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肖囂分析著眼前的形勢時,這個臉上貼著紙條的男人,也快速的打量了一下肖囂,他的眼睛里充滿了戲謔的光芒,但卻也并沒有表現的太過敵視。或許是實力帶來的自信,又或是因為肖囂表現出來的主動與冷靜而感覺意外,這時的他,甚至還有一點刮目相看的感覺。
在肖囂的視角,是因為發現了這個人,又別無辦法,只能下來。
但在他看來,卻是肖囂主動找到了自己,然后從容的下樓,過來與自己交談。
倒像是他早就發現了自己,故意等其他人離開了,才特意過來的。
眼睛也微微瞇了起來,似笑非笑的看著肖囂,道:“你就是黑門城現在這位最喜歡拿人喂狗,擅長跳舞與解剖手術,甚至曾經一口氣肢解了不下一百只畸變生物的年輕會長?”
都是誹謗啊…
肖囂心里暗想著,但卻沒有半點想解釋的意思。
臉上仍然只是淡淡的,笑著道:“都是他們胡說的,我解剖的手法可生疏了。”
臉上貼著紙條的男人眼睛頓時亮了一下,表情極為欣賞。
忽然向前微微欠了一下身子,低聲道:“兄弟,要不要考慮直接進我們地獄組織發展?”
肖囂心里都懵了一下,這是什么展開?
不應該是敵對勢力嗎?這突如其來的工作邀請是怎么回事?
不過再震驚的想法,也不會在臉上表露半分,仍只是那副淡淡的,客氣的樣子,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經過了深思熟慮,但看起來卻非常的自然又隨性的樣子,笑道:“我蘇醒的時間還短,對這個世界了解不深,但你們地獄組織的風格,卻不太符合我的行為習慣啊…”
對方頓時有些詫異,也再度坐直了身體,道:“我們的風格怎么啦?”
“知道這世界上最爽的是什么嗎?”
“墮落啊兄弟…”
“然后就一直這么墮落著?”
肖囂直視他的眼睛,笑著道:“再好的食物與女人,享受個十年八年還不膩?”
“那二十年,一百年呢?”
“通常我們都活不了這么長時間,我們這個組織更新換代很快的。”
臉上貼著紙條的人笑了笑,道:“不過你既然問了,咱們便也聊一聊,不得不說,有時候確實也會有點枯燥,有點無聊,樂子這東西就是會越來越少的,可問題在于…不像我們一樣拼命的給自己找點樂子,卻像伱們一樣,甘愿被這座城市的意志像條狗一樣支配?”
能夠察覺他眼睛里的笑意,肖囂也表現出了饒有興致的表情。
雙手交叉,擱在身前,笑道:“但據我所知,他們一直都想著有一天可以離開。”
“別想了兄弟。”
臉上貼著紙條的人忽然笑了起來,道:“哪有這么多什么異鄉什么故鄉的東西。”
“我們所經歷的這一切,我們的世界,都不過是神秘源頭在作祟,你看周圍這些普通人,是不是覺得他們只是被城市的意志操控的傀儡?可你們這些異鄉人,又跟他們有什么區別?你們只是自我感覺良好,覺得跟這些傀儡不一樣,但事實上,不還是被神秘源頭支配著?”
“盡頭?離開?”
他忽然笑了起來,道:“那只是騙小孩的東西而已…”
“我們這個世界,根本就是被神秘源頭,哦,你也可以理解為是一種超出我們這種生命層次的,無所不能的怪物吞噬了,我們的世界都已經變成了這個樣子,你們卻還想著逃走?我只問你,就算真有人告訴你可以回到原來的世界,你又怎么知道不是一座更大的城市?”
肖囂心頭忽地劇震。
他本來只是別無選擇,只能過來與這個人交談一番,順便看看能不能套出什么信息。
卻沒想到,這才交流不過數句,這人的話,居然深深撼動了自己。
他的臉上自然不會有震驚或慌亂的表情表露出來,反倒表現的饒有興致的樣子,慢慢的說道:“但他們都相信還有故鄉的存在,甚至找到了證實這個世界虛假的證據,所以…”
“原住民也不相信自己的城市已經是活著的怪物。”
臉上貼著紙條的人聲音也放慢了下來,笑道:“大家難道不是一樣的偏執?說到底,我們所有人,都是被神秘源頭支配著的人啊,當我們獲得了超凡的力量與痛苦物質時,我們就已經受到了神秘源頭的支配,只有信仰神秘源頭,才能駕馭這種力量,才能生存下來…”
“所以,你猜他們是真的相信有故鄉存在,還是神秘源頭讓他們相信的呢?”
“神秘源頭…”
肖囂很早之前,就聽楊佳提起過神秘源頭。
但如今,居然是在與地獄組織的人對話之中,才了解到了神秘源頭。
這段時間的他,本來就深深的陷入在一種對世界的懷疑與無形的恐慌之中,如今居然通過這寥寥數句對話,產生了一種無法形容的沖擊感,似乎很多東西,都接近了答案。
他深深呼了口氣,表情似乎有些興奮,抬頭看向了臉上貼著紙條的人,笑道:
“怎么稱呼?”
