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氣綿延,浩蕩磅礴,似是自天穹之最為遙遠的地方,浩浩蕩蕩鋪展開來,六界內外,天地之間,無數的氣機交錯都不由自主地看向那個道人,就仿佛在這一瞬間,在這一剎那,這白發老者,就是這一方天地的最中心。
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這等感覺,竟已是無關于境界,無關于修為。
自然而然。
先前劫氣席卷之下,百家諸子和天界群仙皆成為了這劫氣旋渦的一部分,越戰越怒,越是殺伐狠辣,最終那氣機牽引,劫氣旋渦之中的恢弘一招,已經是不可控制,千百仙神,人世氣運,化劫而來,導致了這一招最終爆發出的動靜,磅礴恐怖,無邊喧囂。
卻被這紫氣輕而易舉——
直接鎮壓!
再不曾泛起絲毫的漣漪。
諸子百家心中動容,亦有后怕——最初為了從人間界斬獲利益的諸多仙神,都是那種道心不夠圓滿的部分,有力量而無有境界,來此人間,被諸子斗殺,只是這些仙神畢竟是有各種身份,人脈,師承。
汝殺一人。
非殺一人也,乃敵一族也。
便是這樣的道理。
于是敵人越來越大,廝殺越來越劇烈,而今目的似已完成,再繼續下去的話,卻幾是為劫氣所獲,為殺機蒙蔽,越陷越深了,此刻于此混雜了些微警惕一的復雜情緒之下,抬眸遠望,看到了那紫氣之上,熟悉身影。
諸子臉上皆是訝異。
旋即徹底放松下來,臉上浮現出了些微的笑容。
群仙諸神也認出來了那個身影,只是一時之間,卻不敢認。
“這是…”
“齊無惑?!”
“嘶——真武蕩魔大帝?!”
在認出來這位老道人的真身之后,他們的神色皆有些微的變化,一瞬間諸多念頭都浮現心頭,皆是遲疑不解,彼此傳音,道:“不是傳說他的境界崩塌,已經走火入魔,修為盡失了嗎?”
這個消息早早地暗地里傳遍了天界許多的地方。
所以導致群仙諸神對于人間界的敬畏漸失,來此人間,但是現在再見到這個老者踏著紫氣而來的時候,那一個個伴隨著時間沖刷仿佛已經變得暗淡下來的傳說,再度浮現心頭。
踏妖界,破劫難,斬東華,誅百萬妖族聯軍。
修真求道,歷劫為武。
不領符詔,西退諸佛,每一個傳說都是足以震動四方,每一個傳說之中都帶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揮之不散的凌冽肅殺之氣,于是這群仙諸神的神色剎那之間變得拘謹,身軀僵硬,握著兵器,警惕無比的注視著那老邁道人。
先前的量劫仿佛都被短暫遺忘和拋之腦后,天地一片寂靜。
只見到這老道走在橫空的紫氣上面,神色平和,自然而然。
似乎沒有用出什么神通手段,那鋪展開來,極為恢弘極為浩瀚的紫氣之上,伴隨著他的腳步,泛起了一層一層的漣漪,漣漪朝著四面八方散開來,化作了同樣如夢似幻的煙霞。
老邁道人走到了天和地的中間,站在了諸子百家和群仙諸神當中。
袖袍翻卷,木簪束發,卻也有白發垂落一直到了腰間。
于是諸子百家收斂殺氣敵意。
他們齊齊朝著前面踏出半步,而后雙手抬起。
拱手。
神色鄭重。
他們袖袍垂落下來,仿佛天上落下,庇護人間的一片云海。
躬身,行禮,帶著一種難以用言語來形容的崇敬,齊齊道:
“吾等——”
“見過夫子!”
人間一甲子,遍數九碑來。
九碑之下傳道無數,所有諸子百家雖然沒有真正的拜師,卻都對那老者單方面執此師長之禮數,這一聲聲音極恢弘從容,浩浩蕩蕩,如同文脈之彰顯,那老邁道人轉過身來,袖袍拂過虛空,站在人間這一側,抬眸,看向群仙。
身旁紫氣,背后諸子,腳下人間。
于是群仙諸神,下意識齊齊朝著后面——
后退半步!
殺意頓消。
甚至于有不少的仙神心中也已經有了極大的憤怒之感,咬牙切齒,恍然大悟,恨不得一拍大腿,大喊起來——
難怪啊,難怪啊!
原來是和真武蕩魔有關?!
