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原吉從徐景昌這里辭別,回頭整理一下心情…不得不承認,此刻的徐景昌,已經十分恐怖了。
雖然說他原來就不好對付,但是現在的徐景昌,更加讓人透心涼…這小子捏著錦衣衛,他沒有像別的錦衣衛頭頭兒那樣,飛揚跋扈,看誰不順眼,就對誰下手,弄得好像天下都是他的似的。
但徐景昌暗中一筆筆賬目,全都記下來了。
陳瑛有密檔,其他人會不會有?
徐景昌秘而不宣,都捏在自己的手里,這就是引而不發的威力。
箭射出去,只是能傷一個人,但是箭在弦上,誰都要害怕。
如今徐景昌又擔任了平章副使,這個位置說白了就是給朝臣挑毛病的地方。
而他又手握錦衣衛密檔,這倆結合在一起,這小子簡直是想殺誰就殺誰,想整誰就整誰。
但這還不算最恐怖的,真正恐怖的是徐景昌忍住了,他沒有肆意弄權,一切都還是在規矩之中。
他的刀也僅僅砍向了陳瑛而已。
陳瑛又是什么人?
靖難期間投靠朱棣的幸進小人。
爬上高位之后,就拼命追殺建文舊臣,包括徐輝祖在內,都被他整過…過去徐景昌沒動手,算是給朱棣面子。
但是仇口還在,朝臣也不喜歡陳瑛…算計這種人,絲毫沒有負擔。
他徐景昌自己出手就行,但他偏偏假手自己…這小子還真是夠謹慎的,一點把柄都不留下。
這哪里是少年得志,肆意張狂的世襲國公?分明是個千年狐貍成精!
人家這么高的段位,自己也不能差了。
夏原吉暗暗思忖,足足一夜過去…他才派人去督察院。
夏原吉很清楚,在外派監察御史這事上,吳中受傷很大,正在府里閉門思過。戶部的人過去,當值的就是陳瑛。
果不其然,很快陳瑛就到了。
夏原吉就像原來那樣,不咸不淡,不熱不涼,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又不失禮貌…他讓手下人給陳瑛上茶,隨后就道:“督察院那邊,是派遣十三道御史出京,我這邊也是十三清吏司查賬。咱們雖然是兩個衙門,但是同為京城派出去的人,理當通力協作,互相通氣,至少要有個照應,總不至于被下面的人耍了。”
陳瑛一聽,不由得一笑,“夏尚書所言極是,下面的人狡詐多端,膽子也忒大了。就拿山東來說,袁巡撫查案的卷宗我都看過來,觸目驚心啊!這一次外派監察御史,督察院這邊是要嚴懲下面貪官污吏的,一定要好好揪出一批人,砍下些人頭!”
陳瑛的殺氣,已經掩飾不住了。
夏原吉微微一怔,這樣的人,坐上左都御史的位置,他又沒有徐景昌的克制謹慎,根本就是一條瘋狗,實在不是朝堂之福。
他笑道:“下面貪墨橫行,肆無忌憚,這是早就有的事情…我的意思是這樣的,戶部先查賬,查驗倉庫。一旦發現問題,立刻知會各道監察御史。下去的監察御史也可以查別的事情,總之咱們都代表朝廷,先把刀砍在應該的挨刀子的地方。”
陳瑛稍微思量,立刻笑道:“夏尚書所言極是,回頭我就跟吳都御說,讓他通告所有御史。”
夏原吉眉頭挑了挑,突然忍不住笑了。
陳瑛不解,“夏尚書,你笑什么?”
夏原吉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道:“你陳中丞是簡在帝心的人,往上一步,理所當然,以后必是你執掌都院,要不我怎么會請伱過來?”
陳瑛一怔,隨即露出淡淡的笑容。
他上位左都御史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現在唯一讓人發愁的,就是沒有人愿意幫他點破這層窗戶紙。
陳瑛這家伙原本和漢王朱高煦走得很近,但是朱高煦現在一心織絲綢,根本懶得搭理他。其余丘福、朱能這些勛貴,都圍繞在徐景昌周圍,就連錦衣衛指揮使紀綱也被徐景昌拿捏死死的。
朝臣這邊又都瞧不起陳瑛,沒人幫他說話,他總不能自己不要臉,去和朱棣要官吧?
這事情就僵在了這里,讓他不上不下的。
“夏尚書認定在下能執掌都院,實在是下官的福氣。奈何卻是沒人愿意助在下一臂之力啊!”
陳瑛說著,凝視著夏原吉的目光。
老夏笑得從容,“陳中丞,實不相瞞,陛下確實問過我,眼下九卿缺位很多,陛下又要調整百官,屬實需要安排得力的人上去。”
陳瑛心怦怦亂跳,難道自己的機會到了?
“夏尚書中意哪個人呢?”