對方似乎也聊開心了,笑道:“地獄,白魔。”
肖囂微一沉吟,忽然向著他伸出了手,笑道:“肖囂。”
“認識你很高興。”
那個叫白魔的人,眼睛也亮了一下,愈發欣賞的看著肖囂,也伸出了自己的手。
空氣似乎都在這一刻變得有些緊張。
但他們卻真的只是握了一下手,然后便各自收回。
“上一瓶酒。”
肖囂伸了個響指,向旁邊的服務生道:“要真的,我請客。”
而他這誠意滿滿的樣子,也分明讓這位名叫白魔的人有些驚訝。
只不過,他也沒有拒絕,只是笑吟吟的看著。
酒水拿了上來,服務生在肖囂的眼神同意下,熟練的打開。
然后兩只加了冰塊的杯子分別放到了他們的面前,一人倒了半杯酒。
金黃色的酒液在燈光下甚是好看。
肖囂看了一眼白魔,伸手去拿他對面的杯子。
結果白魔忽然伸手,擋住了肖囂的手,笑道:“兄弟,不用…”
肖囂抬頭看向,手掌并未收回:“不怕我下毒?”
“當然怕。”
白魔忽然笑道:“不過,起碼剛才我沒有看出來這酒水里有被下毒的跡象,我個人的直覺也不認為你會下毒,尤其是,既然你都愿意請我喝酒,我也答應了,那么再表現的這么小心翼翼的樣子,還要換來換去,豈不是顯得太不直爽,也有些對不起兄弟你的這份誠意了?”
這話讓肖囂聽著都有些詫異了:“為了面子,不惜冒這么大險?”
“哈哈…”
白魔笑了起來,拿起面前的杯子,道:“這一會的開心才是最重要的,死不死什么要緊?”
“呼…”
肖囂也大開眼界,拿起了自己的杯子,道:“干杯!”
兩人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肖囂蒼白的臉上,也透出了些許的紅暈,思維爆炸的能力可以消除他很多不必要的情緒,但卻消除不了酒精,他將杯子拿在手里,臉上露出了微微好奇的模樣,看著臉上貼滿紙條的人,忽然道:“剛剛你說我們都是信奉神秘源頭,被他控制住的人,那么,你們地獄組織呢?”
“難道你們不是?”
“不僅是地獄組織,甚至還包括了那些迷霧海的海盜。”
白魔笑著道:“我們不信仰任何源頭,當然,迷霧海里,有著無數源頭,他們都是比黑門城這樣強大的生命體差了一個檔次,無法競逐,所以被驅逐到了迷霧海里的,體量與位格都不太夠,我們可以從他們身上借取力量,如同你們…但我們并不信奉,只是一場交易。”
肖囂眼睛閃了閃,道:“但你們赤果果的殺人,毫不掩飾自己的惡意。”
“惡意?”
對方忽然大笑了起來,興奮的看著肖囂:“兄弟,神秘源頭的戰斗,才是最殘酷的。”
“我們好歹信奉的是自己,你們信奉的卻是神秘源頭的意志,甘心做那些高維生命的爪牙,替他們清理掉身體上腐爛的部分,替他們清理掉不服從意志的異類與失控的東西…”
“你們所以為的活著,真的算是活著嗎?”
“你仔細想想,這個世界的我們,有誰是真正自由的嗎?”
“原住民的思維、記憶、感知,全都是可以被隨時扭曲、抹除,并且替換掉了的…”
“那么,被神秘源頭控制的我們,難道不是?”
“如果你的記憶與認知,都已經被扭曲過很多次,你自己有能力分辨么?”
他似乎也越說越興奮,眼睛里閃爍著幽幽的鬼火:
“沒有什么原住民,也沒有什么異鄉人,更沒有什么故鄉與回歸的道路…”
“我們只是被龐大生命控制的靈魂啊,是被囚禁在地獄里的惡鬼,我們生活在地獄之中,連做自己的權力都沒有,在這么一個地方,如果有誰張口閉口,向你描述著希望…”
“那相信我,兄弟,他一定是個最大的騙子!”
這話說著,竟有些振聾發聵的味道。
肖囂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么瘋狂的話語,但心里竟莫名的心動。
他抬頭看向這個人,低聲道:“你說自己不相信回歸的道路,卻也在搶那件東西…”
“當然要搶。”
白魔笑著道:“因為這東西傳說是指向了盡頭的不是么?”
“你也說了,墮落是很愉快的,但也容易膩歪,那么,為什么不去盡頭看看?”
“看看這么個古怪絕望的地方,還能玩出什么花樣來…”
聽到這里,肖囂忍不住長長的吁了口氣。
他不知道這是地獄組織一貫洗腦話術,還是別的什么,但起碼身為洞察者,他居然沒有在這個人身上感受到蠱惑與引誘的味道,也就是說,無論他說的這些話,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起碼他自己是深信不疑的,這個地獄組織的人,真的在敞開了心扉跟自己討論著。
“按理說,我是應該提防你,痛恨你,甚至不惜一切殺了你的。”
肖囂輕輕嘆了口氣,向著眼前這個人道:“但不知道為什么,我居然很喜歡你。”
對方眼睛里帶著笑意,道:“坦白說,我也覺得你跟那些人不一樣。”
“真不考慮加入我們?”
