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景昌把朱高熾送去了江西,他很希望讓朱高熾在登基之前,感受一下地方的險惡,也順便鍛煉他的能力,畢竟定國公只有一個。
徐景昌自己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他把夏原吉請了過來。
相比起之前的熱絡,此時夏原吉顯得很冷淡,甚至有些輕蔑。
“定國公,我不過是你手上的一枚棋子,任憑你隨意污蔑,還處心積慮,奪我的權柄…定國公,我夏原吉到底是哪里對不起你,伱說說,這些年坑我的事情還少了嗎?”
老夏當真怒了,聲聲質問,仿佛在聲討一個負心漢,十足的渣男!
面對質問,徐景昌也有那么一絲絲不好意思,似乎他真的有點對不起老夏…屬實坑他有點過了,不過徐景昌很快把良心拋到了九霄云外。
“我說夏尚書啊,你先別著急,咱們倆談一件很緊要的事情,如果這事做成了,必是青史留名,對你有莫大的好處,我是絕對沒有哄騙你的意思。”
夏原吉冷哼,“定國公,你用不著保證,我夏原吉也不是傻子,你只管說,我只管聽。合則留,不合,對不起,我也不浪費時間。”
總而言之,人家心寒了,不愿意扯那些虛的。
徐景昌也無可奈何,只有長嘆一聲。
“夏尚書,我想弄清楚的事情,就是咱們大明朝到底有多少錢,能不能足夠完成工商業的布局?”
夏原吉面帶疑惑,看著徐景昌,“你想說什么?”
徐景昌感嘆道:“自古以來,咱們華夏子民,中原百姓,都是最勤勞,最肯吃苦的。張騫通西域之后,商貨遠通,咱們靠著商貨,換來了無數的真金白銀。雖說歷經戰火,財富消耗,可這些金銀不會平白無故消失。除了那些被埋入地下,充當陪葬的財物之外,多數的錢財還是留在了中原。”
夏原吉點了點頭,“是這么回事,就算埋下去了,也會被人挖出來的。魏武帝就好這一口…定國公,你不會想干刨墳掘墓的事情吧?”
徐景昌連連擺手,“我才沒有這么無聊,而且挖墳又能撈到幾個錢?我的意思是說,如果中原積累的財富足夠,我們就該想著如何把財富盤活,逼著這些錢進入市場,流通起來,讓大明真正富裕起來。”
聽到能富國,夏原吉打起精神,徐景昌這小子別的事不靠譜,但是理財的本事,夏原吉還是服氣的。
不服也不行,北平被他弄得多熱鬧啊!
這一次夏原吉也是占了徐景昌的便宜,摘了人家的桃子。
一念及此,老夏語氣也緩和了不少,竟然和徐景昌聊了起來。
徐景昌說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就是在漫長的歷史上,中原王朝是靠著辛勤勞動,靠著自己的商品換來財富,而且一積累就是兩千年。
這是個相當驚人的財產。
徐景昌心中一直有一個暢想,他是希望以大明為中心,建立起一個體系的,囊括所有藩國,還有已知的的區域。
在這個范圍之內,商貨通暢,貿易繁榮,全都使用大明的貨幣,尊奉大明的規則…到了這一步,說是天朝上國,也實至名歸了。
但是以大明如此恐怖的賺錢能力,真的能推得出去嗎?
不是說要貿易逆差,才能讓外人掙到你的錢,然后才能拿出來交易嗎?
可漸漸的,伴隨著登上通政使的位置,徐景昌發現這里面的巨大漏洞,誰說順差就不能和外國交易的?
大明可不是金融戲法賺錢,而是靠著實打實的貨物…拿到了大明的錢,就能從大明買東西。
而大明作為一個生產中心,也需要從外面購買商品,滿足自己的需要。也要采購糧食、礦場、肉類、木材。
跟外國做生意,大明賺的更多,那就想辦法讓外面賣更多的東西給大明,或者拿出土地、礦場、森林,還有各種資源,讓大明過去投資,這樣一來,雙方的貿易不就平衡了。
貨幣只是個計價的工具,一旦貿易基本平衡,其實需要的貨幣量并不是那么大…
想通了這些,徐景昌就解決了一個巨大的迷思…其實并不一定要弄到巨額的金銀,也不需要四處竭澤而漁,大明是有辦法走上工業化之路的。
歐洲的大航海,還有他們的種種做法,那是根植于他們的文明習慣,未必就是真理。
現在只有一個問題,就是把大明的財富盤活,讓那些退出流通的貨幣重新冒出來,讓工商業得到投資…大明生產出更多的商品,然后和各國進行貿易,換回更多的資源。
徐景昌講得有點籠統粗略,其實歸結起來,就是大明朝,利用自己的優勢,能不能發展出工業文明?
是不是一定要大航海,一定要四處掠奪?
