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琴本是用那位黑衣服大叔所傳的法門,避開了前來尋她的天官,獨自一人來到了這對于星官所屬來說,是極偏僻安靜,無人所知的地方,目的便是想要從今日的‘大科儀’之中溜走——
說是要傳喚天庭各部,然后肯定又是諸帝君之流的高位者施令,嚴肅戒告云云。
講述的東西又玄妙又難懂,還又要強調種種規則。
科儀的流程又是繁復苛雜,極是無趣。
她這般境界不夠的,只歸屬于天女一列,最多只是和爹爹,牛叔他們呆在一側,旁觀那無趣科儀,故而當聽到了前面的時候,她就悄悄溜走了,想著能不能避開這件事情,但是少女此刻看了看幾乎被那一柄劍攪得天翻地覆的血色長河。
又抬起頭,看到甲胄規格至少是和自家爹爹一個層次的真君級科儀所用的戰甲。
看到那真君所穿的更是墨金鎖子甲,腰間配劍,身披玄武七宿戰袍。
還喚出了自己的名字。
這場面,這出手的規格。
少女瞠目結舌,呆滯中,手里握著的一根樹枝都落下來,呢喃道:
“我,我就逃了一次科儀,修行的時候打了幾次盹。”
“沒,沒有必要派哪位真君親自來擒拿我吧…”
少女瞬間乖巧下來。
就像是人間界的孩子們想要去偷偷逃課。
卻發現鎮國一等威烈大將軍拿了把兵器直接來堵門,大腦直接停止轉動,結結巴巴道:“啊,那個,真君前輩,我,我只是在這里看看風景,沒有做什么壞事的,而且,我,我也不想要逃掉科儀,我這是正在前往這一次的天罰科儀的路上,咳咳,前輩,前輩信我啊。”
少年道人抬手按了按自己的面甲。
其實他的面甲之下也是被遮掩天機的狀態,就像是北極驅邪院的其余成員那樣,此番來此,乃是北極驅邪院的蕩魔,持劍斬帝君,卻絕不可泄露身份,否則便是違背了北帝法,所謂代號,便是在執行驅邪院之令才需使用。
輕易不可泄露,得知此尊號者,大多元神起誓,又有其余諸多法門防止外泄。
不過,想要知道北極驅邪院戰將真身的角色大多狠辣。
知道了北極驅邪院成員身份,對于六界內外的鬼神來說都是一件糟心事兒。
好處沒有,亂說可能有大禍,還有可能被某些想要報復驅邪院的瘋子盯上。
有些事情,知道的多,這叫做所識寬廣,博文有才;
有些事情知道太多,那就是壽星跳血河,自找死路。
而眼下看著這少女那種逃課被抓的模樣,少年道人下意識按了下面甲,這身元神都可穿戴的甲胄之上,自有神通,聲音變化,低沉平和,淡淡道:“吾非為你而來。”
“啊?啊!哦!”
“不是抓我的啊…”
“呼。”
少女顯而易見地松了口氣,抬起手擦了擦并不存在的冷汗,道:“原來如此,是晚輩打擾前輩了,看來,這一條血河和前輩之劍是有關聯,倒是晚輩在此,打擾前輩了,前輩請自便,晚輩不打擾您了。”
云琴微一行禮,扔出飄帶便要御空離去。
她還不能在這天外天的星河之中恣意行走,此物是她娘親年少時所用兵器。
是云霞之源頭,萬物云霞都是自這一條飄帶上顯化出來的,現在這天邊掛著的彩霞都只是后來之天女以云和光編織的,似這種原本之物,確實是頗為珍奇之仙寶,只是她這一動,自是牽引氣機,那血河忽似是受到了刺激,猛烈舞動,盤旋若獸嘶吼咆哮,直撲殺向那少女而去。
“停下!”
