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景昌,你謀算無雙,老衲是萬分佩服…但是老衲想問你一件事,你如此處心積慮,擴充朝臣權力,又增加官吏數量。伱到底在打算什么?你又是站在哪一邊的?”
姚廣孝捏著手里的棋子,遲遲沒有落下,“老衲捫心自問,也算是有識人之明…但這些年下來,我始終猜不透你的心思。原本以為你是陛下一邊的,后來覺得你是淮西勛貴一邊的,再后來又發覺你和文臣走得很近。直到最近,你又和工商的人眉來眼去。老衲實在是想不通,你到底是哪一邊…此事想不通,老衲也就不能幫你。”
徐景昌淡淡一笑,“少師,人難道一定要確定站在哪一邊嗎?就不能有靈活的底限嗎?”
“不能!”
姚廣孝正色道:“這事情屬實不能含糊,老衲不想成為千古罪人,必須問清楚。”
徐景昌頓了頓,向前提了一下“車”,這才道:“少師,我如果說是站在大明的立場上,你相信嗎?”
“信!”姚廣孝很干脆道:“但你必須跟我講清楚其中的道理,不然老衲也不會輕易相信。”
徐景昌失笑道:“少師是要我剖心見膽啊!其實這道理也不復雜…我想問少師,建文皇帝為什么接不住太祖的基業?”
“這個…他自己糊涂,任用腐儒,自取滅亡,你比老衲清楚啊。”
徐景昌笑道:“少師,我不妨問得更明白點。太祖皇帝以嚴刑峻法治理天下,建文為什么不能學?”
“因為他不是太祖,他沒有太祖的威望!”姚廣孝道:“冒犯太祖跟冒犯建文帝,不是一回事。”
徐景昌給他豎起了兩個大拇指,“少師高見,其實話到了這里,也就說明白了,就算建文帝不更改太祖舊制,他也沒法像太祖一樣,治理國家。或者說,在太祖皇帝那里不是問題的問題,到了建文那里,就是天大的問題。”
姚廣孝點頭,“老衲似乎明白了一些…你的意思是,當今天子就如同太祖皇帝,他可以靠著威望手段,治理天下,等待后來者繼位,即便想維持,也十分困難?”
徐景昌用力點頭,“創業難,守業更難啊!如果只是想著陛下圣睿,大刀闊斧,固然可以做很多事情,但做得越多,接下來的繼任者就越難。不管是誰,都是一樣的。現在讓更多的朝臣分擔政務,未必會撼動陛下威望,但是在接下來,必定能安定大明天下。”
姚廣孝長長松了口氣,整個人也陷入了沉思,他已經很老了,年過古稀…朱棣雖然還算盛年,但是徐皇后這一次病重,也提醒了所有人,或許某個時候,永樂皇帝也會承擔不住。
如果陛下撒手,這么大的江山,該怎么維持?
朱棣在,以現在這些人,掌握朝局,半點不難。可朱棣不在,這幫翰林出身的尚書,還能延續朱棣的國策嗎?
增加尚書數量,重新劃分朝堂權力,為了日后做出準備。
“老衲明白了,定國公屬實深謀遠慮,老衲愧不能及。”姚廣孝看了看眼前的棋局,笑道:“老衲輸了,這次改革官制的事情,老衲替你做了。”
徐景昌臉上含笑,“少師,時間不早了,在我這里吃點素齋?”
姚廣孝點頭,“行啊,準備二三十個菜就行,不用太麻煩了。”
徐景昌半點沒有反對,還給拿來了一壇子好酒。
大元朝的窖藏,連皇宮都沒有,當真是喝一壇子少一壇子。
姚廣孝倒是不在乎這些,而是一把將徐顯忠扯了過來,伸手抓了抓孩子的筋骨,姚廣孝手勁兒極大,可小小的徐顯忠沒覺得疼,反而沖著他笑。
老和尚立刻歡喜起來,“這孩子不錯,跟我修佛吧!”
徐景昌立刻瞪了他一眼,“你別過分!”
姚廣孝笑道:“這就是你糊涂了。佛門有金剛怒目,也有菩薩低眉,孩子想學什么,老衲就教什么,這不是挺好的嗎!”
“好?我可聽說佛門最多的還是尼姑跳墻。你要是害了孩子,我給你沒完!”
姚廣孝笑道:“放心吧,我會好好教的,你別低估我的本事啊…陛下也是我教出來的。”
他這話剛說完,徐景昌就劈手把兒子搶過來。
“你個老賊禿,我才不會讓你害了我兒子。”
徐景昌抱起徐顯忠,直接往后面走。
把孩子交給了他娘親,“你可看好了,等孩子外公回來再說。”
黃觀要還朝了?
夫人一怔,心中喜悅,她屬實是有點思念老爹了。而且丈夫怎么愿意把兒子交給老爹啊?這不合理啊!
