皇帝拉出來溜溜,也省的大家都說小皇帝被他哄騙了。

  朱翊鈞搖頭小手一揮說道:“也行吧,他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己干壞事,天天懷疑別人干壞事,他們若是閑的沒事干,可以去種兩畝地,領點薯苗,研究下怎么讓百姓吃飽飯!”

  張居正心中升起了一種不太妙的感覺,因為他想起了皇帝訓斥萬士和的話,一句比一句誅心,恨不得把萬士和罵到自殺才罷休。

  這次朝臣們非要皇帝出來見見臣子,每月召開一次朝會,到時候,那場面,怕是很難收拾。

  張居正猶豫了下,他的確受到了很大的風力輿論壓力,但還是能頂得住,他俯首說道:“要不還是算了吧。”

  “就這么定了!”朱翊鈞確定了這個章程,說道:“召侍讀、侍講學士進殿講筵吧。”

  萬歷元年十月二十三日,圣旨傳至大明京官六部衙門,宣布每月三日為朝會時間,因為皇帝年紀尚幼,時間定為了半個時辰。

  停擺了三十多年的常朝,突然就就這么定了下來。

  小皇帝似乎也樂意見朝臣,京官們無不歡欣鼓舞!

  正統年間,明英宗上朝,每日只議論八件事,而且是指定人選,指定事件,明英宗也拿著小抄上殿,后來就成了定制,這皇極殿朝議,變得越來越流于形式,沒什么實際效果。

  大明不是沒有常朝,廷議就是常朝,每件事,九卿在內的二十七個廷臣商議之后,才會請皇帝蓋章。

  所以這常朝從三天一次,慢慢五天一次,最后到了嘉靖二十一年,干脆不開了。

  十一月三日,宜:開業、打掃、裝修、祭祀、造畜稠、鋪路,忌:婚喪、交易、作死。

  這十一月份正是寒冬時候,五更天起床本就是折磨人,還要候在承天門外,等到承天門開了門,大多數的朝臣還不能進殿避風,能進皇極殿只有百余人。

  在大漢將軍敲響了鼓吹動了號角聲后,承天門緩緩打開,群臣自九龍丹陛,排成一排在搜檢之后進殿。

  朱翊鈞一直在等,等到朝臣們都站好之后,他才坐直了身子。

  “臣等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群臣磕頭見禮。

  朱翊鈞小手一揮,大大方方、嗓音洪亮的說道:“諸愛卿,免禮平身。”

  “有事啟奏,無事退朝。”馮保甩了下拂塵,吊著嗓子,宣布萬歷年間第一次常朝朝會,開始了。

  朱翊鈞手里拿著一摞的奏疏,掃了一圈朝臣說道:“不急,先說侯于趙的《近幸招權恣意疏》,侯于趙來了沒?”

  “臣在。”侯于趙趕忙出列俯首說道。

  朱翊鈞看了看侯于趙,開口問道:“你在奏疏中說,去歲二冬無雪,今春夏少雨風霾,屢日雷霆不作,二麥無成,百谷未播。大江以北將有赤地千里之狀,你具體所說,這赤地千里,都是哪里到哪里發生了旱災?”

  “具體到哪州哪府哪縣,朕要看看今年各地州府縣,有沒有報災逋。朝廷以仁政施天下,每遇災害,會蠲免兩稅。”

  侯于趙站在皇極殿的正中央,一時間有點手足無措,他沉默了片刻說道:“臣是經驗之談,去年無雪,所以,今年必旱。”

  朱翊鈞一聽,嗤笑一聲說道:“欽天監丞來了沒?去年沒下雪嗎?沒下雪按祖制,應該齋戒一月以敬天法祖,求來年生民有繼,朕怎么沒記得齋戒一月?”

  欽天監丞趕忙出列,思考了片刻俯首說道:“回稟陛下,去年孟冬之月有雪一場,厚四寸八分,入冬之后,每月有雪,臘月下了四場,京中有房舍被毀。”

  “大司徒。”朱翊鈞看向了戶部尚書王國光,大司徒是一種戶部尚書的尊稱,當然萬士和那種,朱翊鈞不直呼其名就不錯了,頂多叫他一聲萬尚書。

  王國光出列俯首說道:“臣在。”

  “大司徒,今年各府州縣,可曾有赤地千里報災逋蠲免?”朱翊鈞看著王國光笑著問道。

  王國光趕忙說道:“天有不測風云,陛下御極以來,敬以事孝以奉,兩宮仁以惠群,黎誠以御臣下。宜其天道順軌,雨旸以時,確有州縣報災逋蠲免,但是遠沒有赤地千里之狀,若是赤地千里,流民就該攻破州縣了。”

  遭了災,等不到賑濟的老百姓,那還不是哪里有糧去哪里?