少年道人本能踏前,心神在此前已動。
那柄劍嘶鳴,化作劍光,只剎那之間,就在那少女身邊猛地旋轉一周。
劍鳴鼓蕩,掀起來無盡的劍氣風暴,仿佛屏障。
那撲殺而來的血河硬生生在這同源的劍光之下敗退下來,云琴抬起頭,手里緊緊攥著那飄帶,卻見玄武七宿戰袍微動,那身穿甲胄,雙鬢蒼白的真君元在面前,面甲冰冷,雙目似有泛起漣漪,周圍血色劍光猛地騰起,化作一道流光,飛入了那真君袖袍之中。
而血河似稍有疲憊似的,重重砸落下來,血氣涌動,血河奔走,聲音轟然若雷霆。
只在左右。
云琴顯而易見是被這數千年不曾有過異變的血河給嚇了一跳,旋即聽到那低沉嗓音道:“無事否?”
“啊?無,無妨。”
云琴退后一步,拉開距離,方才恭謹行禮,道:
“晚輩玄武宿云琴,謝過前輩。”
少年道人持劍,道:“此地有動,恐怕不再安全。”
“勿要在此久留了。”
“多謝前輩關心,晚輩知道的。”
“你欲去何處?”
“啊?我嗎?”云琴想了想,肯定是不想要去參與那耗費時間很長,又是毫無半點趣味的科儀,但是回玄武牽牛宿的話,肯定會被抓住‘逃科儀’的事情,一時間眉頭皺起,似在遲疑,忽而腰間垂落的玉佩亮起。
云琴看了看,旋即眸子亮起來,道:“啊,我也要去科儀之處!”
“牛叔說了,這一次的科儀的級別好像很高,娘親也會回來。”
“所以我想要去看看。”
少女眸子亮起,改變主意,笑道:“我娘親,前輩應該知道的,您身上戰袍便是我娘編織之物,以星光,云霞為引,可為神通,也可為神兵,之前我還以為娘親她不會回來的,這下正好呢。”
“織女宿星君?”
“嗯,我學著編織云霞之物,送給朋友,卻總是做不好。”
“今日來此散心。”
“這下倒是可以問問娘親怎么做。”
“總是以圓光顯形之法詢問的話,實在是太慢了。”
“嘿嘿,之后交給無惑的話,他肯定會感動不已,然后在心中覺得,我這位玄武宿云琴仙子,真真當當的,是他極好的朋友!”
少女雙手背負身后,一時都有些得意洋洋。
而后才意識到旁邊還有尊星君,方才收斂了自己的性情,少年道人微微垂眸,道:“你若是走的話,時間已來不及了,隨吾一起吧。”云琴性格素來都有些灑脫的性情,況且有同為玄武宿的前輩帶一段路,可是能好好偷懶的好事!
沒有了血劍的影響。
先前接引天官留下的指引神通再度發揮作用。
那劍是半條血河所化的劍胎,又在塵世中歷經諸多因果,才化作劍胎,血河劍派都隕滅了,這才鑄造成劍,祂卻不愿被那半條血河給打碎了造化,重新化作只有本能的河流,先前一陣廝殺,卻是喝了個飽,此刻劍身之上流轉血色,短時間內無法再搶奪血河底蘊。
少女云琴扔出飄帶,借助了牽引之力極省力。
閑散聊天的時候,是前輩們都喜歡的性格,在途中指著沿途風光,道:“前輩伱看,這披香殿還是當年那樣呢,我記得我小時候牛叔,還有帶著我來過,這里的掌殿玉女姐姐很漂亮!”
“后來牛叔總是沒有時間來這里的時候,我總是吵著鬧著來。”
“嘿嘿,因為掌殿玉女姐姐用百花釀造的靈蜜可好吃了。”
“百花糕也好吃。”
“后來我吵鬧起來的時候,有一日正巧是西方白虎七宿的奎木狼大叔來找我爹,聽聞我要來披香殿,他似很高興,哈哈大笑著說是帶著我來,時常來尋我問要不要去披香殿,后來我都這么大了,不是那么喜歡吃靈蜜了。”
“祂還來問我要不要去披香殿。”
“我自己都可以去了呢。”
云琴道:“奎木狼大叔?他是個很好的性子,據說實力在二十八宿里面都是在前面的,總是希望我喚他奎木狼大哥,說是我叫披香殿玉女是姐姐,叫他大叔,平白把他叫老了一輩。”
“還有還有,這里是西方白虎監兵神君的所在。”
“天庭各部的天兵兵刃煞氣都是由神君負責的,隱隱還兼管了西方七宿的星君。”
“位格可高呢。”
“一絲不茍,但是和牛叔關系似乎莫名的很好?”