肖囂笑著搖了搖頭,示意服務生再度將酒倒上,然后抬頭看向了他,道:
“我還有一件事情需要說。”
對方挑眉:“嗯?”
肖囂看著他的眼睛,忽然道:“我看出了你想通過那具尸體傳達的東西。”
臉上貼著紙條的人似乎皺了一下眉頭,只是安靜的看著肖囂,并不說話,他似乎有些不相信肖囂所說的,而且剛剛的熱情,也隨著肖囂放這種大話,而變得有些消褪的樣子。
“重點不在于造型,而在于人。”
肖囂看著他,慢慢道:“你把那個人打扮成了很有品味,很高貴的樣子,但他實際上應該只是一個流浪漢,無論是他的皮膚還是雖然精心清洗過仍然顯得粗糙的手掌,已經無法洗干凈的皮膚,頭發里面的癩疤,臉上的愁痕,都說明他原本只是一個貧苦的流浪人員。”
“他皮包骨頭,說明平時可能連頓飽飯都吃不上。”
“但他的表情,卻是喜悅而滿足,這說明他死在了最歡愉開心的時刻。”
“在你殺他的時候,應該很謹慎吧,生怕破壞了他的好心情?”
隨口就將這些說了出來,身為洞察者,對于細節的觀察遠超常人,肖囂輕易的就說出了這些流浪漢真正的身份,如果他愿意,他甚至可以還原出更多有關這個流浪漢的細節。
而對面的人也認真聽著,臉色似乎變得有些認真。
“這樣一個流浪漢,臉上卻產生了如此開心滿足的表情,是你給他的?”
肖囂繼續說著:“你先滿足了他,讓他體會到了這輩子都無法體會到的享受,就像他的肚子里裝滿了本不該屬于他的鮮花,然后又在他最開心的時候殺死了他,甚至避免他體會到恐懼與痛苦,如果說,這個流浪漢的命運,本該是在悲慘之中過一生,但你卻給了他美夢。”
“你在他的美夢之中殺死了他,也就讓他永遠停留在了這場美夢里。”
說到這里,他微微的停頓,然后說出了自己的答案:
“你們相信這個世界里所有的人,都只是被囚禁在地獄里的惡鬼,都要永遠的忍受絕望與痛苦,無法逃脫,永受擺布,所以你將這個流浪漢送進了一場美夢,并且留在了那里…”
“你在用這種方式,與這個世界的底色為敵。”
周圍忽然安靜了下來,仿佛酒吧里一切的嘈雜與晃動的人影都已經遠去。
模糊的光影之中,只有肖囂與對面的人身影如此清晰。
肖囂安靜的拿著酒杯,認真看著眼前這個來自地獄里的惡鬼,輕聲道:
“這個答案,你覺得怎么樣?”
臉上貼著紙條的人也在看著肖囂,他臉上的笑意已經完全退去,沒有了剛才的輕松,也沒有了之前的戲謔,只是這么安靜的看著肖囂,甚至仿佛多了些悲傷的意味,他就一直這么做了很久,很久,才忽然抬頭看向了肖囂,低聲道:“兄弟,你跟那些狂信徒真的不一樣…”
“我真的很喜歡你。”
說著話時,他仿佛下定了什么決心,忽然之間站了起來。
這么突兀的動作,在這氣氛里,讓人極具壓迫感,但肖囂卻只是冷靜的看著。
然后他就看到,這個臉上貼著紙條的男人,忽然向自己伸出了雙臂。
肖囂忍不住笑了。
“救命,救命…”
在肖囂下樓,向著那個臉上貼了紙條的男人走去時,小四正緊張到心臟急跳,于城市之間飛快穿梭,其他人討論過后,便已經離開,但小四不會,他本來就在這里工作,所以他也通過肖囂的目光,看到了那個臉上貼著紙條的人,并意識到了不對,飛快溜了出來。
他急切的去搬救兵,生怕晚了一步,這個抱的這個大腿,就沒了。
黑門城里,其他的異鄉人聽說了這件事,也頓時無比的恐慌,有人甚至觸了電似的快速趕來救援,也有人第一想法,居然是六神無主,又想趕緊去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
但無論他們抱有什么想法,還是有人快速的趕到了這個酒吧。
無形的恐慌牽扯著心臟,陰云匯聚在頭頂。
惟恐看到一片修羅場,以及修羅場中間肖囂尸體的他們,在進入酒吧的一刻,就懵住了。
視野里映入的東西,讓他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驚。
他們看到,酒吧之中,肖囂與那個地獄組織的家伙抱在一起。
熱烈興奮。
仿佛多年未見的好朋友。
更小一萬了,還能沒票?我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