  朱翊鈞將手中的奏疏合上,瞇著眼,平靜的問道:“候給事中,是欽天監丞、大司徒誆騙朕?還是卿誆騙朕?”

  這是一個送命題。

  戶部尚書王國光,那是廷臣,是明公,說大司徒誆騙,左腳踏入官署被致仕,說自己的誆騙皇帝,那明天右腳入官署被致仕。

  “臣…臣有罪,還請陛下責罰。”侯于趙直接跪地磕頭請罪了。

  朱翊鈞看著侯于趙,略顯無奈的說道:“你哪有罪,朕怎么敢說伱有罪?朕要是說你有罪,那明天科道言官又跑到承天門磕頭去了。”

  “上次雒遵、景嵩等人的事兒,朕就說了句,族黨排異不勝不休,責其還籍閑住,還沒怎么著呢,好嘛,承天門前,烏央烏央磕了近兩百人。”

  “你沒罪,朕不能說你有罪,說你有罪,就是堵塞言路,說你有罪,就是君門遠于萬里有隱禍,說你有罪,就是天道不下濟,下情不上達,說你有罪,那就是普天蒼生回生者,多夭亡者。”

  “朕不能說你有罪。”

  侯于趙一時間有些語塞,跪在地上,大聲的說道:“臣欺君罔上,臣罪該萬死。”

  “元輔,這種情況,言官虛奏,如何處置?”朱翊鈞看向了張居正詢問處置意見。

  張居正出列俯首說道:“言官言事,本就是職責所在,有些夸大其詞,夸夸其談,臣以為罰俸半年為宜,處罰重了,有傷耳目之臣骨鯁之氣。”

  朱翊鈞看向了侯于趙,想了想說道:“算了,也不罰俸了,本來就沒多少,還要折鈔,寶鈔又是廢紙一堆,言官言事本就是應有之義,你還算說點了東西,這常朝因為你的奏疏定制。”

  “有些夸大,就夸大吧,侯于趙,朕能跟你商量幾個事兒嗎?”

  侯于趙聞言,更是驚恐,顫顫巍巍的說道:“臣罪該萬死。”

  “起來回話,你跪在地上說話,哪有什么骨鯁之氣?是比干諫紂王跪著說?還是魏徵諫唐太宗跪著說?還是海總憲諫世廟跪著說?站起來說話。”朱翊鈞揮了揮小手。

  他不喜歡言官跪著諫言,也不喜歡動不動就罪該萬死,人的命就一條,怎么萬死?砍一萬遍,劊子手都得折損幾個。

  “臣謝陛下隆恩。”侯于趙終于站了起來,再跪著那就是以退為進,威逼主上了。

  朱翊鈞看侯于趙站了起來,才開口說道:“第一件事,雒遵、景嵩等三人回籍閑住,是族黨排異,是為了止黨爭之風,要朕給侯給事中講一講黨錮之禍,有怎樣的危害嗎?侯給事中是進士,黨錮的危害,比朕更清楚才是。”

  “若是要彈劾大司馬,找點靠譜點的事兒,朝日壇咳嗽,至于劾其回籍閑住?那不顯得朝廷用人如兒戲?若是朝堂連知人任事都是兒戲,國事繁雜,更是兒戲了。”

  侯于趙吞了吞喉嚨,俯首說道:“臣謹遵圣誨。”

  朱翊鈞點頭說道:“第二件事,日后,侯給事中彈劾,上奏疏的時候,能不能有些句讀?朕讀書少,看奏疏還要斷句,斷半天,還要想明白什么意思,每天那么多的奏疏,若是有些恭順之心,就加些句讀,然后把話說的簡練一些,行不?”

  “元輔先生下章諸官署,奏疏應簡要明確,宜用俗文俗字,便于朕這個十歲人主讀明白,你看,朕德涼幼沖,能不能將就下朕?”