徐景昌認為并不需要。
夏原吉關心的不是這個,他閱讀史書,經常有錢荒的說法。
但是在大元立國之后,一直到明朝,和海外貿易非常頻密,大量的金銀涌入,到了明初,雖然貨幣的缺口還挺大,但到底沒有鬧出錢荒。
這就說明,整個中原,還是有相當數量的金銀。
只不過這些金銀都在哪里呢?
很顯然朝廷有的只是極小一部分…有太多士紳大戶,他們不光儲存糧食,還有大批金銀錢幣,握在手里。
夏原吉想到這里,不由得看向徐景昌,“我說定國公,你在打算什么?莫非說你搶土地不過癮,還要直接搶奪錢財?你想死就自己去,千萬不要纏上我,我寧死不從!”
徐景昌呵呵道:“不死就答應了唄?”
夏原吉怔了怔,用力搖頭,“徐景昌,我可告訴你,無論如何,我也不會答應,你不要癡心妄想。這種事情,一旦做了,只怕都活不過今天晚上!”
徐景昌點了點頭,“老夏,這次你真的沒說錯,打死我我也不會干的。但是現在有個問題,如果咱們把土地這一塊堵死了。地方的士紳大戶,沒法通過土地糧食,穩穩當當獲利,你說他們會怎么辦?”
“這個…”夏原吉竟然一時無語…他也明白這里面的文章了。
縉紳大戶,為什么那么喜歡兼并土地,樂此不疲?
實在是土地太香了!
只要拿到了土地,什么也不干,只是租出去,平均也有一半的田租。
一千斤的收成,要給你五百斤!
而這五百斤糧食,又是硬通貨,可以拿出去借貸,要不了一年時間,又能弄回來幾百斤的利息。
手里的糧食多了,又能拿來購買土地,繼續兼并,擴充田產…在人多地少,土地不斷漲價的前提下,這套玩法是穩準不賠的。
把事情分析到了這一步,也就清楚了,為什么歷代抑制兼并做不下去,這是跟天下所有人作對,擋人家的財路,還能有好下場嗎?
此刻再想想徐景昌最近的這套主張,是不是就有了豁然開朗的感覺?
地主囤積糧食,需要繳納罰款,糧食腐爛,要加倍重罰。
撂荒更不行!
總之所有的糧食,必須賣給糧食公司,由朝廷掌控。
這下子不光沒法盤剝農民,甚至也失去了借貸暴利的可能。
更干脆一點,就是徐景昌將一項穩穩發財的東西,弄得無利可圖,誰繼續兼并土地,不但發不了財,還會面臨朝廷的種種手段,弄不好就會傾家蕩產。
“定國公真是好手段,只是這么做,可比歷代抑制兼并都要兇狠,只怕天下士紳都會跟你拼命!”
徐景昌用力點頭,“說得沒錯,我的擔憂就是這個。所以我希望夏尚書能跟我聯手,在抑制兼并的同時,鼓勵發展工商,爭取把士紳大族手里的錢財,從土地弄到工商上面。只要能把這些錢盤活,咱們大明的工商也就活了,絕對是未來可期。”
夏原吉點了點頭,“此言有理,我也…”夏原吉突然閉上了嘴巴,怒沖沖看著徐景昌,不再言語!
差點就被這個兔崽子哄騙上當了!
你這是得罪人的事情,往后我一定離你遠點,免得殺你的時候,濺我一身血!
“定國公,你講得真好,對不起了,告辭!”
夏原吉起身就走,結果剛到了外面,迎頭撞上了胡儼。這位臉色難看,很不自然。
“胡參議,可有事情?”
胡儼低聲嘆息,“夏尚書,太子殿下被人毆打了。”
“什么?”
夏原吉大吃一驚,大明儲君遇襲,這可是要出大事啊!
他也不敢走了,跟著胡儼進來。
徐景昌聽到,也是嚇了一跳,朱高熾怎么樣了?不會出事了吧?
他要是死在江西,這事情可就麻煩了。
胡儼道:“殿下聽聞有官吏遭到了百姓圍攻,沒法核查縉紳大戶的糧食。他就決定親自去看看,他要告訴百姓,這事情對大家伙有利,不要誤會朝廷。”
徐景昌臉色鐵青,哼道:“然后他就被老百姓襲擊了?怎么就沒人攔著他?這種事情豈能大意?”
胡儼苦兮兮道:“太子殿下執意為之,也攔不住啊!只不過殿下雖然額頭被打破了,卻沒有怪罪百姓的意思,相反,還赦免了人犯,并且邀請百姓暢談。”
夏原吉瞪大眼睛,不由得驚嘆,“真仁慈之主!”
徐景昌更是一愣,他沉吟了許久,才說道:“那現在的江西呢?”
胡儼道:“據說情況不錯,都說太子殿下仁慈,是真心對待百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