難怪這幫家伙都那么難以對付,都這么能打,如果說只是單純的人族,這自然不必多言,但是如果說這些家伙們都是真武蕩魔教導出來的,那么抱歉了,群仙諸神的心里面就只能夠說——
除了那個夫子丘。
還不夠能打!
一道道視線看向那邊的老邁道人,卻是皆極鄭重,極為警惕,那種對于諸子百家的戰意現在反倒是消散了大半;司法大天尊忽而感覺到了什么,瞳孔瞬間收縮,死死盯著那老道人,感覺到了那若有若無之感,面色剎那之間難看。
本座道果的氣息,為何會忽然變得這么縹緲,就仿佛已經消失了似的?!
不,不可能,不可能。
我那么大的一個道果,你才拿了一甲子。
怎么就找不著了?!
怎么可能就徹底被你掌控了?!
不可能。
本座這八千年來都未曾做到的事情,你怎么可能只用了不到百分之一的時間就做到了?!若是如此的話,那么本座引以為傲的天賦和道心又算是個什么?
司法大天尊雙手死死攥著,面色難看至極。
他畢竟也是自最古老劫紀就開始廝殺歷練而來的存在,經驗豐富,眼力和閱歷都極強,縱然是有再多的理由不愿意相信,可是那個答案還是在心底浮現出來了。
道果已經被化去了。
想到這個答案。
司法大天尊的眼前一黑,險些就要從這九天之上摔墜下來!
他對于自身的道果和境界突破,有多么執著,那么當先自己的道果被奪走就多恨,那么現在的殺意就多么激蕩,一股殺意看向齊無惑,可是不知道為何,自身大品境界龐大的性靈卻似乎在和自己的殺意唱反調,未曾調動神兵,反倒是不斷的去壓下本身那股殺機和敵意。
“真武蕩魔,齊無惑…”
他看著那個道敵,殺意越濃。
但是在此刻,大品大帝巔峰的性靈卻如同瘋魔了一般死死地壓制住殺意。
讓祂未曾在這一瞬間爆發敵意,前去獵殺那真武蕩魔!
不,不可,不可——
性靈在尖叫!
司法大天尊的右手抬起,幾乎要重新施展出和火曜洞陽大帝交鋒的招式。
左手卻死死抓住手腕。
意識也找到了理由,但凡有靈的生物,所謂的有情眾生,都會有一種偏向性,都只會想要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情。
不可,現在這真武蕩魔站在量劫和六界的中心。
不能夠輕易動他。
司法大天尊壓下了殺意,松開了手掌,終于將這洶涌的殺機壓下來。
“等著吧…太上玄微,齊無惑。”
“伱今立下如此大的事情,無論最后結局如何,你之登天,已是注定。”
“等到了你登上天闕,本座自然有的是各種法子收拾你,你就算如何,也只是北極驅邪院北極四圣之一,怎么能夠和本座,天樞院之主相提并論?”
“等著吧,等你登天之后。”
“一年之內,我便要你魂飛魄散,將你打殺個干干凈凈!”
司法心神冰冷。
道心不可撼動!
于是在這道心之下——
大帝級別的性靈似乎終于無言。
徹底沉寂下來。
而老邁道人似乎根本沒有察覺到自三十三重天之上,懷揣著殺意看著自己的身影,只是側開身子,避開了諸子的一禮,只受了一半,溫和道:“我所傳授的東西,都只是最基礎的修行法門,天下之間,人人都會。”
“你們能夠有現在的境界和造詣,走到現在這一步,皆有賴于你們自己,于此事上,你們該要堂堂正正地認可。”
其余諸子皆行禮,道:“是!”
他們仍舊還是那樣認真和鄭重。
就仿佛當年在九碑前第一次看到了那位講道的黑袍夫子一樣。
諸子的心境變得祥和平緩,他們看著眼前的敵人,圍繞在那夫子的身邊,戰意一點一點,逐漸升騰而起,群仙諸神當中的一部分,似乎沒有了戰意——在先前,那些渴望著斬卻人間氣運的仙神竟已在方才的廝殺之中隕落了七七八八。
剩下的這些對于人間本就沒有多少殺意惡意,只是因對敵而戰。
此刻劫氣已散開來,靈臺重新清明,不愿再和人間諸子拼殺。
尤其是那李翟,尤其是那孔丘。
還有那位白發蒼蒼,看上去平平無奇,就像是馬上就要死去的老者。
真武蕩魔!
