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水是贛江支流,穿過分宜、新喻,匯入贛江,又通過鄱陽湖,進入長江…自從朱高煦趕來之后,這條不算寬廣的水道,就越發忙碌起來。
從萍鄉運出來的煤炭,一船接著一船,運送出去,而每一船的煤,就是一筆不菲的收入…這哪里是一條河,分明是一座鑄錢的作坊。
朱高煦也不得不承認,論起撈錢的本事,他屬實不如徐景昌,二者有著本質的差距。
如果徐景昌把心思放在努力賺錢上面,估計會擁有十倍于朱高煦的財富,甚至更多。
朱高煦望著面前的袁水,思忖片刻,又搖了搖頭,事情也不能這么看。
正是因為徐景昌坐鎮朝堂,才給他們做生意的提供了太多便利。
而且這些便利是全方位的,無可取代的,換成任何一個人,都沒法做到這個地步。
這一點巡撫胡儼深有體會。
要想開礦,首先面臨的就是征地問題,必須把礦區土地都拿到手里才行。
他們派遣上百名官吏,下到了地方,每一個村子,挨家挨戶走下來,和他們商議,在付出了三十萬兩,許諾給農戶安排工作之后,朱高煦艱難拿到了土地。
代價很大嗎?
確實很大,但如果放在以前的江西,根本做不成。
因為在這片區域里,有十幾家大戶,他們在這里住了很長時間,有家廟、祠堂、祖墳,盤根錯節,實力非常龐大。
這種地方大戶,往往都是改革變法的最大阻力,從他們手里征收土地,更是困難無比,根本沒法商議。
這是很多人都會忽略的,地主難道不想發財嗎,他們為什么不愿意交出土地?
首先,那些地方上的豪族,土地廣闊,能綿延幾個縣,絕不是一點半點。
他們靠著出租田地,已經有了相當的財富,對他們來說,能繼續兼并土地,收更多的地租就是了。
讓他們割讓出售土地,等于在他們身上割肉吃,人家怎么會答應?
而且占用土地的補償,雖然不少,但是世家大戶還看不上。
一旦煤礦開起來,鬼知道會不會沖擊他們的地位…反正我已經能躺著賺錢了,又憑什么承擔風險?
所以地方上豪族盤踞,土地都在他們手里,想要征收田地。絕對是困難重重,幾乎不可能完成。
這一點哪怕到了后世,依舊適用。三哥那邊就是推不動農業改革,一幫地主大戶,慫恿農戶出來鬧事,強如老仙,都要低頭服輸。
可以這么說,如果不鏟除世家大戶,地主豪強,想往工業化的方向走,簡直不可能。因為士紳豪強和工業化天然敵對,無法調和。
幸運的是,徐景昌借著追討積欠的機會,把江西的大戶狠狠整頓了一邊。朱高熾也親自去了地方上,還調過去許多太學生,讓他們充當地方官吏。
這一番整頓,江西地方勢力大受挫折,吐出了許多土地。
這下子可給征收土地提供了方便…礦區百姓想要繼續種田,就按照相應的面積,直接置換給他們更好的土地,并且提供安家費。
如果愿意留在礦場干活,也可以拿補償金,并且得到一份工作。
大戶拆成了小戶,一個個的小戶就很單純了。
不在礦區的,跟他們沒有關系。身在礦區,出錢補貼,提供便利…很容易就把事情解決了。
朱高煦大喜之下,還掏出了三萬兩,建了一所學堂,造福當地百姓。
征地還只是第一步,接下來就是開采…而開采煤礦,不光需要龐大的人員,還要有工具,有火藥…開山修路,運輸煤炭。
徐景昌著實夠意思,他抽調了大批工匠過來,為了朱高煦的煤礦,特別在袁州設立一個火藥廠。
另外又調動了不少鐵匠,給他打造工具。
調用船舶過來,進行運輸。
這還不算,徐景昌又從北平,給他弄了牛馬牲畜三千…