  侯于趙又想跪,但皇帝不讓跪,他顫抖的說道:“君有命,臣不敢不從。”

  朱翊鈞繼續說道:“《論語·述而》曰:子以四教:文、行、忠、信,何為信?就是信實,是踐履之實,是萬物無窮之理的真實,少些高談闊論,多些踐履之實,更加明確的說,就是說點真的,不要夸夸其談,更不要虛浮于事,為了說而說。”

  “若是不會,可以讀一讀元輔先生的《矛盾說》。”

  侯于趙只能再次俯首說道:“臣謹遵圣誨。”

  “這常朝設立,每月初三一次,正月為二十三日,這還是元輔依據你的奏疏諫言設立,元輔先生乃是先帝龍馭上賓所設輔弼大臣,也是帝師,元輔先生到底有沒有隔絕內外,可自行判斷,路遙見馬力,日久見人心,行了,你也見了朕了,歸班吧。”朱翊鈞揮了揮小手,示意挨了罵的侯于趙,可以歸班了。

  “臣遵旨。”侯于趙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擦了擦額頭的汗,這小皇帝好生的牙尖嘴利,三兩句就把人逼到死胡同里,出都出不來。

  “下一個,朕看看。”朱翊鈞拿起了第二本奏疏,開口說道:“戶科給事中李戴來了沒?”

  “臣在!”李戴趕忙出列俯首說道。

  朱翊鈞開口說道:“你上奏言廣東善后四事,第一事為清稅額,師行糧從額外之派,勢不得不行,然今兵革既息,不可因一時權宜之法,致百姓永久之害。”

  “你這條很好,但是兩廣總督殷正茂三個月前就上奏,已經把清稅額這事兒辦完了,明歲起,兩廣正賦及折銀,起送入京,哦,對了殷總督說剩下七萬余銀,押解回京。”

  朱翊鈞看向了王國光說道:“大司徒,可有此議?這都三個多月了,朕不記得具體數額了。”

  王國光回憶了一番說道:“是七萬四千六百二十三兩金花銀,今年過年前,可以入庫。”

  殷正茂為了平叛,要了兩年的稅額,也就是說兩廣兩年的正賦用剿匪平倭,這事兒辦得差不多了,明年起,兩廣正賦繼續入京,李戴說的就是這個已經辦完的事兒。

  朱翊鈞看著奏疏說道:“李給事中,朕有點奇怪,你這第二件事,要求是:撤兵盜平,則兵宜散。意思是說既然廣州倭患漸平,就該把為了平定匪患倭寇,招募悍兵解散嗎?”

  “臣確有此意。”李戴俯首說道:“匪患倭寇已平,徒養悍兵,恐有藩鎮之虞。”

  朱翊鈞有些不確信,又問了一遍:“李給事中,你是認真的嗎?要解散募來的三千兵?”

  “臣確有此意。”李戴眉頭緊皺的俯首說道。

  飛鳥盡,良弓藏,不是理所當然之事?

  朱翊鈞一拍腦門,看了一圈,看到了站的筆直的戚繼光,小皇帝開口說道:“戚帥,你給李給事中講講?”

  “臣遵旨。”戚繼光出列思慮了片刻說道:“李給事中不曾帶兵,不太了解,這兵若是散了,恐怕有幾個危害,很難處置。”

  “廣東之匪盜,盤據甚久,故兵之聚亦甚多,少說也有三千余人,一旦解散,皆勇悍之夫,挾易驕之氣,無謀生之法、無謀生之業、無謀生之地,欲其守本分而不能,怨懟之氣不能紓解,募兵散則為匪,若再剿,募新兵,如何平定呢?”

  募兵就沒法散,除非找個差事給他安置,否則這募集的兵一散,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怨氣一生,落草為寇,根本沒法剿滅,新兵打百戰悍卒,打得過才是怪事。

  解散募兵就是制造悍匪,哪怕是每天給飯讓他們無所事事,也決計不能就地解散。

  戚繼光繼續說道:“第二個則是兩廣之匪患仍未消除,殷總督接連打出了幾場大勝,這剿匪滅倭,不是那有名有姓的幾個大山頭剿了,就算是安定了,能讓諸公聽聞的匪患倭寇,都是聚嘯而成,打掉了匪窩,這些匪患四散而出,若不追繳,猶如春風吹草,死灰復燃。”

  大明的明公是千軍萬馬卷出來的,大明的匪患倭寇,那也是卷出來的。

  遍地匪寇,匪寇推舉一個大當家、武林盟主,而后開始作亂,等到朝廷剿滅時,大當家被干死了,下面的匪患大多數都變成了小頭目,隨便找個山窩窩,又能聚嘯一批。

  聚散之間,這個也真的很難解決,唯有恤小民,消滅匪患滋生的土壤才是長治久安。

  但是這恤小民,可比剿匪要難得多,需要周賞罰之令,想要朝廷的賞罰能夠政令通達,你得有刀,否則誰聽你說話呢?

