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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哨兵嶺的陰霾

  哨兵嶺的三伏天總是那么熬人,炎熱的天氣與山中的潮濕相結合,仿佛連空氣都變成了粘膩無形的泥沼。

  在后山的亂葬崗上。

  陳景面露遲疑地拿著一把鋤頭,望著面前漢白玉墓碑上爺爺“陳伯符”的名諱,神色中滿是猶豫。

  他猶豫的是…

  要不要按照自己爺爺的囑托挖開他的墳?

  兩天前。

  正在省城工作的陳景接到了爺爺的電話,在此之前他們爺孫倆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聯系了。

  電話里,老人的聲音聽起來十分陌生。

  僵硬中還帶有些許信號不好的電流聲。

  “——回來[*信號雜音]——”

  “——去后山的東[*信號雜音]挖開我的墓——我留了東西給你——”

  “——拿走——然后[*愈發刺耳的雜音]——”

  電話到這里就斷了,陳景被弄得一頭霧水。

  陳景很清楚自己的爺爺是個什么樣的人。

  古板嚴肅。

  生硬,冷冽。

  就像是一塊生銹的鐵。

  老人不是那種會開玩笑的人,更何況陳景從小到大就沒見他笑過。

  難道是年紀大了腦子不清醒在說胡話?

  也不應該。

  陳景知道老人的身體有多硬朗。

  毫不夸張的說,在陳景的記憶中老人就從來沒生過病,更別說什么老年癡呆阿爾茲海默癥了。

  所以陳景在接到那通電話后,當即便買了回去的車票。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會突然死了…”

  陳景表情復雜地望著墓碑上的名字,心中惘然之余又有些悲哀。

  陳景的父母在他還沒滿月的時候就走了。

  他記憶中唯二的親人就是爺爺奶奶。

  但爺爺在陳景的人生中就如同透明人一般,從小到大都不曾管過他,說是最熟悉的陌生人都不過分。

  陳景只在奶奶身上感受到過家人的溫暖。

  所以在奶奶去世后他便離開了哨兵嶺,只有逢年過節的時候回來看看老人。

  “你是有多討厭我奶奶啊…明明都在墓園那邊買了合葬的位置…沒想到你死了也不愿意過去…”

  想起以往種種,陳景臉上的神色愈發復雜。

  他猶豫再三,再次跪下來磕了三個響頭,隨后便提著鋤頭繞到了墳墓的側面。

  陳景最終還是決定完成老人的囑托,牟足勁一鋤頭刨了下去…

  “嘭!”

  挖墳掘墓的每一下,陳景都用上了十成的力氣。

  每當他揮動一下鋤頭,他的眼睛都會紅上幾分。

  直到最后將那個發黑的骨灰盒挖出來。

  陳景通紅的眼里已經滿是淚水,可嘴里卻沒發出半點聲音。

  他知道。

  從今往后,他在這世上就沒親人了。

  “在墓里給我留東西真夠可以的…不會是老宅的房產證吧…”

  老人的骨灰盒與常見的骨灰盒不同。

  樣式似乎是他自己選的。

  那種冰冷淤黑沒有任何花紋圖案的盒子,簡直就與老人的性子如出一轍。

  陳景懷疑那個盒子與老人一樣。

  都是鐵做的。

  盒子上貼著一張剪裁成方形的信紙,面上刀刻斧鑿寫著七個隸體大字。

  “東西在里面,打開。”

  陳景能認出那是自己爺爺的筆跡,所以他只是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壯著膽屏住呼吸打開了骨灰盒…

  下一秒。

  陳景便怔住了。

  因為盒子里沒有他想象中該有的骨灰。

  只有一把鑰匙。

  一張紙條。

  以及一個老舊的DV攝像機。

  紙條上只有一句話。

  字跡十分匆忙。

  甚至最后一個字都沒寫完,還是陳景猜出來的。

  “DV里的視頻記得看!”

  在這一刻,陳景忽然有了一種玩推理游戲的感覺,骨灰盒里不裝骨灰反而裝著這些東西…

  難道老頭子沒死??

  想到這點,陳景眼中的悲傷瞬間一掃而空。

  “老頭子到底在搞什么鬼…”陳景喃喃道,表情疑惑地從鐵盒里撿起攝像機。

  讓我記得看DV里的視頻?

  陳景打量著手里的這臺DV。

  在他的記憶中。

  這臺攝像機從來沒有出現在自己家里過。

  但這臺機器明顯不是新的,就算是老頭子剛買來的,估計也是二手貨,連上面的LOGO貼紙都模糊發白了,只能勉強認出“老索家”的商標。

  “買二手貨還買牌子…老頭子這是要給信仰充值啊…”

  陳景仔細檢查了一下DV,好在這種落后了快十年的機器操作并不復雜,簡單開機后他便開始翻找DV內儲存的視頻。

  這臺攝像機里儲存的視頻只有一個。

  點擊播放后。

  翻蓋顯示屏上便出現了畫面。

  那應該是老人在自家書房里拍攝的。

  由于攝像機的年代久遠,拍攝像素也不怎么清晰,所以整個視頻看著都很模糊,基本算是戰損畫質。

  “你看見這個視頻的時候,我應該已經消失了。”

  枯瘦的老人穿著一件針織外套坐在書桌前,冰冷生硬的表情一如既往,仿佛整個人都是生鐵做的,干澀沙啞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感成分。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但我的時間不多,來不及跟你解釋了,仔細聽我的每一句話…”

  陳景拿著攝像機站在墳包旁,皺著眉看著視頻中正在播放的畫面。

  他不明白老頭子究竟想干什么,以及那句“我應該已經消失了”是什么意思。

  是失蹤?