這些事情,可不是有錢就能做到,你要知道,這些牲畜,從北平運到江西,沿途損失不小。
徐景昌特別征調了大型的船只,協助運輸。
又從常平倉調出來草料,保證供應。
這三千牲口送到江西,還是活蹦亂跳,膘肥體壯。
朱高煦感激涕零,不過接下來的一件事,可是讓朱高煦真的跪下了,他這位表弟實質是太給力了。
因為要開礦,就離不開勞動力,數量還是相當多。
原計劃是在當地招募,可很快朱高煦就放棄了,因為江西雖然有富余的勞力,但是多數家中有田,他們只能在農閑的時候,才來干活。
而且江西的衙門也明白說了,必須悠著點,萬一出了人命,他們可是要上報的。
漢王朱高煦權衡再三,朝中仇視工商業的臣子不在少數,自己在這邊折騰,萬一弄出了事情,必定會成為把柄。
他只能給徐景昌去信,希望徐景昌能夠幫忙疏通。
徐景昌接到之后,直接通過了一項新的法令,就是準許雇傭外國勞力的法案。
然后徐景昌將適用范圍很靈性地選擇了五個地方…大寧,北平,泉州,應天,袁州。
但這五個試點公布之后,整個朝廷,尤其是京城,瞬間都老實了。
大寧因為設立了榷場,需要一些蒙古人員,這是理所當然的。北平是因為農場的問題,必須要外來勞力。
泉州代表市舶司,也需要招募外來的勞力。
這都沒什么,值得一說的就是北平和袁州。
袁州不用問了,就是煤礦的事情。
那北平為什么需要外來勞力?
難道是應天需要開礦?或者應天的作坊需要外來織工?
對不起,都不是。
紡織也是一個技術活,外來的人再便宜織不出來,也是不行的。
事實上京城需要外來勞力,只有一個用處,那就是給各家各戶,尤其是那些有權有勢的人家,充當仆人。
昆侖奴,新羅婢。
大明的權貴們,想不想夢回大唐,也體會一把前人的喜悅?
徐景昌完全掌握了和官吏們打交道的精髓…你不能覺得自己做得對,就拼了老命往下壓,誰不同意,就把誰趕出朝堂,或者干脆物理毀滅。
這是行不通的。
真正關鍵的只有倆字:交換!
觥籌交錯間,就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敵人弄得少少的。
這年頭沒有多少死硬的反對派,無非是利益沒有到位罷了。
瞧瞧,現在要開放勞力,應天和袁州就綁在了一起,官員們的享受和工礦業發展,巧妙聯系在一起。
答應,還是不答應?
只是這一下,朱高煦就很容易拿到了一萬五千多外國勞力。
而且徐景昌還很貼心通過特別法令,外國勞力,暫時不必和大明勞力一樣對待…事情到了這一步,那就等于是明白告訴朱高煦了。
你特娘隨便折騰,我不管了。
然后朱高煦就真的折騰出來煤炭…這一船船的,從袁州出來,到了鄱陽湖,然后走長江,到達應天。
除了煤炭之后,大明朝又多了一樣大宗商品,之前絲綢、瓷器、食鹽什么的,雖然量也不少,但是根本沒法和煤炭相比。
首批煤炭運過來,應天的情況就開始發生變化…過去每天都有許多樵夫,扛著木柴,來到應天出售。
柴米油鹽,燒柴甚至排在了米的前面,重要性可見一斑。
而這些木材也不是憑空冒出來的,需要砍伐周圍的樹木,造成的生態壓力是相當可怕的。
如今煤炭輸送進來,許多鋪子,鐵匠爐,都開始出售新的爐子…
“伱們記著一點,燒過的煤渣,可以拿來鋪路,也算是物盡其用了。”徐景昌笑呵呵,對著朝廷諸公道:“咱們的都城,不光要繁花似錦,也要干凈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