  戚繼光看著李戴,繼續說道:“諸公久在朝中,這解散悍勇之夫,即便是不聚嘯為亂,也是橫行鄉里,兇悍無比,為民痞,縣衙亦不能制,恐為權豪之爪牙,為禍一方,民之逃亡且亂,聚嘯為匪,這匪自然越剿越多,越剿越亂了。”

  “剿匪皆在安小民之道。”

  第三個危難,戚繼光只是簡單的談了談,權豪一旦有了爪牙,遭難的就是小民,失地的佃戶、游墜越來越多,無法安置,這一下,匪患的土壤立刻就會肥沃起來,那這剿匪之事,不安小民,就是作無用功,越剿越多的事兒就會不斷的發生,那高拱門生李遷,剿匪剿的越來越多。

  戚繼光回答完了這三個問題,俯首歸班。

  朱翊鈞看向李戴問道:“李給事中,你說這兵,是散還是不散?”

  “不散了。不散了。”李戴趕忙回答道,匪都剿完了,居然還有這么多的事兒,李戴多少有點懵,戚繼光提到的三個問題,是不得不思慮的問題。

  李戴這一刀切的散兵法,知道的人知道李戴是讀書把腦袋讀糊涂了,思考問題太過于簡單,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李戴是匪寇派到朝堂的臥底呢!

  “朕來看看你這第三事,這…”朱翊鈞拿著手中的奏疏,看著李戴不確信的問道:“李給事中,要朕念出來嗎?”

  “不用了,不用了。”李戴俯首說道:“臣,有冒失之言,還請陛下責罰。”

  李戴這廣州剿匪平倭善后第三事,那簡直是離譜他媽給離譜開門,離譜到家了。

  李戴的剿匪良計,就是立鎮巡,這匪患層出不窮,不如設立鎮巡,把匪寇招安入這些鎮巡之中,這不就沒有匪患了嗎?

  匪寇燒殺搶掠不合法,讓他們合法不就可以了嗎?

  哪怕是李戴假意招安,聚集起來一網打盡,朱翊鈞還能說一句讀書人玩的臟,可是李戴這第三事,確實有些離譜了。

  朱翊鈞將李戴的奏疏扔到了一遍,不屑一顧的說道:“多讀書,多走多看多聽多問,實在不會,就讀一讀矛盾說,或者讀一讀戚帥寫的兩本兵書,你讀完了決計不會寫出這等奏疏來,日后,不要一拍腦門,嘿,這主意極其妙哉,就上言來,只是惹笑話罷了。”

  “朕看了,還以為咱們大明明天就要亡國了呢。”

  “臣有罪。”李戴吞了吞喉頭俯首說道。

  “唉,歸班吧,歸班吧,日后多讀書。”朱翊鈞揮動小手,示意李戴歸班。

  “朕看看下一本奏疏,大理寺卿孫丕揚這道奏疏,朕看了有點不明白,孫丕揚來了沒?”朱翊鈞看了一圈詢問道。

  朱翊鈞之所以要問,是因為有些人會失朝,就是沒請假也沒起來,不來上朝,反正朝廷也不敢拿他們怎樣。

  這是一種極壞的榜樣力量,原來大朝會還能失朝!

  后來萬歷皇帝從小皇帝變成了成年人,張居正走了以后,再沒人管萬歷皇帝后,萬歷皇帝就失朝了三十年。

  “臣在。”孫丕揚趕忙出列俯首說道。

  “你這個掣簽法是什么意思?就是說朝廷任事,就擺個壺在朝堂,里面放滿簽子,任事之人,抽到哪個就去做哪個官兒?”朱翊鈞對孫丕揚的制度發明,不是很理解。

  朝廷用人,掣簽法決定,這是玩的什么把戲?

  “對。”孫丕揚趕忙解釋道:“眼下元輔考成之法,太宰不過是內閣一書吏而已,銓部考核官員,皆相可否,相可則可,相否則否,吏部銓部持太阿,其權大半在內閣,臣為諸君子聲張。”

  “而且這廷推閣臣,總是弄出不少的亂子,這寫誰的名字在首位,都得爭執許久,列了不該列舉之人,又被訓斥,沒列誰的名字,誰家也不樂意,百般為難,還不如掣簽。”

  怎么選人,能讓皇帝、內閣、群臣都不反感,都不反對,還不會讓人覺得在結黨營私,在推謀自用,讓大家都心服口服,讓大家都覺得公開、公平、公正。

  掣簽法,遇事不決就抽簽。

  “吏部尚書張翰張尚書,這法子行不行?”朱翊鈞看向了復讀機張翰,這個人的口頭禪就是元輔處置有方,也確實符合孫丕揚所言的吏部職權,都到了內閣。

  張翰言簡意賅的說道:“不行,瞎胡鬧。”

  張翰覺得孫丕揚的掣簽法,實在是過于不著調了,就說了句不行,理由就是胡鬧。

  朱翊鈞合上了孫丕揚的奏疏,眉頭緊蹙的說道:“孫愛卿啊,你家里傭奴也是抽簽,定誰為你的腹心?你家的車夫,也是抽簽來定誰為你駕車?你家庖廚也是抽簽來定,誰做庖廚嗎?”