黃夫人沒反應過來,可有些人已經想通了,這是要布局下一代人了。
作為徐景昌的兒子,徐府嫡系,徐顯忠這小子的未來,簡直不可限量啊!
其實從嫡長來說,徐輝祖那一支才是徐達嫡系,而且他還繼承了魏國公爵位,更是地地道道的大宗。
但凡事都有例外,徐增壽拼了命掙來了定國公爵位。
徐景昌不光把定國公發揚光大,還帶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程度。
勛貴之首,百官之首!
這時候誰提到徐府,提到中山王,嫡傳子孫,必然是定國公這一脈。
而且徐景昌這家伙滑不留手,一肚子心眼子,不從下一代人下手,也沒有別的辦法不是…
徐景昌已經意識到了,一定要嚴防死守,不能讓外面的壞人得手。
姚廣孝倒也不著急,他還是去主持九卿議政。
“少師,這里有增設兩萬三千海軍陸戰隊的提議,本是定國公確定的。”
“這里有一筆擴建武學的開支,需要七十八萬兩。”
“朝廷要改革宗室,設置九等爵位。”
幾位尚書不斷拿出政務,向姚廣孝通報。
老和尚拿著,一份份瀏覽,看了一會兒,突然揉了揉酸脹的眼睛,嘆了口氣,“快八十的人了,縱然有心,精氣神也跟不上了。現在的政務又是這么多,老衲就有些應付不過來了…譬如說這個海軍陸戰隊,兵部說要挑選良家子弟,從西北邊軍調撥…這些人可是合適嗎?”
姚廣孝嘴上說老糊涂了,可思維依舊敏捷…他看過徐景昌有關海軍陸戰隊的規劃。這是一支非常特殊的兵馬,由于他們作戰范圍在海外。這里面就有個問題,當真需要直接抽調邊軍?
需要良家子弟嗎?
老衲怎么覺得,加上些海外蠻夷更加方便啊!
這還只是軍務的事情,姚廣孝很有經驗,至于其他幾項政務,他就不甚了了了。
姚廣孝看了看這幾個翰林出身的尚書,心中冷笑。
你們這是欺負老衲上了年紀,精力不濟啊!
果然,徐景昌那小子沒錯,有些時候,不算計這幫東西,他們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朝政如此復雜,老衲力有未逮,定國公又請假了,屬實需要仔細思量才是。”
聽姚廣孝這么說,楊士奇、楊榮、胡廣、金幼孜等人,紛紛心中凜然,這是要遞補通政使嗎?
姚廣孝都放棄了,那就只有從九卿重臣當中選拔了。
究竟誰才能宣麻拜相?
眾人一下子都熱切起來。
又是五天過去,朱棣終于舍得主持朝政了。
可就是短短的日子,朱棣鬢角白發多了起來,根本遮掩不住。皇后病重未愈,對他傷害很大。
“朕并非不知道國事為重,無奈夫妻之情,數十年相濡以沫,等閑豈可拋之腦后?現在國政繁雜,一時間也難以理出個頭緒。急需能臣干吏,分擔政務,諸卿皆是朝中棟梁,有什么妙法,可以上奏?”
朱棣看了一圈,除了姚廣孝,其余幾個都低下頭,不敢輕易回答。
“少師,你有什么高見?”
姚廣孝道:“陛下,老臣重新出來,才幾天下來,就心力交瘁,難以招架。朝政復雜,遠非當日可比。現在老臣只有兩個辦法,其一,就是挑選賢臣,繼任通政使,或者安排幾位重臣,一起主持通政司,讓他們來平章政務。”
朱棣沉吟道:“這不就是唐宋的群相嗎?少師是要把通政司變成政事堂?”
姚廣孝忙道:“這個老臣倒是沒有想那么多,如果不方便增設通政使,那就只有徹底拆分六部,把朝政仔細拆分,每人負責一部分,然后眾臣共議朝政,或許可以減輕負擔。”
朱棣依舊眉頭緊皺,并不滿意,“少師,恢復宰相,這是太祖皇帝不答應的。而拆分六部,也是古往今來,并沒有過的事情。前面也只是說增加尚書和侍郎的數量,這兩個辦法都談不上好啊!”
姚廣孝道:“屬實如此,但兩害相權取其輕,朝政耽誤不得。”
朱棣想了想,依舊搖頭,“還是不妥,朕不能輕易答應。”
姚廣孝道:“陛下,要不這樣,下旨讓重臣入朝,共同商議此事吧。”
“你說的重臣是誰?”
“自然是原吏部尚書蹇義、禮部尚書黃觀,戶部尚書夏原吉等人…他們經驗豐富,又忠心耿耿,自然是最好的商議人選。”
朱棣略做思忖,就說道:“按少師的意思辦吧,朕還要去看皇后。”
說完朱棣轉身離去,留下傻愣愣的眾臣。
怎么能讓這幾個老東西回來啊?
要是知道如此,還不如讓徐景昌穩坐通政司呢!
這下子可失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