“好像是牛叔幫過忙。”
“還有這里…”
牽引的星光化作云霞,穿著墨金鎖子甲的神將安靜站在那里,右手按著懸掛著的劍,鬢角垂落兩縷白發,戴著面甲,清冷莫測,隱隱威嚴殺機,而前面的少女則是著青衣白裳,雙手背負身后,不時談論著天中各大宮殿,活潑可愛。
當然因尊重前輩,所以都有些克制。
這祥云滾滾,掠過天穹,來到了這一次的科儀之處,但是就連云琴都感覺到了不對勁,那種肅穆到了殺伐恐怖的氣機已經逸散出來,少女一點一點抬頭數過去,呢喃道:“第一層玉階,第二層,第三層…”
“第三十三層…”
“三十三重天?除去了三清大天尊所在的上三重天外,所有神仙,都來了?”
“這,這是…”
“啊,云琴你怎么現在就到了?!哈哈哈,這兒的天兵兄弟讓一讓,讓一讓。”
“哈哈哈,多謝,多謝,往后有機會一起喝酒啊!”
老黃牛此番也化作了個真君模樣,威名赫赫,前來尋找云琴,笑著道:“噫?云琴你來的倒是早啊,難道說牛叔給你傳訊之前,你就在往這邊趕來嗎?否則的話,以你的手段,來這里怕是科儀都快要結束了。”
“啊?不是,是一位前輩帶我來的。”
“哦?前輩,哈哈哈哈,可要給我引見引見,四方何處不是朋友嘛!”
“來來來,幫了我家的云琴,就是我老牛的好友了!”
老黃牛哈哈大笑。
云琴則是道:“前輩,請過來吧,這玉階兩側才是我們站著的地方呢?可不能沖撞了玉軌金闕,不能在這里久留啊…”但是那老黃牛笑呵呵地抬眸看去,看到了那一身制式特殊的甲胄戰袍,尤其看到那白發真君抬手,將一枚腰牌放在肩膀吞口垂落之下時候,直接面色驟變。
一拉云琴,速速后退,絕對不肯牽扯半分關系。
云琴好奇道:“啊?牛叔?!”
“怎么了?”
“前輩還沒有過來呢…他…”她還要開口,卻見周圍的諸多神兵神將都是面色驟變,變得肅穆,以及隱隱恐懼,皆斂容,持劍以作護衛狀,而下一刻,那一路帶著她過來,似乎性格很好的前輩踏前一步——
直接踏上天階!
轟然鼓聲,陡然響起一聲,云氣猛地逸散左右,戰袍猛烈翻動,老黃牛顧不得什么,直接拉著少女前去第二十八層玉階,每三十級天階為一玉階,玉階極廣大,往外蔓延,似乎直上天穹,云氣彌散,則皆諸神而立,所有神靈皆肅穆,收斂了情緒。
少年道人踏步站在了最下。
天空已能聽聞到陣陣宣判之聲,大日將要抵達最高之處,忽有低沉聲音道:
“中天北極,蕩魔何在!”
少年道人抬眸,緩步踏上玉階。
戰袍微動,右手扶劍,在這一道道目光之中,步步上前,兩側肅穆,見力士怒目,而元君垂眸,左側正一福祿財神天君持劍而立,右側天宮中育慧元君捧花,青城柏山馬王尊神持拿降魔戰斧,司法處巨靈破軍天將昂首怒目。
丹天風火院中四大元帥各持神兵。
四大天師起決,北斗星君拄劍,蓬萊司顯露水官之肅穆,天樞院盡道門真傳。
三十六雷將皆怒目,二十八星宿顯神通。
三十重天外,太乙救苦天尊垂眸,開元普度天尊撫須。
南極長生大帝嘆息。
佛門佛陀念誦慈悲,慈航道人立于二十七層天穹。
而在這三十三層天外,尚有七十七重金闕,四御已至,天帝垂眸。
一步步登上天闕。
錚然鳴嘯,長劍在手,白發微揚,道:
“蕩魔在此。”
一側的天猷大真君看他,而后收回視線,漠然道:
“東華帝君,逆亂六界,求其道而亂天地,由你判而行刑,蕩魔!”