夏原吉笑道:“我一個管戶部的,不愿意插手人事銓選的事情。我現在就想著查清楚下面的實際情況,不要出太多的虧空。不然這么多人盯著,我連自己的位置都保不住,還何談別人?”
陳瑛點頭,突然笑道:“夏尚書所言極是,徐平章剛剛上位,就去督察院,將半數同僚趕到了下面,確實有不少人議論紛紛。”
夏原吉暗暗冷笑,這是你提出來的,我可沒說。也不怪徐景昌瞧不上你,什么身份,也敢跟我議論是非?
你當我厭惡徐景昌,就會贊同你的想法?
想什么呢!
我們這個層次的,算是半個棋手,你們這些才是棋子,隨時可以交易的,根本認不清自己,不上道啊!
老夏想到這里,索性就不裝了,“陳中丞,說實話吧,我很擔心這一次的徹查地方,究竟會有多大疏漏,我也不知道。會不會牽連到我自己頭上,我也不清楚。其實我有心向陛下請旨,我親自巡查幾個主要省份,把事情核實清楚,也好給天子一個交代。奈何陛下不同意,說是朝廷政務繁忙,戶部擔子太重,已經派下去那么多官吏,再讓我離京,戶部的事情就沒人做了。”
陳瑛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讓我當戶部尚書,我也沒那個本事啊!
他沉吟再三,低聲道:“戶部沒法派員,我們督察院倒是可以,只是…”
夏原吉笑道:“陳中丞不愿意去?你是想留在京城,接掌左都御史?”
陳瑛怔了怔,沒有否認。
夏原吉笑道:“徐平章這一次巡查都院,已經說明白了,沒有實際勘察,拿不出真憑實據,是不許風聞言事的。現在的都院,已經半廢了,真正的權柄下移,那些前往各地的監察御史才是重中之重…如果把這次的差事辦好了,升官也是指日可待。就拿袁綱來說,他現在是山東巡撫,接下來回京之后,高升一步,成為侍郎,副都御使,都是陛下一念之間。”
提到別人還罷了,提到了袁綱,陳瑛臉色驟變。
壞了,還有這么一號人物!
他回京之后,憑著在山東的功勞,肯定會威脅到自己的地位。
偏偏自己除了清算幾個建文余黨之外,并沒有拿得出手的功勞。而且袁綱背后還有徐景昌和太子殿下,陛下又那么喜歡他…
夏原吉見陳瑛面色狂變,心中暗笑。
這就是手段太低了,袁綱能干怕什么?能干就讓他多干點。
山東完了還有北平,北平完了還有甘肅…讓他在外面跑就是了。
要緊的是先拿下左都御史的位置,你上去了,別人就不好上了。
顯然,陳瑛不具備這種智慧。
夏原吉笑道:“陳中丞,要不這樣吧,這次你辛苦一下,多跑幾個省,把事情辦得妥妥當當,多拿幾個貪官污吏,扎扎實實立下一份大功,讓陛下對你刮目相看,回來之后,誰也不能說什么了。”
陳瑛眉頭緊皺,“夏尚書,在下愿意去,只是?”
“哈哈哈,你放心,現在都院權力下移,左都御史沒什么緊要的事情。陛下關心禮部和刑部…畢竟要重新闡發大統,修訂律法,事情太麻煩了。吳中是大理寺卿上來的,他精通律令,留在朝中,正好以備咨詢。我會保住他的位置,留待陳中丞還朝。”
陳瑛一聽這話,再也不疑其他…吳中,冢中枯骨而已。
自己攜著大功回來,取代吳中,還不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夏原吉能幫著自己,也是看出了自己飛龍在天,無可阻擋,做個順水人情,順便讓自己幫他擦屁股,避免地方起火,燒到了他。
這家伙還真是狡猾過人。
陳瑛思索了一陣,忙道:“既然如此,就有勞夏尚書了,在下多謝了!”
夏原吉用力頷首,“往后督察院和戶部還要多多合作才是。”
夏原吉笑呵呵送走了陳瑛…轉過天,陳瑛就主動進宮,要求親自前往各省,巡查地方情況,協調各省監察御史辦差。
朱棣一聽,大喜過望,盛贊陳瑛勇于任事,直接賞賜了王命旗牌,準許五品以下官吏,可以先斬后奏。
“賢弟啊,到底是怎么回事?陳瑛一直要當左都御史來的。他怎么在這個緊要關頭請旨離京啊?”朱高熾無論如何也琢磨不明白。
徐景昌怔了怔,他的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個畫面,陳瑛推著車…哦不,是扛著王命旗牌,忽忽悠悠就離京了,嘴上還說:謝謝啊!
徐景昌更加深刻認清了一個現實,真不是他多厲害,實在是他的背景雄厚,那幫人不敢用這種辦法對付他罷了。
畢竟有姑姑在,可是能悔棋的。
“陳瑛這回離京,估計就再也回不來了,天南地北,勞燕各自飛啊!”徐景昌笑呵呵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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