  “孫愛卿回家后,折騰下抽簽的法子,也不需要多,若是今年年底,你家不亂,你就再上奏來看,朕去看過了,朝廷用人就抽簽,行不行?”

  不想當心腹的車夫不是好庖廚,玩呢!

  關鍵是孫丕揚這個掣簽法,在萬歷二十三年,孫丕揚當了吏部尚書后,果真推行了,而且一用就是用到了崇禎年間,連閣臣都用掣簽法來定,搞得朝堂一團亂麻。

  又不是抽轉世靈童這種宗教象征,任事務官,抽簽,這不是讓庖廚當車夫嗎?

  朱翊鈞將奏疏丟到了一遍,厲聲說道:“文恬武嬉。”

  “臣有罪。”孫丕揚擦了擦額頭的汗,一想到家里的車夫是庖廚,架著他的車駕,一路跑進了護城河的場面,著實有些膽戰心驚。

  “歸班吧。”朱翊鈞懶得理會孫丕揚,他又拿起了一本奏疏,翻動了下說道:“監察御史賈三近,賈三近來了沒?”

  久久沒人作答。

  朱翊鈞又眉頭緊皺的問道:“賈三近,來了沒?”

  “賈三近?”朱翊鈞的語氣變得冰冷了起來,賈三近失朝了,就是翹班沒來上朝。

  朱翊鈞深吸了口氣,厲聲說道:“緹帥,去賈三近府上把他拿來!”

  小皇帝都來了,賈三近敢失朝!上次承天門言官朝天闕,就有這個家伙!

  朱希孝出列俯首領命,帶著人就往賈三近的府上而去。

  朱翊鈞忍著怒氣,拿出了下一本奏疏說道:“翰林院翰林吳中行來了沒?”

  “臣在。”吳中行膽戰心驚的出列。

  “你這本奏疏,劾西苑寶岐司司正徐貞明。”朱翊鈞的看著吳中行說道:“番薯畝產三千斤至五千斤,天下少有之說,乃是虛報誆賞之舉,言昔日趙高指鹿為馬,亦如今日,應明正典刑。”

  “你可知,番薯折算以五折一之法?你知道為何要五折一嗎?”

  吳中行沉默了片刻說道:“臣不知。”

  “葛總憲告訴他?”朱翊鈞看向了葛守禮,吳中行不知道,葛守禮當初也不知道,但是葛守禮不懂就問,海瑞告訴葛守禮要折干重計算。

  “算的是干重!”葛守禮出列俯首見禮,而后看著吳中行頗為確切的說道。

  朱翊鈞看著吳中行把奏疏合上,平靜的說道:“吳翰林,家境殷實,從小沒種過地,沒吃過餓肚子的苦,但是說話接點地氣,搞清楚情況再上奏。”

  “既然在翰林院,就多讀書,不懂也可以去請教,咱大明天下,會種地的人遍地都是,隨便找個人問問,就清楚了,日后不要再上這種奏疏,惹人恥笑了。”

  “夫子說,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不懂不是什么丟人的事兒,不懂還不問,不問還胡亂指指點點,才是恥辱。”

  吳中行聽聞趕忙請罪:“臣有罪,還請陛下責罰。”

  “不知者不罪,把自己家里的花園鏟了,明年種點,看看產量,自己就清楚了,若還要來質詢,再議,歸班吧。”朱翊鈞揮了揮小手,示意吳中行歸班。

  廷杖,是這幫個清流言官們晉升的資歷,是名望,朱翊鈞才不肯輕易處置,他今天上朝就三件事,罵人、罵人,還是罵人!

  怎么痛快怎么來。

  朱希孝從殿外走了進來,大聲的稟報道:“回稟陛下,賈三近帶到了。”

  “宣!”

  賈三近居然敢失朝!

萬士和,真的是瘸子里面,挑選出來的將軍,算是腿腳最好的那個了。至少萬士和還有點羞恥心,朱翊鈞:這都是一群什么臭魚爛蝦,稀碎玩意兒。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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