天猷大真君回歸了屬于北極驅邪院的天階。
此地只有那穿玄武戰袍的戰將,還有那位東華帝君。
白發真君右手持一令劍,看著那即便是此刻,仍舊閉目,隱隱展現出帝君之威嚴的強橫存在,哪怕已經被北極驅邪院剝了仙骨,碎了陽神,斬去頂上三花,削盡了胸中五氣,卻也仍舊桀驁不已,冷淡從容。
天猷遙遙看著少年道人,后者恍惚間,又回到了宣斬老龍王的時候,看著他。
恩,怨,因,果。
足足七年的事情,該有個結果了。
他手中令劍落下,道:
“斬!”
“領敕令!”
自有實力極強的行刑者,手持斬仙臺落下之刀,步步而來,殺氣縱橫,此刀斬仙無數,自有煞氣,可破仙家庇護之軀體,道一聲領令,旋即持此斬仙刀,怒喝聲中,背后展現法相真身,持刀猛然怒嘯,狠狠劈斬!
氣焰恢弘,少年道人退后數步,落于下一層天階,持劍肅然而立。
卻仿佛在這流光里面,見到了那錦州之火,見到了中州之難,見到無數生死。
但是剎那之間,卻又有異相變化,斬仙臺上,位格絲毫不遜于斬仙臺的這口刀,竟然在帝君殘留的氣機之下斷裂當場,那位行罰的天將口噴鮮血,倒飛出去,東華猛地起身,震散了身上的捆仙繩和太上鎖仙法,睜開眼睛,明明只是被廢去了修為之身,那一剎那氣機卻讓人驚駭:
“哈哈哈哈,勿要說什么公道,說什么秩序!”
“在此諸位捫心自問,我等何錯之有?何錯之有!錯只在我心急,給了北極驅邪院你們動手的借口罷了!”
“說到底,不過只是強者上,而弱者下,我求道而死,并無怨恨。”
東華帝君垂眸,淡淡道:“然,你不該如此折辱于本帝!”
“玉皇,今日我愿死于你的劍下,來吧!”
東華帝君放聲大笑,猛地起身,這般畫面,縱然是眾多的仙神也起了惻隱之心,覺得堂堂天帝,乃四御之下最強者,死于斬仙臺卻是有些對不住其位格,堂堂大日,死于玉皇之手,對得起其東華之名,但是剎那之間,忽有劍鳴,幾乎是本能的,齊無惑踏前。
心底之戾氣升騰,血劍猛地鼓蕩。
吞了那血河多少年積累的劍身之上,華光流轉,縱是沒有多少法力,但是此劍本身根基和鋒利,卻也足以,一劍直接自后刺穿了那位縱然末路,仍有風骨的東華帝君,被斬卻全部修為,又硬抗斬仙刀,已極限的東華只求死在玉帝之手,被此劍刺穿膝蓋。
身子一個踉蹌,竟然跪下,東華帝君目眥欲裂。
戰靴已經踏在了他的背后。
血色劍光猛然暴起,仿佛當年的血河重新出現于這天穹之上,遮掩大日,東華帝君欲要轉身,只見到那柄劍的劍身上,三個大字——煉陽劍,吾為大日,汝持煉陽…
東華帝君呢喃一瞬,心中一剎那的變化,血劍斬在他的脖頸之上。
對于帝君之血的貪婪讓此劍爆發出了全力。
劍鋒鳴嘯,那血河遙遙呼應,遮蔽大日。
一劍,梟首!
金色鮮血濺落在了玄武戰袍之上。
無邊的死寂,壓抑到了極致,死寂之下是肅穆。
腳步聲平靜。
那白發垂落鬢角,穿墨金鎖子甲,踏金絲步云履,玉冠束發,面甲清冷的神將伸出手,提起了那不甘的首級,而后松手,任由其自三十三重天階之上滾落,在諸多仙神的面前滾落,落在了最低,看著人間,滿目不甘。
死寂之中。
平和的聲音響起:“判,斬。”
“已履此職。”
真的,斬殺了…
唯獨死寂。
這是這個雙鬢白發蒼然,披甲覆面,著玄武戰袍的神將第一次出現在諸神面前。
聲震三十三層天階,名傳七十七重金闕!
北極驅邪,蕩魔真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