他們群仙諸神自有漫長歲月可去走,有無盡山河可去看,卻并不想要成為真武蕩魔大帝功德冊上的一個個名字,但是在這眾目睽睽之下,或者是羞恥不甘心,也或許是因為諸子百家已得到了這些真正仙神們的認可和平視。
卻也有另一部分不愿意在可敬卻也強大的敵人面前這樣退卻。
哪怕是有真武蕩魔在前面站著。
在足可以欽佩足可以廝殺足可以論道的敵人面前,不戰而退,這樣比起戰死,更為難以接受,懷揣著這樣一部分念頭的仙神們眼底重新展露出了熾烈的火光。
于是陣列變化如同流水,剎那之間,已是涇渭分明。
有一部分膽怯著朝著前面而來,另外一部分則是反而坦然,持兵器。
他們目光掃過站在人凡兩界之間的老邁夫子身上,沒有尊稱為太上玄微。
也沒有說什么真武蕩魔大帝,只是拱手一禮,道:“人世間的夫子。”
他們的視線越過了那老邁道人的肩膀,看向前面一個個的諸子,神色鄭重,道:“吾等和這些道友之戰,尚且未曾結束,還請您老讓開,讓我們打完再說!”
諸子百家眼底也有熾熱之火光升騰而起。
神通變化之中自然囊括有純粹的領悟,有著對于世界的感悟,也是大道,也是至高之美,至高之力,況且,對于先前那些個空有力而無道的仙神,不足以為道;而對于現在這些貫徹大道的對手,鏖戰到最后也是一種尊重。
他們再度提起拳鋒,先前流轉的劫氣又升騰而起,卻被紫氣壓下來。
老邁道人嗓音沉靜溫和道:
“先前廝殺,業已足夠,犯我人間者,皆已伏法,而今之戰,已是另外。”
仙神欲要說什么,那老人卻笑著提出來一點,道:“豈不聞論道有以文有武,先前征戰廝殺,亦然是武斗,而今該要以文斗論法了,既然是仙神和諸子,難道汝等可以值得贊許的,就只有征戰殺伐的手段嗎?”
有禍心而犯人間者皆已亡!
膽怯者已退。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如此才可以真正成大器。
老邁道人指了指紫氣,且讓這些有著純粹道心和不甘之心的仙神,和諸子完成最后的試煉,似乎是鑄造一柄柄劍,最終鑄造磨礪出無比鋒利的劍刃,亦或者說,唯獨有這樣強大的力量,才有足夠的底氣才能夠讓強大無比的對手坐下來和你談論。
泰山封禪,至此,此心已鑄了。
而最終選擇要三戰以定下氣運之上下,仙神自然走出境界最高者。
人世三次論道,丘自然是其中之一,李翟是其中之一。
正當諸子百家彼此爭吵的時候,那老邁道人卻是微微一笑,視線垂眸落下,諸子百家群仙諸神見到那里,有一名懶洋洋的道人,一邊走來一邊晃晃悠悠的,正是莊周。
莊周似乎剎那之間從氣機的變化之中察覺到了什么,一下酒醒了。
看著泰山之巔,道:“啊,真是喝醉了酒。”
“怎么走錯到了這里,不好意思,我走錯方向了啊,老爺子!”
他毫不猶豫,轉身就走,卻是被那老道人伸出手一下提溜住了衣領子,提起來,扔到了山巔,作為了最后一位出戰論道的人選,一共三場論道,這一次面對著真正的仙神,總算不再是先前那樣,以拳頭證明力,用神通證明禮,通過不斷的毆打讓諸神認識到什么叫做謙卑和至誠的法子。
而是真真正正的論及大道。
三戰,兵家魁首鋒芒畢露,毫無疑問地獲勝了。
莊周懶洋洋,在最終要獲勝的那一剎那,灑脫地拋下棋子認輸。
那仙神怔怔失神,卻失了爭勝負之心,慨然嘆息。
“已是跳出勝負和論道,這樣的超脫之心,我遠遠不如啊。”
而最終面對著這個歲數的夫子丘,那位仙神卻發現無論自己用出什么樣的手段,什么樣的神通怎么樣玄妙的大道,那位丘的回應仍舊是不疾不徐,永遠都和自己相差仿佛。
這是一種堪稱絕望的境界。
無論如何努力,差距永遠都是那么大。
后來被那位丘稱之為隨心所欲而不逾矩。
這個時候,卻只是讓那位驕傲的先天神靈道心險些當場崩塌。
終究自愧不如。
但是三場論道,卻皆是一勝一負一平。
群仙諸神,有情眾生,陰陽輪轉,其中有惡而貪婪者;有墻頭草一般左右搖擺者,也有善良而剛強者。