  還是…

  “人類文明已經走到盡頭了…末日快要來了…”

  聽見老人這話,拿著攝像機的陳景不禁一怔,心中的擔憂更是被這句天馬行空的話沖淡大半。

  看來老頭子是瘋了。

  瘋得還不輕。

  “你個老瘋子…2012都過去多少年了…”

  陳景忍不住嘆氣,看著地上被自己刨開的墳包,更是無奈到了極點。

  “你把我騙回來就是為了cos瑪雅人搞預言嗎…”

  “我沒騙你。”

  視頻中的老人似乎聽見了陳景的話,那雙陰冷的眸子里透著一絲焦急。

  “在回國之前…對!是72年!那年我曾經跟同事受雇于‘伍德私人財團’去南極考察,我在南極洲發現的那塊古碑上就是這么記載的!”

  1972年?

  陳景不禁愣了一下,因為他想起奶奶說過,老頭子曾經是個留洋的高材生,1973年從大洋彼岸回來之后,因為一次意外才認識她…

  在1973年之前,老人一直在大洋彼岸生活。

  似乎還是某座大學的考古學教授。

  至于是哪座大學,奶奶也沒說清楚,老人自己則更不會說…但不可否認的是,這些話之前陳景從未信過。

  他真的沒有辦法想象。

  一個生活在川黔交界土寨子里的老人,曾經在大洋彼岸當過大學教授…這可能嗎?

  “除了我之外,沒有人知道那塊石碑的存在,所以我偷偷把它帶回來了,它好像有一種魔力,一直在蠱惑我,讓我不停地破譯上面的內容…”

  “我被上面的內容侵蝕…”

  突然,視頻里響起了兩個聲音。

  一個是爺爺的。

  另外一個,也是爺爺的。

  陳景本以為這是視頻錄制的問題,老機子出現卡頓很正常,但視頻中的爺爺卻已經開始歇斯底里地捶打書桌。

  “閉嘴!”

  “被侵蝕…我…所有人…都會死…”

  視頻中的老人死死拽著頭上的白發,生硬冰冷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面無表情之外的表情。

  那是痛苦。

  “我的時間不多了!”

  老人歇斯底里地瞪著攝像頭,發黃渾濁的眼白上布滿血絲,那種瘋狂的眼神讓陳景有些不寒而栗。

  “我已經把那塊石碑破譯完了!所以我醒過來了!我已經不瘋了!我知道我這些年對不起你跟你奶奶!”

  “所以我要救你!我必須要救你!”

  如果說之前老人的言行舉止在陳景眼中就是在發瘋,那么此刻的這一番話,卻讓陳景忽然有了種感覺。

  或許他說的是真話?

  難道這些年他跟瘋子一樣鉆在書房里不出來,對這個家不管不問,哪怕是奶奶死了都不曾掉過眼淚…就是因為他之前一直在發瘋?

  “接下來的話你仔細聽!我能說多少就說多少!”

  “每個文明發展到一個階段,都會被拉進一場生物躍升的考試,考試失敗就會被抹除文明存在的痕跡,地球的上一個文明就是這樣滅亡的,所以…”

  此刻,視頻開始劇烈震顫。

  像是信號受到影響的電視畫面。

  出現了大面積雪花屏。

  連老人說話的聲音都變得斷斷續續,還夾雜著刺耳煩悶的電流雜音。

  “機器快撐不[*信號雜音]——燙[*信號雜音]——我知道是[*信號雜音]在干預——[*信號雜音]們盯上我了——”

  “鐵盒是替[*信號雜音]——東西拿走——盒子埋回去[*信號雜音]——不然[*信號雜音]會找到你——”

  “我們達成協議了——我終于幫你拿到了[*信號雜音]資格——爭取到一些應對末[*信號雜音]的時間——”

  “[*信號雜音]——[*信號雜音]——”

  伴隨著冗長的電流雜音,老人的影像與聲音已從顯示屏上徹底消失,畫面已經扭曲成了頻閃的線條與雪花。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陳景額頭上布滿冷汗。

  雖然他不知道老頭子說的這些話是什么意思,甚至于那個“末日說”他都難以相信是真的,但老人那既偏執又瘋狂的表現確實嚇住了他。

  可就在這時,畫面劇烈閃爍了幾下,忽然又毫無征兆地恢復了正常。

  老人的影像無比清晰,甚至對這臺老機器來說都清晰過頭了…

  就像是照鏡子的畫面一般真實。

  與之前瘋癲的樣子不同,畫面中的老人十分平靜,臉上還掛著一絲笑容。

  說實話,陳景現在真有點害怕了。

  因為他從來沒見老人笑過。

  那老頭甚至在某些充滿回憶的老照片里都繃著一張臉。

  “我現在帶你過去。”

  “你要帶我去哪兒?”

  陳景下意識問了一句,隨后又忍不住怔了一下,只覺得自己竟然傻的跟視頻說話。

  但下一秒,他就知道自己并不傻了。

  “去你該去的地方,”

  視頻中的老人似乎能看見陳景,也能聽見他說的話,在給出回答之后,老人便抬起手伸向攝像頭。

  此刻陳景還沉浸在“是巧合還是鬧鬼了”的疑問中,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一雙蒼白枯癟的手已經從顯示屏里伸了出來…

  那雙蒼白的手在經歷由細到粗的劇烈形變之后,不等陳景嚇得丟開攝像機便掐住了他的脖子。

  然后猛地向顯示屏方向一拽。

  頃刻間。

  陳景消失了。

  攝像機一時間摔在了泥地上面,顯示屏閃爍了兩下隨之熄滅。

  就在黑屏的那一剎那。

  攝像機的揚聲器里傳出了一聲蒼老的嘆息。

  只可惜陳景再也沒機會聽見。

  “景景…別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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