人間界的諸子將第一批仙神斬殺,將第二批仙神擊退,而后得到了仙界當中那些真正潛修刻苦的仙神們自心中升騰起的敬重和認可,人族的存在終于不會被任何存在小覷。
群仙諸神們和諸子約定了下一次一甲子后,再度在這泰山之上彼此論道的約定,旋即徐徐退去了,天界的余波從這個時候,尚且才要開始,而諸子們簇擁著老邁夫子,欲要回歸人間。
老者卻只是溫和笑著搖了搖頭,道:“不必了。”
他看著人世間,眼底有著眷戀和懷念,他已經感覺到了氣機升騰,踏破劫難,而且并非以最決絕的殺戮讓人世間和天庭真正成為死敵,而是斬殺一部分,和另一部分有道心和道德底線的存在交好為道友,劫已破。
就仿佛一顆星辰劃過蒼穹,老人在這個時候感覺到了冥冥之中的氣息變化,而諸子皆不是尋常凡俗庸人,他們也感覺到了那種縹緲而真實存在的感覺,就仿佛今日就該告別,就仿佛今日就是最后一次見到這老者的時候。
就仿佛,這老人懷揣著某種使命來到人間,現在已完成了自己的宿命,該要離開這個世界了。
老人笑了笑,溫和道:“我答應了西門,說,還有最后一次講道。”
他撩起衣擺,就這樣坐在了這浩蕩磅礴的紫氣上,紫氣綿延在前,化作了一個一個蒲團,諸子皆肅穆行禮,落座,老人的視線垂落下來,落在紅塵之中,溫和道:“當日講道,總也是九碑之前,已有許多的人覺得遺憾了。”
“覺得沒能聽到老夫講述道,但是道本來就難以講述,我也只能勉強形容…這一次講道,就在這里吧,在所有人的面前。”
老人垂眸,在此之前一甲子,每過一十七年講述道法一次,先前已經講述到了地仙的境界上,而今從這個地方開始,老者嗓音溫和寧靜,繼續講了下來,正翻看書卷的西門大沖一怔,卻似乎感覺到了什么,他大步沖出了門,仰起頭來。
是路過的老人,是笑著打鬧著的孩子,也是自這人間走過的每一個人。
都停下腳步,感覺到了心中聽到的聲音。
草木轉動樹葉,鳥兒停止振翅,樹巔上面的金絲猴一只手拉著樹枝,瞪大眼睛抬起頭。
在這一瞬間,人世間的蒼生都聽到了老者溫和的講述。
這一次的講道,是對著全天下每一個人,對著每一個生靈,人們都仿佛看到,前面有一位寬和的老者,在噙著溫暖的笑意和自己談論什么,很快的,這講述到了帝境的奧妙,常人近乎于已經聽不懂的,卻仍舊沉浸于其中。
大道不離于人。
老青牛氣喘吁吁追了上來。
尹和喜緊隨其后。
大道精微奧妙,本來就不是多么繁瑣,很快講完。
老人的聲音頓了頓。
而后再度開口講述,念誦出了自己在十多歲時候開始寫,直到現在才完成的道經,不多,不長,只是五千字,傳遍人世間,將自己所知的道的本質揉入了最尋常的文字之中。
人世安靜,天穹之上,紫氣綿延不絕,何至于三萬里?!
乃是三十萬里,三百萬里!
已徹底籠罩住了整個人世間,西門大沖不知為何,聽得淚流滿面,而諸子百家,人間蒼生,都已似乎入迷,怔怔失神許久,諸子回過神來,方才呢喃道“何等精妙玄奧,何等的大道神韻,夫子,這就是您的…”
他們聲音頓住,眼前紫氣還在,綿延流轉,人間浩瀚之上。
但是卻沒有看到那白發蒼蒼的老者。
笑意和贊嘆一下凝滯。
諸子們無言緘默地站在這里,泰山山高,先前大雪紛飛,天地蕭瑟,夫子還在,他們經歷過了一番廝殺和征戰,他們斬殺神靈,他們和仙神論道,他們證明自己的道和方向,熱血沸騰,毫無恐懼!
而今艷陽高照,云霞絕美,可是夫子離去,他們卻不知道為何,只感覺到了一種孤獨感。
諸子看著紫氣漸漸散開,陽光流轉,落入人世,紅塵既已絕美,大江大河泛起金色漣漪,更是奪目,不知誰低聲道:
“人間,真美啊…”
他們無聲點頭。
紫氣之上,他們的前方,已經空無一人。
再沒有誰站在他們的前面,給他們遮風擋雨,指出前路。
他們已是最前面的。
這是他們此生,最后一次見到那位夫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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